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裕被这接二连三的枸杞弄得噩梦连连。
梦里,姜荣耀凶神恶煞地撬开他的嘴,“吃,给我吃!”卓裕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了一颗胖乎乎的红枸杞。姜荣耀满意地给他贴上标签:枸杞王/100元/斤。
半夜三点惊醒,卓裕掌心抵着额头沉沉呼吸,捞过手机百无聊赖地查询。刚打出“吃”这个字,后面关联提问第一个就是:吃枸杞能不能补肾。
次日大早,祁霜给他发微信:“孙孙女婿,气床了没?”
卓裕迅速穿衣,走前不忘给还在熟睡的姜宛繁掖了掖被子。一出卧室,直奔祁霜,“奶奶,您要干吗去?您干什么我都陪您一起。”
祁霜笑开了花,“好好好,那走吧。”
办的事是小事,顺便炫一下这么帅的孙女婿是真。
祁霜去的地方不在镇子中心,稀稀拉拉偶尔一户人家,路也不太好走。房子破旧,条件不好。但见到祁霜来,依旧热情大方地拿出一些水果。
“不吃啦不吃啦,还有好多家没去的。”祁霜摆摆手,现在卓裕也能听懂一些当地话。
农妇手里牵着两个,背上还背着一个。卓裕蹲下,笑着对小孩儿勾勾手,“来,叔叔带你玩。”
农妇得空后,去屋里抱着几件绣品出来。
祁霜展开看了看,“好的,登记一下哈,回头姜姜拍个照。卖出去了就告诉你哦。”
祁霜舒了一口气,“都卖出去的话,也够娃儿们开学的学费喽。”
到家,姜宛繁大致检查了一遍,挑了几样不错的准备放在店里。她边拍照边跟卓裕解释,“以前有一些中间商过来收,但价格都压得很低,低到你无法想象。你看的那几家都很可怜,连镇子都没出过,根本不了解行情。她们靠绣这个换生活费、娃儿的学费。就这么一副翠鸟图,日熬夜熬,眼睛都熬坏了,还得绣上20多天才能完成。这么好的作品,不能贱卖,我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后续还有很多事,拍照,排版,文案,再挂到她自己建的公众号上,姜宛繁何尝不是劳心劳力。卓裕想了想,轻轻拉了下她的手,“记得上回我跟你说过的,学设计的学姐吗?”
“她自己有摄影工作室,以后这些放她那儿去弄吧。”
“又是学姐啊。”姜宛繁悠悠道,“裕总魅力不小。不过先说好,太贵了我可舍不得花钱。”
“你都说我魅力不小了,还花什么钱?”卓裕一本正经,侧头悄声,“出卖点色相不就好了。”
姜宛繁轻轻撞开他的肩,“烦人。”
看来是枸杞还没吃够,忘了自己有个什么样的腰。
五一假期结束,卓裕也开启下一阶段的工作,去东北进行两周的户外雪场考察选址。谢宥笛对新鲜玩意一向来劲,以合伙人的身份也跟着去。那边有不少卓裕的朋友,都是因滑雪结识的。
出发的头天晚上,谢宥笛跟卓裕视频两小时,不断展示自己带过去的行李。
手套围巾这些都能理解,卓裕不理解的是,“你为什么要带一身龙袍??”
“这是人造毛披肩!!”谢宥笛反手就是一披,全方位展示,“酷不酷?”
“你是去调研市场的,不是去拍戏的。”
谢宥笛辱骂他不懂欣赏,顺便透露给他一个消息,“你姑家那边出了点事,公司的供应链断了,林久徐头大得很。我猜,他们应该会来找你。”
料事如神,第二天,林延果然打了他电话,想和他见一面。
卓裕说:“我现在快到机场,这一个月都没有时间。”
林延恳求:“哥,我来机场找你。”
卓裕看了看时间,“三十分钟内赶到。”
这一次林延没迟到,一见面就大吐苦水,指责供货方毫无诚信,见利忘义,违反合同。卓裕不耐地看了两次时间,林延话锋一转,“哥,黄董跟你关系好,你能不能出个面,去他那说说好话?”
卓裕很直接:“违反合同,就由法务走程序。毫无诚信,如果只是口头承诺,你也拿他没辙。至于见利忘义,据我了解,老黄不是这样的人。”
林延心慌,“哥,你帮帮公司行吗,这批面料供不上,交不出货,我们要向客户赔一大笔违约金的。求你了哥,你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兆林’出事吧!”
广播播报登机信息。
卓裕目光锐利,“当初为难你嫂子,暗地里截胡她的面料供应商时,你就没想过她的感受?”
林延脸通红,“我,我。”
卓裕起身,推着登机箱,“你总要学会独当一面,毕竟‘兆林’是你的公司。”
暗中观察的谢宥笛也起身并肩往前,“可以啊,硬起来了裕总!”
卓裕面色却平静,望着落地窗外的飞机,心里总不踏实。
同一时间。
姜宛繁在店里刚忙完,上午接待了一个定制顾客,儿子要结婚,她来是为儿媳妇定制全套的中式婚服。问及预算要求,婆婆很温柔地说,不用考虑钱,按最好的、最适合的做。
全程沟通十分舒心,连店里恐婚的前台小妹妹都感慨,“这个婆婆真温柔!”
姜宛繁也挺羡慕的。
想到卓裕的情况,可能这辈子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手机响,卓怡晓打来电话。
“怡晓?”姜宛繁接听,“正好我中午有空,来学校接你吃饭?”
