黎枝真是气着了。
这十几天连轴工作,每天睡眠就四五个小时。无数的活动,采访,互动。她像个指尖陀螺,连鼻炎犯得这么严重都没空去看医生。宋彦城不接电话,不回信息也就算了,她也忙,总不能道德制高点地要求别人非得迁就。但她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开着新车来见他,结果见到这么个玩意儿。
黎枝哪能不憋屈。
得亏这次误打误撞,算是掰清楚了宋彦城和明熙之间的大致恩怨。看不出来啊,宋彦城这么一副高冷英俊的平囊下,竟然有一具重口味的灵魂。
黎枝想到明熙那句“二哥”就头疼,二什么哥,真不知廉耻!
她坐上出租车就走,宋彦城的车撞了法拉利,一时半会出不来。一上车,电话催命似的响。黎枝全给掐了,还有那个季秘书,狼狈为奸,虚有其表。
宋彦城打完电话就发短信,短信不回就弹视频。黎枝没犹豫,直接把他拖进了黑名单。
“我也不知道你大晚上的发什么疯,瞧你现在这表情,跟个怨妇一样。”毛飞瑜的出租屋里,黎枝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半小时前,毛飞瑜开门还以为眼花。黎枝眼睛是红的,但没流泪,进来就往他沙发上躺,“我无家可归,今晚住你这儿。”
说完就闭眼睡着了。打了个盹儿,才醒。
“喂,你什么情况啊?”毛飞瑜推了推她胳膊,倒了杯温水递过来,“你车呢?停哪儿了?”
黎枝想起就肉疼,长指捋进头发,悉数往后撩了撩,没答。
毛飞瑜笑着问:“和你那灵魂爱人吵架了?”
黎枝睨他一眼,眼神蔫得跟秋叶一样,“你去搞侦探吧,别做经纪人了。”
毛飞瑜见怪不怪,平静说:“见多了,就那样吧。这个圈子,没成名时谈个男女朋友,爱得要死要活,说什么茍富贵不相忘。熬个一年半载,都不说有知名度,能在观众面前刷个脸了,都能立马分手,维系自己的单身偶像人设。”
黎枝倔强自证,“我要有这想法,就不会跟他开始。”
“你是不会,但他有想法啊。”毛飞瑜语重心长道:“宋家的公子哥儿,就算有几件烦心事,但那也是人上人,人家有资格清高。有钱有势的,犯得着跟你受这份委屈?”
黎枝不吭声了,仰头枕着沙发,用力掐了把眉心。
静了静,毛飞瑜说:“我看你也无心走什么偶像路线,那我也不反对你谈谈恋爱,也算增加一点阅历。”
黎枝陡然睁开眼,目光清亮笔直,“我没有跟他玩。”
毛飞瑜嗤声笑了,“靠,你还想公开还是咋地?来来来,现在发微博,官宣一下你男朋友。”
他边说边划拉手机,黎枝伸手挡开,“毛病。”
毛飞瑜一试便知,神色得意,“看,其实别太给自己加戏,真要做选择的时候,你不见得选他。”
黎枝转过头,眼神较刚才更锐利清醒,纠正道:“你错了。如果他要求,我愿意这样做。”
毛飞瑜一巴掌拍向她后脑勺,凶神恶煞地怒骂:“你敢!”
黎枝长长叹气,拿抱枕挡住脸,真够心烦意乱。
这边,宋彦城自回家后就一直在书房踱步,直到季左的电话打来,“宋总,黎小姐去了她经纪人那儿。需不需要……”
宋彦城松了口气,至少知道她是安全的,又很有自知之明道:“她现在不会见我,行了,你休息吧,辛苦。”
季左也不知怎么安慰老板,只能尽职收拾烂摊子,汇报说:“黎小姐的车已拖去修理,您看要不要给她换辆新的?”
“君明那是不是还有一辆新奥迪?你送去给她开。”宋彦城烦躁地又一转圜,“算了,她不会要的。”
季左点点头,“那明熙小姐那。”
“她妈的还好意思找我?”宋彦城眼如冰刃,季左便不敢再提。
季左走后,宋彦城一个人在家里,心烦意乱没有平复的苗头。他没有烟瘾,家里也不备烟,最后两根烧完后,他又拆了一盒雪茄。
雪茄味烈,烟雾缭绕的,把书房熏成了仙境似的。小金毛本是呼噜大睡,生生给熏醒了,抵着狗头一顿咳嗽,茫然无措地看着主人。
宋彦城瞥他一眼,“你也想妈妈了?”
小金毛心说,您想多了。
宋彦城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我也想她。你妈这人脾气犟,搁古代,她是要上阵杀敌的个性。她是真的喜欢演戏,搞事业比搞我多。要不,给你换个妈吧?”
