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黛蓝,月亮随着时间移挪位置,退却在眼角之外。
林疏月枕在魏驭城胸前,头一直往下低,调整着角度想去找月亮。头发丝蹭得人痒痒,魏驭城的手指缠着她的一缕头发玩,松开再绕紧,像极了刚才某动作的频率。
“头还往下?”魏驭城故意曲解:“嗓子好了?”
林疏月拧了把他胳膊肉,“下流。”
魏驭城把自己的外套披去她身上,起身去找裤子。洞里窄小,他身高体长不得舒展,微微弓背,肩背的线条便格外明显。林疏月的目光不加掩饰,将他从上扫到下,最后停在他腰间,“魏驭城,你有腰窝。”
宽肩窄腰,比例刚刚好。
魏驭城随手套上长裤,平静说:“有腰窝的人怎么?x功能比较强吗?”
林疏月登时无语,这男人绝了,“就跟脸上有梨涡一样,很好看,很特别。”
“嗯,想夸我特别好看就直说。”魏驭城拿眼神烫她,“是不是还有特别好用。”
林疏月把外套丢过去,“别说话,衣服穿上。”
魏驭城笑着走近,重新将她搂进怀里,“别动,这个角度能看见月亮。”
林疏月投眼远望,果然,能看见西移的明月半隐半现在林间树梢里,周围是散落的星辰以及如烟的薄雾。月如波光雪亮,山野之夜盛满清风。洞穴内温度适宜,像是提前置身初夏。
林疏月没来由地提了句:“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
魏驭城淡声,“不清楚。”
“钟衍会帮你记得的。”
“那小子喜欢弄这些有的没的。”魏驭城话虽嫌弃,但语气是温柔的。他有这份心,就不是冷情的人,这也是魏驭城欣慰的一点。
说到钟衍,就提到他上次帮林疏月操办生日会的事。
魏驭城早有疑问,“你为什么从不过生日?”
“不喜欢。”林疏月答得快。
顿了顿,魏驭城:“不想说就不说。”
林疏月咽了咽喉咙,缓过来的这会时间,喉咙比刚才痛感更强了。她抿抿唇,“没什么不能说的。其实还是跟我妈有关。”
安静片刻,林疏月的视线从月亮上收回,低声道:“我妈当年,不想把我生下来。她发现怀孕的时候,还成天喝酒蹦迪,也不想去医院,自己托人买了打胎药吃了。结果我生命力顽强,这药没把我打下来。”
魏驭城一怔,缓缓低头看她。
林疏月的脸很小,掩在他手臂间,就更显稚嫩。长密的睫毛稍遮眼睛,看不出她的情绪。
“后来我爸知道了,发了火,我爸老实,第一次要跟人同归于尽的架势吓到了我妈,没办法,只能把我生下来。”林疏月吸吸鼻子,“可能这就是我妈一直不爱我的原因吧。”
辛曼珠是典型的野够了找个老实人接盘。从广东打工回来后,找了老实的林至业结婚。刚结婚半年还算相敬如宾,可辛曼珠骨子里就不是安分的,想要赚大钱,迷恋灯红酒绿,喜欢追寻刺激。她又开始出入声色场所,交了一大堆狐朋狗友,今天陪这个老板朋友谈生意,明天陪那个富太太朋友泡酒吧。
林疏月出生那天,辛曼珠生完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大肚子终于没了,不用再缠束腰带了。
为追求漂亮,她在怀孕期间一直想尽办法让肚子显小点。
每次林疏月生日,辛曼珠都会以一种非常傲慢的语气跟她说,我以前是不打算要你的,是你那个死鬼老爸拿刀子威胁我,我没办法才生的。
心情好的时候,语气只是刻薄嫌弃。
心情差的时候,尖酸,羞辱,无止境的打击,凌骂。
“她用我的生日,提醒我,我是一个多么不堪的存在。我从懂事时候起,就特别害怕过生日,一到零点,我妈就会推门进来,对我冷嘲热讽,哭诉着她的生活有多不如意。”
林疏月眼睫眨了眨,目光眺向某一点。
她以极平静的语气,将过往疮疤与生命之痛复盘描绘,默了默,她转头看向魏驭城,眼里是渺渺水雾,像一只被欺负到不敢嚎叫还手的可怜小狗。
“魏驭城,我自杀过。”
魏驭城忽然后悔了。
后悔问她这样的问题。
他伸手,猛地将林疏月抱住,压着她的后脑勺,让她的脸完全贴实自己的胸口,让她感受到温度与心跳。
“嘘,不说了。”他一下一下轻拍女孩儿的背,“都过去了。”
“你不是想听故事吗,没事,说完吧。”林疏月轻轻叹了口气,“我7岁那年,我妈跟人去了美国,说那边能发大财,再也没了消息。没两年,我爸车祸过世了。肇事者赔了钱,我就靠着这笔钱继续生活,考上大学。我20岁的时候,她带回了林余星。”
林疏月仰起脸,“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学心理吗?”
