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宁从会议室出来是一小时后,看着这一大捧花也愣住了。同事无不惊羡,说耀总真是大手笔。又问她是怎么跟耀总认识的。温以宁三言两语地敷衍过去,赔着笑脸,挺尴尬的。玫瑰里还塞了一张卡片,上面写了一句英文:Inlovefollyisalwayssweet。
落名:Yao。
含蓄而幽默,但心意明明白白的亮了出来,是唐耀的风格了。适时,手机响,唐耀的视频电话在屏幕上闪。温以宁拿了个烫手山芋似的,走出去接了。唐耀的手机应该是立在桌子上的,他坐在办公室里,手上还拿着文件,见着她便笑着说:“收到了?”
温以宁心里没底,这事儿也来得太突然,只能斟酌着语气说:“是,收到了,谢谢唐先生。”
唐耀的颜值还是很能打的,在没有任何修饰效果的镜头里依然俊朗耀眼。他笑意深了些,“别这么客气,生分了。”
温以宁七上八下的,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唐耀绅士,从不咄咄逼人,聊了两句就把视频挂了。温以宁心里装了事儿,转身就被人给吓着了。唐其琛站在电梯口,也不知站了多久,眼神一直留在她身上。温以宁跟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小学生一样,心跳咯噔咯噔。感觉两道目光把她戳出了无数个窟窿。
温以宁心想,不对啊,我又没欠你什么。于是昂首站直了,风轻云淡地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这么大一束花留在办公室也不是个办法,温以宁就把它放到了楼梯间的角落里。后来保洁阿姨来问她:“小美女,这花你还要吗?不要的话,我能收走吗?”
温以宁没不舍,爽快地说:“您用得着就拿去吧。”
空运而来的香槟玫瑰新鲜欲滴,品质色泽没得挑。这阿姨也蛮有经济头脑,拿去附近的花店给旧物回收了。唐耀的花一天一送,早上九点特别准时。温以宁这几天跟陈飒去杭州出差了,没空管这些。等她回来的时候,保洁阿姨美滋滋地送了她一碗炖得香喷喷的土鸡。同事告诉她,“人家靠着卖你的花,发了一笔小财呢。”
温以宁这才觉得,唐耀可能不是闹着玩的。
被追求很正常,但没那个想法,就实在没必要吊着。她挑了个时间,很郑重地给唐耀打去电话。中心主旨在心里打了几遍腹稿,本该脱口成章的话,就被唐耀先发制人的给打断了。
他接起电话,语气明媚温和:“正好,刚要打给你。咱俩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唐先生,我有话……”
“下来吧。”唐耀说。
温以宁愣了愣,“嗯?什么?”
“我在你公司楼下。”
温以宁坐电梯下去,虽然下了班,但停车坪还是很满,她举目四望,一时没有目标。唐耀摁了下喇叭,然后慢慢把车开了过来,车窗里男人的笑脸很和煦:“上车。”
温以宁踟蹰着没动,后面又有车跟上来,催了几声。唐耀说:“我车堵着道儿了,以宁,上来。”
温以宁只得坐上去。唐耀的车是黑色的卡宴,跟上次开的不是一辆。出路口的时候有点堵,前后来车夹着他,等过了这段堵路,他轻轻呼了口气,“那哥们儿往左边挪个两公分,就不用这么费劲儿了。好久不见,晚饭你陪我吃?”
唐耀说话很直接,但他语气拿捏恰当,又不会彰显得很刻意。温以宁起先还拒绝,“我不太方便。”
“别拒绝好吗,我刚下飞机,饿昏了。”唐耀边开边看导航,“上海我也不太熟,这么晚了,你忍心让我一个人?”
不是不忍心,人都这么说了,姿态放得低,无异于央求。温以宁想着也好,趁吃饭把话说开,便答应了,“行,但这顿饭我来请。”
唐耀笑得眉目生风,神清气爽,“我也没带钱。”
能把一个原本很尴尬的场景调和得舒舒服服,这是唐耀很博好感的一个特质。温以宁带他去吃火锅,这也有她自己的心思。看唐耀这范儿,估计也不是能吃辣的人,不动声色的给两人之间划出条界限。但没想到的是,他吃起火锅来一点也不含糊,辣椒油两大勺往自己碗里搁,还振振有词地评价,“你这个放太少了。”
反差有点大,温以宁自个儿笑了起来。看他坦坦荡荡的样子,心里的包袱也卸了一半。两人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大快朵颐,唐耀脱了外套,随便搭在椅子靠背上,他里面穿了件短袖,勾得身材挺紧实。
“这火锅的底料都是用一个大缸熬的,你看它介绍得很讲究,什么十五味中药材吃出健康。这不是糊弄人么,追求健康的,谁还能来吃火锅?”唐耀握着筷子点了点,“这些菜叶,其实都没洗的,端上来的时候淋点水做个样式。”
温以宁本来还想吃口小白菜呢,这下都有点膈应了。她问:“你怎么知道?”