狗子拿湿润的鼻头蹭了蹭他手心,舔着舌头哈嗤哈嗤,看着是在笑,笑他还没搞清方向,还没等你给我换个妈,我妈就已经给我换了个爸啦!
宋彦城越看这狗越觉得不对劲,一副笑脸,不是好狗。他站起身,拿脚轻轻拨开它,把雪茄丢进了抽屉里。宋彦城给黎枝又打了几个电话,无一例外不接,微信直接给拉黑了。
真做得出。
黎枝的伤心失落也容不得她沉浸太久,第二天还有满当当的工作。毛飞瑜告诉她,“《20岁》的制片方已经沟通了片酬,我只能说,这个价钱,不及《乘风者》开出的一半,你真想好了吗?”
黎枝嗯了声,“我想好了。”
毛飞瑜也纳闷儿了,“《20岁》这个本子虽然不错,但《乘风者》明显是奔着票房去的。这么大的投资和出品方,不愁没有关注度,你怎么想的?”
黎枝安静了会,告诉他,“《20岁》的剧本,是我师傅亲自把关的。你就当我是知恩图报。再者,我刚起步,想走得稳一点。”
毛飞瑜细细探究她的神情,最后道:“你这理由,没说全。”
黎枝笑了笑,“什么全不全啊,哪有那么多因为所以,剧本好,角色合眼缘,那就演喽。要是没演好,再大的IP都糊弄不了观众。所以本质上,演什么都一样。”
毛飞瑜嘁的一声,表面不屑,其实是欣慰的。他幽幽叹口气,“行吧,你就尽管往前冲,后面这堆烂事,我来给你收拾。
他今天去公司是有一场硬仗,跟枫姐掰扯片酬分成的事。黎枝签的合同里,所有商务资源都与公司三七分,但这仅限于公司接洽联系的范围。黎枝要接的这部《20岁》,是傅宝玉亲自对接黎枝,对方压根没有走公司这边。
涉及真金白银,谁都不让分寸。好皮好脸说不通,最后的结果也就只有毁冠裂裳。枫姐没少给毛飞瑜脸子,阴阳怪气一通捅刀,说他不知天高地厚,带着艺人也不懂事儿。
又说:“你以为有点成绩,就真把自己当角儿了?毛哥,你也是过来人,花无百日红,这个道理你不懂?公司栽培她,一步一步让她磨炼,才有了如今这么点小小成绩。你能保证她一路红?最后还不是要仰仗公司?”
毛飞瑜油头滑脑没个正形儿,嬉笑道:“哎,枫姐,您也不是算命的,以后的事啊,我说不准,你也不一定说得准。”
枫姐挨了暗镖,脸上挂不住,“总之我不管,她是公司的艺人,必须按合同来!你们要有异议,行,按流程,对接法务部,没结果之前,她的工作都停了。”
毛飞瑜知道这是要撕破脸。走法律程序,耗时耗力耗钱,黎枝这才刚起步,会拖垮她的。毛飞瑜权衡轻重,立刻装孙子道歉。枫姐甩脸就走,把门摔得砰砰响。
下午,黎枝有一组平面拍摄。一直到晚上才收工。这影棚的空调效果忽冷忽热,黎枝拍夏装,一天下来人特难受。她蹲在场边,裹着外套,拿出手机看了又看。
毛飞瑜给她递来水,哼的一声,“丢了魂一样,看着糟心。”
黎枝不耐烦,“你别烦我。”顿了顿,她说:“我心情不好,你陪我喝酒去。”
这小酒吧是毛飞瑜给找的,停偏僻的一位置,是他朋友开的。装修简陋,消费也不高,但老板的手艺不错,调的果酒尤其好。
毛飞瑜打了一圈招呼回来,黎枝蔫在吧台上,起开一罐儿啤酒就这么喝。毛飞瑜冲老板嚷:“你有病呐,给她喝啤酒。”
黎枝嫌他啰嗦,“你别管。”
毛飞瑜僵持了一会,干脆放手随便她,“行行行,真我祖宗,让你放纵这一晚。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明明在这儿相思病,还非得嘴硬。生活可不是演戏啊,演着演着,人就不是你的了。”
黎枝一罐啤酒震在桌面上,郁火没处撒,但她还是讲道理的人,抽了抽发堵的鼻子,闷声说:“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他身上好多秘密。不知道,又没安全感,知道了,又有点儿难过。”
“我去,你还没安全感啊?”毛飞瑜说,“你男朋友得喊冤了。”
黎枝撑着半边脸,侧过头目光疑虑。
“你这份职业,居无定所,日夜颠倒的,搁一正常男人身上,除非他不爱你,不然很难适应。”毛飞瑜客观分析,有一说一,“其实吧,我都有点同情你男友了。”
沉默半刻,黎枝也认可,“我的确没太多时间陪他。”
毛飞瑜拿出根烟咬嘴里。
“但他就不能自己找点事做吗!”黎枝忽然大声,毛飞瑜的烟都给震落在地。
或许是连轴转的工作压力太大,又或是经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让她紧绷的神经陡然崩溃,黎枝竟趴在桌上低声哭了起来。
毛飞瑜最会损人,这下也不敢吭声。他借口去洗手间,让老板看着她点。
宋彦城接到电话的时候,正从饭局下来。喝了酒,面热体寒,被风吹了头,这时候难受得不行。季左让司机把车窗关紧,又给了点热空调。
宋彦城掐着眉心,一下一下的,问:“她今天忙什么?”