对视两秒,魏驭城说:“我知道。”
想好好活着。
林疏月就像阴暗夹缝里奋力生长的野草,经历暴风雨捶打,却仍向着太阳努力生长。
这一秒,魏驭城做了定论。
这个女人,这一辈子都不要放手了。
洞穴内的那点余温随着夜的延长而逐渐蒸干,两人往回走。来时是林疏月带路,这会她慢吞吞地跟在后头,小声要求:“慢一点好不好?”
魏驭城平声正经:“慢一点你还怎么凿得出小溪。”
开车上瘾了是吧。
林疏月可怜兮兮地抓住他的手,“我腿软。”
魏驭城笑,在她面前蹲下,“上来,背你。”
下山路不好走,魏驭城依旧走得稳稳当当。林疏月箍着他,“魏董,快36了吧?”
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魏驭城大气不喘,淡声说:“嗯,36也能让你腿软。”
“……”
“林老师,26了吧?”
突然觉得是陷阱,林疏月闭口不搭话。
魏驭城把人掂了掂,“26就要我背,到了36,做完岂不是要用担架擡。”
“……”
“还有一个问题。”林疏月迅速转移话题,“为什么你要问李斯文要避孕套。”
“因为型号一样。”
“你还知道李秘书的型号?”
“汇中集团的第一行政秘书,没有隐私。”魏驭城说得正儿八经:“包括伴侣,一周几次。”
“……”
魏驭城先把林疏月送回宿舍,自己再开车回了镇上宾馆。回明珠市的飞机是次日下午,汇中的工作团队上午又过来了趟工地现场。扶贫组热情,中午留他们吃了简餐,林疏月正好忙完回来,乍一看李斯文坐在外坪吃饭,想起昨晚魏驭城的话,顿时不太自在。
“林老师。”李斯文温和打招呼。
“李秘书。”
李斯文吃惊,“你感冒了?嗓子哑成这样?”
身后的牧青随口一说:“能不感冒吗,昨晚她好晚才回来,得有12点了吧?”
李斯文反应过来。
昨晚魏董也好晚才回宾馆,嗯,挺巧。
傍晚,飞机降落明珠机场,繁华城市高楼霓虹连片,不分黑夜白昼。魏驭城出机舱后走在最后,低头给林疏月发短信。
偏远的南青镇已渐渐休眠,亮灯的住户都少之又少。偶尔几处昏黄灯影,镜头拉远,村庄宛如蒙尘的美玉。
Wei:平安。
月:嗯,晚安。
—
日子好像没什么改变,两人都忙,也不是腻腻乎乎的性子。魏驭城这个位置,要跟毛头小子似的调情腻歪,也挺变态。他们之间很好地互补,分寸感拿捏得刚刚好。自小树林那晚后这半个来月,林疏月算是摸清了魏驭城的路数。
他不喜欢打电话,通常是一个视频直接弹过来。
要么是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要么是刚洗完澡穿着浴袍懒懒散散,总之没个正常场景。有一次更过分,直接在浴缸里泡澡。
那次晚上有事儿,临时开了个会。林疏月坐在会场后排,手忙脚乱地挂断视频,情绪激动地发信息:我在开会!
魏驭城:我在泡澡。
林疏月:那你好好泡。
消停了。
五分钟后,手机震:
魏驭城:手酸了。
林疏月乍一看没明白,回了个“?”过去。
魏驭城:出不来。
林疏月背一僵,顷刻脸如火烧。
正好旁边的一个年轻小姑娘凑近,“刚刚小强书记说的是哪句话呀?”