“我在美国的时候,给华人开的火锅店打工,在后厨做帮手。”唐耀看见她眼神,乐了,“不相信?我没骗你。”
温以宁还是不信,“你不是我老板的弟弟么?”
唐耀面色平静着,“我和他,同人不同命。”
这话是打心底的真。拜他那个不争气的爹所赐,当初风流债却踢到了铁板,强奸了一小姐。原本是用钱摆平了,但那小姐一看对方财大气粗,歪了心思,非得要交待,妄想嫁入豪门当个便宜少奶奶。唐老爷子一气之下,打发他俩滚去了美国结婚。在老爷子眼里,唐耀的父亲就是丧家犬,是家丑,没断绝关系已算仁至义尽。加上有唐其琛这么个优秀的孙儿在前,唐耀的出生成长老爷子也从不问津。上梁不正下梁歪,估计也是个草包孽种。
唐耀是吃过苦的人,也很坦然地面对这些经历。他在温以宁面前不需要包装,光明磊落也心心相惜。平铺直叙地说着自己的成长过去,那些阴暗和不平,并不妨碍他的优秀和成功。
找到一个共情点,是打开心扉的关键。他也身居高位,却不高高在上,他引导着话题,和温以宁相谈甚欢。
买单的时候,唐耀也不拦着温以宁,出于尊重和照顾,她付钱时也不和她争抢,自己走到了外面抽烟。
“好了!走吧!”温以宁付完钱出来,脸被火锅店的热气熏得微红。
唐耀把烟掐了,又剥了粒含片放嘴里,薄荷香赶走了烟味,他挑眉说:“这顿火锅是不是吃得物有所值?”
温以宁没明白。
“我的经历你都懂,你的故事我也深有体会。那个成语叫什么同道中人,是不是这个意思?”两人边说边往车边走。
温以宁也没忘了正事儿,她很果断的把人叫住,面对面地说:“唐先生,我觉得您是一个很好的人。以后来上海了,我可以请你吃火锅。但那花就算了吧,太浪费了,我也没地方放。”
这话是挑明的拒绝了。唐耀只笑不语,径直绕到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了一捧玫瑰,“你放哪儿是你的事,我送的出手,就不叫浪费。给,明天份的当面结清。”
华灯初上,初夏的风还混着辛香鲜辣的淡淡火锅味儿,人间地气,在这个时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唐耀很坚持,人是追定了。
本来温以宁还挺烦心的,是不是在国外生活过的人,都有点想一出是一出。小心谨慎地过了几天,竟也还好。唐耀花没少送,但也只是送送花,那种上门献殷勤、接人上下班的烂俗桥段并没有发生。唐耀的公司也是很有名气,但做的不是传统行业,存在感便没那么高,后来温以宁顺手查了一下明耀科创,还微微感叹姓唐的是不是都这么厉害。
总的来说,唐耀只是不痛不痒不难对付的一个意外,时间之下或许就凉了散了。相比唐其琛,这都不算什么。唐其琛在古镇的那次表白之后,也如他所承诺的,再没有对温以宁有所“打扰”,两人不在一层办公,平日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可但凡在某个场合碰上了,唐其琛的眼神还是定在她身上,或注视,或远观,你能感觉到那份很胶着的黏力。
这种沉默无声的交会,更显得有内容,也更让温以宁心生忐忑。好在唐其琛工作确实忙,开会应酬出差,一周三五天是不在公司待着的。日子就这么得过且过,这周二的时候,温以宁接到了李小亮的电话,说是过两天要带他妈来上海复查。
小亮妈年前的时候在这边做了腰椎支架的手术,算算时间也是这个时候。温以宁还挺高兴的,正嘴馋呢,让李小亮多给自己带点儿特产。
五月的上海开始慢慢升温,今年的夏天似乎来得比以往要早。唐其琛从北方的城市出差回来,一下飞机明显感觉到了热浪。老余接机早候着了,车里开了适宜的冷气,坐进去几分钟,燥热凉了下去。
唐其琛此行是去考察工厂的,连轴转了好几个城市,中间胃还犯了一次病,现在脸色仍有倦容。他阖眼休憩,眉心浅浅的纹就没散开过。柯礼提醒说:“唐总,直接回芳甸路?”