季左说:“在一个工作室拍摄宣传照。”
“现在还在工作?”
季左看了看时间,“应该快结束了。”
毛飞瑜的手机号打来的时候,宋彦城一看不熟,掐了静音便没接。直到对方孜孜不倦第三遍时,他才不耐接起,“谁?”
毛飞瑜也有脾气,“你手机是摆设吧!不知道接啊!”
宋彦城只觉声音熟悉,一时想不起。
毛飞瑜吼:“我报个地址,你赶紧来!姓黎的耍酒疯,我克不住她!靠,一个个的,作死。”
宋彦城醒了九分,立刻吩咐司机:“调头。”
黎枝从小生活就自律克制,她这样的身世,能吃饱长大已是恩赐,没有资格提要求摆谱。这应该是她第一次不顾一切地放纵。
啤酒没少喝,起开一罐又一罐,就毛飞瑜打电话这功夫,吧台上已经空了三罐儿了。毛飞瑜倒吸凉气,“祖宗,你不要命了?”幸亏是自己人场子,歇业关门没外人。
黎枝指腹摩挲杯壁,看着安静,其实眼底都是红的,“我怕我抓不住他。”
毛飞瑜呵了呵,“你没这烦恼,你跟个泥鳅似的。”
黎枝吸了吸鼻子,“我抓不住任何人。”
“抓那么多人干吗?你又不当警察。”毛飞瑜嗤声。
黎枝晃了晃头,“你不懂。”
毛飞瑜说:“我不想懂,我只想问你懂不懂,明天七点还要拍摄。”
“砰”的一声,黎枝猛地将额头砸在桌面上,先是忍着,然后哽咽,最后大声发泄:“啊啊啊!为什么要在乎!为什么不让我做一个渣女!!”
宋彦城跑进来,正好听到后半句。他的西装解开,衬衫扣也解开一半,喉结凸出,连着下巴和锁骨,显得格外酒气财色。
他沉着脸走过来,把黎枝拽拉起来,拦腰一用力,直接把人扛向了肩头。
宋彦城说:“你不配。”
然后就这么走了。
毛飞瑜愣在高脚椅上,半天才反应过来,“我靠,够彪的啊。”
车里,两个浑身酒气的人坐后座,跟车里的海洋精油香氛窜在一起,黎枝生生闻出了心碎的味道。她一动不动地蜷在那儿,面色平平静静。
宋彦城把整条领带扯下来,缠在左手,紧了又松,重复这个动作。
两个人都不说话,副驾驶的季左被压得喘不过气,偷偷地摁开一条车窗缝过风。把人送到温臣公馆,季左吩咐司机赶紧开车走。
电梯里,黎枝靠墙站左边,宋彦城站右边,依旧一声不吭。狭小的空间,空气流速变慢,压抑气息浓郁得搅不开。
黎枝揉了揉鼻子,鼻尖通红,看起来可怜兮兮。宋彦城内心叹气,行,今晚就算是死在这儿,也要把她哄舒坦了。
出电梯,进屋,小金毛欢快地迎上来,直奔许久不见的黎枝。宋彦城揪住它的狗耳朵,把它一把扯过来,然后蹲下与狗齐平,伸手假装扇它巴掌,“宋彦城,你活腻了是吧?”
狗子:“??”
宋彦城拍它狗脸,“惹你妈生气,错不悔改,历史问题遗留不清,错都在你。”
狗子龇牙:“汪?”