林疏月猛地坐直,手机一盖,把小姑娘吓得直退缩,还以为她不好相处呢。
有的男人,骚一次就够了,足够让人刻骨铭心。
—
又过了几天,林疏月和牧青一起去参加了图书馆落成活动。这是南青镇第一座图书馆,建得大气漂亮,当天很多媒体都到场报道,南青县也正好借此契机宣传。活动不仅邀请了各级领导,还有各路捐赠赞助的企业家。做好事又能留名,喜闻乐见。
中午吃饭的时候,认识的扶贫组领导把牧青和林疏月都叫上。设宴芙蓉楼,一个包厢开了两桌席。林疏月本觉得无所谓,到了之后,竟然看到了陈刚。
林疏月的步子放慢,牧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以为她忘记了,“那是陈总,上次在学校,你见过的。他给图书馆捐了三万册书籍,还有主体建材也是他负责的。”
迎来送往,陈刚在本地的声望颇高,在包厢门口很多人跟他打招呼,笑声朗朗。
“走吧,我们也去打声招呼。”
林疏月把人叫住,“师兄,我没胃口,我不去了。”
“啊?”牧青意外,“那少吃一点。”
“真不用。”林疏月笑了笑,“人我也都不认识,不自在。这样吧,我自己在外面转转,等你吃完一起走。”
牧青体贴地没再劝,点点头,“那不为难你,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吃完就来找你。”
小镇就这么大,实在没什么好打发时间的地方。林疏月在外头走了圈又回来,坐在包厢外头的大厅等。
估摸着饭局也到一半,时不时地有人进出包厢,门没关紧,敞开一半,能听到里面的聊天声和偶尔的笑声。
陈刚坐对着门的位置,很多人过来敬酒,他都却之不恭,笑笑嘻嘻。林疏月看在眼里,不由低头自嘲一笑,就觉得挺讽刺。也罢,异地他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酒喝高了,里头聊天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阿谀奉承陈刚的不在少数,刻意的逢迎偏偏最讨人欢心,陈刚夸张的笑声如此突兀。忽然,林疏月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有人提:“明珠市的汇中集团,不是很想跟陈总合作吗?”
另一人附和:“想啊,当初不知道怎么巴结陈总,他们那个董事长,都亲自来请,和陈总称兄道弟的,不就是想要陈总手上的资源吗?”
陈刚冷笑两声,捏着筷子隔空摆了摆,“别提了,碰上小人了。”
“不会吧,汇中集团那么大的上市公司。”
“上个市就有多高尚?魏驭城吧,他在业内的名声你们以为有多好?出尔反尔,背信弃义。”陈刚嗜酒,酒劲儿上来嗓门也大,“魏驭城是吧,魏董是吧,就他妈一背信弃义的伪君子!”
这话骂得重了。
酒桌上一时无人敢吭声。
陈刚记仇,窝着火,上次在汇中的事,让他颜面扫地,“求着跟老子合作,我呸,人人怕他是吧,我就不怕,就他,给老子舔鞋都不……”
哐当一声,门板忽然弹开,重重摔打在墙壁上。
骤然出现的林疏月站得笔直,也没什么苦大仇深的表情,反倒带着点点笑意。有人认出来:“诶,林老师?”
“正好!过来一块儿吃点,这位是陈总。”
林疏月笑意更甚,施施然地走向陈刚。林疏月是那种俗称“直男斩”的长相,杏眼多情,鼻翘小巧,嘴也不是那种死板的薄唇,红润饱满,给本来偏妩媚的长相综合了几分娇憨无邪。陈刚虽然认出了她,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乍一看林疏月的殷勤之姿,还以为是来巴结讨好的。
“陈总好,久仰大名,果然名不虚传。”林疏月偏头一笑,慢条斯理道:“把颠倒是非,傲慢无礼发,丑陋自私发挥到了极致。”
在场的人鸦雀无声。
陈刚脸如猪肝,“你,你!”
“陈总的丰功伟绩太多,有一件可能忘记了。我来提个醒。”林疏月不疾不徐道:“去年您去汇中集团谈合作,在楼梯间性骚扰了一个女职员。律师函上怎么写的,陈总是不是忘记了?”
一语出,众人骇然,刚才敬酒巴结的人都缩了缩肩,大气不敢出。
“魏驭城是个什么样的人,轮不着你来说。”林疏月收敛笑意,神情孤傲冷淡,“你自己先做个人吧。”
陈刚恼羞成怒,发酒疯地扬起手。
“住手!”从门外冲进来的牧青猛地扑过去,把陈刚按捺在桌上,“你还打女人是吧?!”