唐老爷子亲自交待的,让他晚上回去吃个饭。
唐其琛嗯了一声,问老余:“东西备好了?”
老余恳恳答:“都给您搁后备箱了,全是老爷子喜欢的。”
柯礼整理完数据,合上笔记本,说:“唐耀这两个月都会待在上海,看样子,这边的子公司迟早也是要建起来的。老爷子动用了不少关系,帮衬了他很多。”
唐其琛只问:“他在上海住哪?”
“璞丽酒店,他秘书给订的。”
“你去安排一下,浦东那套房子给他住。”
这是唐其琛私人名下的公寓之一,地段绝佳,装潢的档次都是极高的。唐其琛自己没住过,闲在那儿。柯礼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做给老爷子的面子功夫。他是兄长,是大哥,这点气度和周全,在外人眼里还是要演得滴水不漏。
车子驶入内环桥,唐其琛忽问:“他还往我这儿跑?”
柯礼手心冷了冷,斟酌着用词回:“是。以宁那儿,每天一束花没落下过。”
自此一程,唐其琛沉默得再没有说过话。
到了别墅,保姆正把煲了一上午的鸽子汤往桌上放。唐书嵘正和唐耀相谈甚欢。唐其琛进门起就换上得体精神的笑脸,“你一来,门外都听见爷爷的笑声了。”
唐耀起身,叫了声:“大哥。”
唐其琛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忙着出差,没顾上你,这两天空下来了,晚上一起聚一聚,带你认识几位朋友。”
唐耀笑着应下来,顺着话又说开了,“朋友吗?能不能讨个方便,叫上以宁。我这除了每天送花,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老爷子耳力尖,问了句:“噢?小耀这是认识新的朋友了?”
唐耀又坐回沙发,笑呵着说:“人姑娘把我当朋友,我还想努努力当她男朋友呢。”
这话坦荡大气,真假难辨,他又扭过头对唐其琛说:“哥,你手下的人,你不介意的吧?”
当着老爷子的面,唐其琛自然不会多做表示,顺着这半个圈,把另外一半儿的弧给画成了圆,情绪很平和的说:“工作时间,注意影响。”
唐耀呵呵笑,“好。”
唐老爷子问:“是亚汇的员工?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门?小耀竟然有心,其琛你这个做大哥的,也留留意。”
“没那么快,我不想吓着她。我先慢慢追,送送花,聊聊天,等以后有需要大哥帮忙的地方,一定不客气。”
这个话性是很投老爷子心意的,坦坦荡荡,潇潇洒洒,唐书嵘满面笑意,心情颇好地指了指唐其琛,“在你大哥面前谦虚一点,万一他不答应呢。”
“有什么不能答应的,难道他也要一起追?”唐耀挑着眉,扭头看唐其琛,“是吗,哥,你也要追念念吗?”
唐其琛方才全部的克制平和,都被唐耀这一声“念念”摧枯拉朽般的给推没了。这是温以宁的小名儿,只有关系亲近、不同一般的人才能这么熟稔地叫她。就像是汽水瓶盖,拧开了,里头的气浪就汹涌澎湃地往外冒了。
很多时候,尤其是重逢之后的大多数时候,连唐其琛都很少叫她的小名儿。
他没理会唐耀玩笑般的询问,大有甩下脸子的架势,用冷淡漠然的眼神冰冰冷冷地割他一刀后,转身就走了。
中途,陈飒给他发了条短信,唐其琛之前交待她准备的客户资料和一些工商原件,是明天开会要用的。但陈飒临时有事儿,明天大早就要飞台湾。她问唐其琛现在在哪,派人直接送过来。唐其琛的这个情绪过程也就一两秒的事,他低头回个地址的时间,再擡头时又以笑示人,共进了一顿安然无恙的晚餐。
吃完饭,总这么待在屋里也没趣,唐其琛和唐耀两人沿着湖边散步。唐耀是个来话的,什么都能说上几句,谈谈国内外经济形势,唐其琛和他的观点也有碰撞统一的时候,还算聊得畅快。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篮球场,这个篮球场是在别墅外区,半开放的,但也没几个人玩。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就见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不远处。温以宁从车上下来,夜色余晖里,她一身白色小西装,高跟鞋把腰和腿的线条拉得匀称高挑,一肩的长发微卷,被夜风吹遮了脸。
唐耀眼前一亮,“perfect!”