“还敢回嘴?”宋彦城拍拍它的狗脑袋,“明天就把你阉了。”
金毛一顿狂吠,夹着尾巴缩去了黎枝脚后。
宋彦城看着黎枝,眼里动容,眉露怯色,沉默里,是不知如何开口。他没有这样哄过一个女人,他的感情启蒙并不顺利,带着欺骗和恶意,明熙那样的举动,几乎摧毁了一个少年该有的纯真萌动。
宋彦城心里或苦或心酸,但碰到黎枝,他觉得自己的情绪,都不算什么重要的事。
她好好的,才是他安心的理由。
对视里,宋彦城刚想开口,黎枝忽然冲过来,搂住他的脖子直接跳到了他身上,“呜呜呜!!城哥!对不起!”
宋彦城本能地托住她的臀,怕她摔,便往上垫了垫。
黎枝贴着他的侧颈,忍了一晚上的眼泪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流下来。她边哭边说:“我不该对你冷战,不该拉黑你,其实我知道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我就是忍不住。”
还不用宋彦城问为什么,她倒豆子似的,把话直往外蹦,“呜呜呜,我吃醋,酸死了。酸她敢抱你,酸你没把她推开,酸你们之间有过一段儿。你是我男朋友,你是我的,我怕抓不住你。”
黎枝哽咽着,最后一句话说得尤其心碎。
宋彦城心里一边暗喜,一边心疼,吻了吻她的眼、鼻、唇,“不用你抓,我永远是你的。”
年纪轻轻说永远,黎枝已经失去过一次。但这一刻,她还是像个赤诚天真的孩子,愿意去相信。她搂着宋彦城更紧,在他肩上蹭干眼泪。
宋彦城笑了笑,抵着她的额头,沉声问:“枝枝,咱们这是和好了?”
黎枝大方坦荡,爱憎向来分明,有错认错,从不别扭。她欣然点头,“嗯!”
“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事?”宋彦城哄她,诱她,以调侃的语气问:“我去深圳找你,被枝枝半路抛弃了。”
黎枝擡起头,有一说一,“我说过不让你来深圳啊,你自己非得来。来就来吧,自己找点事情做嘛,总等我干吗?我忙完自然会来见你的。”
她这一番义正言辞,把宋彦城唬得一愣愣。他不由失笑,点点头,认输,“行,我的错,以后听影后的话。”
黎枝笑容灿烂了些,“乖城!”
话落音,对视一眼,两人就十分默契地接吻。这一晚的黎枝很热情,指哪儿亲哪儿,柔软的手缠在他身上,一遍遍地叫城哥。
安全套用了半盒,宋彦城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都是舒张的。镜子前,床前,从浴室到卧室,午夜时分,宋彦城甚至从衣柜里抽出一根暗红色的领带。
细长的绸在男人的手腕间缠紧,又松开。像流动的夕阳,也像才上树梢的人间风月。最后,这根领带落在黎枝颈间,宋彦城稍一用力,她就被迫向后仰头。
在极致的矛盾里,与有情人,共快乐事。
后半夜,宋彦城缓过这一阵气,随手披了件睡袍,袒着小腹赤脚去书房。
夜已静,鼠标轻点,电脑屏划亮。宋彦城双腿架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懒散散地靠着皮椅,点燃一根事后烟。
电脑的页面还停留在微博上,新消息提醒刚好响起。
后援会:“哥,你怎么辞职了?我驳回了你的辞职申请。[生气][生气]。”
宋彦城刚想回复一句,不辞了。
后援会:“帮我做完这个文案再辞职。”
宋彦城:“……”
粉随正主,真是冷酷无情。
后援会:“我明天要发一组枝枝的照片,哎,她的资料太少了,我费劲收集的旧图。你帮我写一点夸她美貌的。要质感,灵气,文采超然,有文化的样子。”
宋彦城:“什么叫有文化?”
“就比如夸枝枝美,有文化就能用‘芙蓉娇貌世间稀,两眼盈盈曲曲眉’形容。没文化的,就只能用‘卧槽!牛逼!’。”
宋彦城:“……”
你这么有文化,为什么还要我来想文案。
他咬着雪茄,拿起手机,选了一张那日黎枝睡着时偷拍的照片发过去。是黎枝的侧颜。恬淡安静,很有气质。
宋彦城:“你这图都太过时了,我提供一张独家照片给你,发微博吧。”
后援会:“!!!!卧槽!牛逼!!”
后援会:“这照片太好看了!!你说,我是直接发一张大图,还是发个九宫小图?”
宋彦城淡定回:“你枝枝姐不喜欢大的。”
后援会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但很快被喜悦取代:“哥!!这照片我第一次见!你上哪儿找的?你什么人啊太厉害了吧!!”
幽蓝的屏幕光亮蹭亮男人的脸,与他唇边的腥红烟头相得益彰。宋彦城微微弯嘴,手指在键盘上轻敲——
“一个很能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