场面顿时打乱,陈刚理亏,第一想着的就是关门,怕丑事被更多人看到。很多人过来拉架劝和,这事比图书馆落成仪式可热闹多了。
林疏月算是和陈刚彻底撕破了脸,牧青是个仗义的,无条件站在她这边,“不管对错,他能动手打女人,就不是什么坦荡的人。”
“谢了啊师兄。”林疏月抱歉说:“你本可以不牵扯其中的。”
“哪儿的话,今天就算不是你,我也会制止的。”牧青说:“我只是奇怪,你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师妹,这不是你的风格。”
林疏月笑了笑,没答。
晚上,魏驭城打来电话。南青镇如今也有不少汇中的人,只要有活动,该参加的也会参加。尽管当时包厢门关着,看到的人不多,但这事还是到了魏驭城耳里。
电话里,他难得的沉默。
还是林疏月笑着打破,挺坏地开玩笑:“怎么了,别告诉我又在泡澡啊。”
魏驭城的呼吸声沉了些,只说了一句话:“没必要为了我,搭理无关紧要的人。”
林疏月却不赞成,“我听不得别人说你不好。他是无关紧要,但你不是。”
此时的魏驭城刚洗完澡,空调温度打得高,他只系了一件浴袍,宽宽松松地罩在身上。水渍没擦干,胸口袒露处可见一滴正往下坠。加之头发半湿,魏驭城像个风流公子哥。听到这话,笑得低低沉沉,却仍不满意地问:“那我是什么?”
一瞬静止。
几秒后,就听林疏月软声:“魏魏。”
钟衍敲门进来时,猛地看见舅舅的大长腿架在书桌上,边看手机边笑的稀奇场景。他下意识地要退出去,没来得及,魏驭城已然不悦:“不会敲门吗?”
钟衍摸了摸脑袋,“我敲过了,您没听见。”
魏驭城心情好,不跟他计较。
钟衍往沙发上一躺,“叫我什么事啊舅?”
魏驭城起身,解开睡袍又重新系紧,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他走去右边转角的小吧台倒酒,头也不擡地说:“桌上的东西你看看。”
钟衍咕噜爬起,走到书桌前,果然有个包装精美的纸袋,打开一看,全是口红。
“舅,我没变性。”他觉得有必要澄清。
魏驭城就佩服这小子的脑补能力,也不知上哪儿修炼的。
“你挑一下,觉得哪个颜色好。”
“?”钟衍反应过来,“舅舅,你送人的啊?”
魏驭城默认。
钟衍惊奇:“送女的?”
魏驭城忍无可忍,“选。”
“噢!”钟衍没多想,不知不觉给自己挖了个坑,“这能看出个啥啊,口红不都要试色吗?”
魏驭城接话:“那你就试。”
……?
这里边有几十支口红,钟衍试到想死。他皮肤白,也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气质样貌都是顶顶帅气。魏驭城一直觉得这孩子长得过于俊秀,也罢,正好物尽其用了。
钟衍起先还不自在,试到后面,便彻底放飞自我。
“舅,这个斩男色,是不是很适合我?”
“吃土色?也太符合我的现实写照了吧!”
“诶!这个不错啊,气场全开。”钟衍对着试衣镜左右摆脸,拿起口红盖底一看,嗯,姨妈色。
魏驭城眼睛一闭,实在看不下去。并且这天晚上,就做起了噩梦。
—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这一幕是南青镇的真实写照,春雨一下,风也回暖,好似一夜之间,寒意远走他乡,花草悄然登场。田地里大片的油菜花鼓起花苞,向阳之处已率先变淡黄。万亩油菜田,朴质即最美的景色。
帮扶组正在筹划以此开拓个景点,吸引周边市县的短途游客,牧青脑瓜子灵活,在学校就经常组织各类活动,经验丰富,所以时常过去帮忙。
林疏月忙完手头的事也会去现场看看,这天下午,手机响,是钟衍给她打的电话。
林疏月以为是林余星出了什么事,心一紧,赶紧接听,“小衍?”
钟衍的声音像春天里的惊雷,轰轰烈烈没完没了,“林老师我跟你说,我发现我舅一个秘密。我觉得他有喜欢的人了!事情是这样的你先听我说。我早发现他不对劲,经常拿着手机看,有时候还莫名笑!前几天大晚上的,他竟让我试口红。肯定是要送给女人的礼物!”
林疏月心里陷了陷,忍着笑,“那你怎么想的?”
“我不高兴!我觉得我舅为爱失去了自我!你品,你细品!”钟衍憋了一肚子话,倒豆子似的全盘倾出:
“林老师,我心里最佳舅妈人选是你。但我舅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对方肯定是个渣女,看看都把我舅都折磨成什么样了,最好别让我知道她是谁,不然我揍不死她,揍到她整容林老师你信不信!”
林疏月身体一抖,下意识地挠了挠自己的脸,弱弱地应了声:“……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