陈飒给她打电话时,她正好还在公司加班,领了任务就匆匆往这边来了。她走近,先是对唐耀轻轻颔首,然后把文件袋递给唐其琛,“陈经理让我送来的。”
唐其琛接了,低声说:“谢谢。”
打开纸袋,抽了几页看了看,又放了回去。温以宁看他验收满意,正准备走。
唐其琛:“待会儿我送你。”
唐耀:“我送你回家。”
两人异口同声之后,对视一眼,便都沉默了。温以宁背都僵了,站在他俩的对立面,浑身都尴尬。
唐耀笑着看唐其琛,笑意却不抵眼底。唐其琛也敛着一双眸子,不让分毫。最后还是唐耀先松了口,他悠悠转过头,眯缝着眼睛说:“哥,打篮球么?”
唐其琛笑了笑,眼角眉梢勾出的弧度也透着闲适,“行。”
“以宁你别走了,站这消消食。”唐耀说完就往场上跑。
唐其琛下了飞机就往这边来了,西装也没来得及换,这会一脱,隔着距离抛给了温以宁,“拿着。”
烘着体温的衣服扑了她一脸,入鼻所闻,还有他身上的男士淡香。
球场的篓子里就有篮球,唐耀拿了一个掂了掂,那架势很是熟练。他运球,步伐移动灵敏,以侧身挡着唐其琛的抢断。
唐其琛弯着腰,手与脚配合协调,盯着唐耀的手随时准备。他的防守太严密,两人一进一退实力相当。
篮下得分是困难了,唐耀一个转身,往后一大步,然后跳起来想出手三分。球已经从掌心划了小道弧直冲而去,唐其琛同时起跳,扬手一挥,一个盖帽直接把唐耀的三分给夭折掉了。
球回到唐其琛手里,他往右边一闪,假动作躲过了唐耀的防守,然后原地起跳,单手一抛——
“哐当”!
就见一条漂亮的抛物线,进球得分。
平心而论,唐其琛打球的样子还是很帅的。男人穿着白衬衫,领口松了两粒扣,平日沉稳淡薄的唐总,偶尔以破欲的一面示人,是很有魅力的。唐耀看起来比唐其琛似是要勤于锻炼,但真上场了,也是举步维艰,无论防守还是进攻都十分困难。
两人是玩儿的,但一招一式又透着劲儿。
在一个抢篮板的过程中,唐耀和唐其琛同时起跳,唐耀先伸手,球身从他指尖滑过,又被唐其琛一掌拍到了地上。两人挨得太近,唐耀的手肘不知怎的就磕到了唐其琛的腹上。这个动作温以宁看得一清二楚,很重的一下,实打实的往皮肉上招呼。
唐其琛刹时皱了眉头,但他撑住了,稳稳的站着。
“我输了。”唐耀笑着摆手,“哥,你赢了。”
唐其琛双手搭着腰,气息也微喘,他额上一层细密的汗,被光一照,显得脸色更白了。他又恢复了让人挑不出刺的温和表情,拍了拍唐耀的肩,“好久没打球了,下回换身衣服,叫上你我的朋友一起打个全场。”
老余早就把车开到了旁边,见他们完事,把宾利徐徐驶近。
唐其琛以眼神示意,老余就下车来,手里提着几瓶水,笑眯眯地递给唐耀,这动作也算是含蓄地把人拦住了。唐其琛就走到温以宁身边,落了四个字:“送你回家。”
唐其琛坐去驾驶座,温以宁半慢不快的站在车外,她的犹豫和迟疑,几乎让唐其琛瞬间失了耐心,他又下车,绕到这边,亲自把人给推上了副驾。
车门关紧,隔绝了外面的虫鸣鸟语,隔绝了篮球场上炽热明亮的光照。两人之间,渐渐浮出了顽固的沉闷。
唐其琛甚至没给外面的唐耀一句话,就这么载着人走了。开了不远,他又把车给停在了路边。方向打得满,刹车也点的急,细枝末节都是耐心全失。
唐其琛熄了火,擡手往自己的眉心上狠狠揉了揉。
他深叹一口气,转过脸看向温以宁,“我是答应过,不在公司范围内对你有过多的干扰。我是尊重你,是爱惜你,是想给你空间和时间,是不想把我在你心里的模样弄得更糟。”
唐其琛说这话时,目光如深渊,恨不得吸着她让她和自己一同跌坠。
“你要明白,不打扰,不代表我放弃,不代表我愿意让你被别的男人追。你喜欢玫瑰,喜欢花,喜欢人陪你聊天吃饭,你喜欢的,我都可以。但你任别人来这些事儿,那我告诉你,我答应你的‘不打扰’,从现在起——
作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