那头没有声音,仔细听了会,姜宛繁皱眉,“怎么哭了?”
卓怡晓起先是想忍的,但听到温柔的关心,便再也忍不住地啜泣,语不成调,哭腔里压抑着苦楚委屈。
姜宛繁冷冷道:“林以璐又说你了,对吗?”
卓怡晓哭得更厉害,宣泄的劲儿过了后,向姜宛繁说了事情始末。
今天是林以璐生日,卓怡晓给她挑了礼物,一早就去学校找她。林以璐磨磨蹭蹭地出来,非但没接受好意,见面反倒一顿怼,“你们不是和我家断绝关系了吗,怎么还来这装模作样啊?是你嫂子教你的吧,跟她一样诡计多端。”
卓怡晓不乐意她说姜宛繁,当时就冲了两句:“你不要乱讲,上次你没有坐我嫂子的车?没有让她送?她出车祸就是跟你有关。明明就是你做错了,你不可以指责她。”
林以璐没想过一向唯诺的人竟会反抗,小姐脾气顿时爆发,“你有什么立场教训我?你爸把我妈害成那样,你怎么没点数呢?你就该一辈子赎罪,别想过轻松日子。我们不说,你们就当没发生过了是吗?”
乍一听她提起父亲,卓怡晓有点懵,四肢发软,也没了辩解的心气,只愣愣站在原地。
“谁要你的礼物!就是因为你,我生日过得都不开心了!”说完,林以璐擡手将她精心准备的礼物拍打在地。
讲完这些,卓怡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姜宛繁已经拿着车钥匙走出店里,“等我十五分钟,我来学校接你。”
这里离美院近,卓怡晓乖乖站在路边,眼圈透红,小声喊了句:“姐姐。”
姜宛繁按解车锁,平静说:“上车。”
卓怡晓照做,虽然不知道她要干吗。
但很快,当发现这条路是去林家时,就明白她要干什么了。
卓怡晓语气忐忑,“姐姐……”
“你怕?”姜宛繁声音冷了一分。
“我不怕。”卓怡晓挺直腰杆,胸口起伏的频率很快,“我就是很生气。”说了两句,眼睛又忍不住泛了红。
面子薄,敏感,性格软,这样的姑娘遇着委屈会很吃亏。
可,这是妹妹。
别的人可以吃亏,但妹妹不可以。
林以璐的生日宴在家里,搞了一个糖果主题派对,还请了专门的策划团队,布置得相当精致应景。十几个同学朋友捧场,她身着粉色小洋装,宛如众星捧月的公主。
才到门口,已能听见院子里悠扬欢悦的小提琴音乐。卓怡晓下意识地往后站,姜宛繁没给她怯懦的机会,牵紧她的手,用力推开半高的栅栏门。
音乐声大,只有离门近的注意到她俩。一个接一个传递着,等到了林以璐耳里,两人已经站在了她面前。林以璐意外,“嫂、嫂子。”
姜宛繁指着卓怡晓,“向她道歉。”
林以璐渐渐反应过来,故意扭头跟朋友说话,当没听见。
姜宛繁面色镇定,环视半圈,不疾不徐地拿起桌上的一瓶果酒,毫无征兆地往地上一砸——“哗啦”碎片分裂的刺耳声响,彻底镇住了场面。
在众人的尖叫声中,姜宛繁厉声:“向她道歉!”
姜宛繁是偏柔的长相,乍一看没半分攻击性,算是青春疼痛文学里小白花女主的标准脸。但一旦有了真实的怒容,冷冽带来的反差感,更能震慑人。
林以璐害怕得往后退,转身就要走。
“站住。”姜宛繁可不惯着,抓住她胳膊制止。林以璐大声痛呼,带着哭腔:“你弄痛我了!”
“这就痛了?”姜宛繁冷笑,狠狠把她往卓怡晓面前一扯,“你这些年对她做的事,说的话,岂不是让她千刀万剐?怡晓好心给你准备礼物,跟你说生日快乐。你呢?长了一张嘴不会好好说话吗?十几年书白读了,连基本的素质都没有了?”
同学朋友看着,林以璐脸如火烧,气急败坏之下,擡脚就去踹姜宛繁。姜宛繁没躲开,膝盖生生挨了一下,疼得她火冒三丈。也没手下留情,伸手将她头上的生日头环、发饰给摘了下来丢去地上。
林以璐发型乱了,狼狈不堪,想走又走不了,姜宛繁练过很长一段时间跆拳道,力气当然比她大,非要一个道歉。
“你有当姐姐的样子吗?对怡晓从来都是冷言冷语,阴阳怪气。她做任何事情,穿任何衣服,你不打击几句就会死是吗?你这莫名的优越感怎么来的,心里没点数?”姜宛繁早看她不惯,索性彻底闹翻,“你也是女孩子,为什么对别的女孩子有这么大的恶意?你的自尊、自信,就是靠践踏贬低自己的妹妹来获取?那你未必也太可怜了。”
林以璐只觉丢脸,不是争吵本身,而是姜宛繁尖锐精准地挑中本质。
她怒喊:“你懂什么!”
姜宛繁掷地有声地说:“我懂一家人,就算做不到相亲相爱,至少也要彼此尊重。我懂作为一个姐姐,就算不喜欢自己的妹妹,至少做足明面。我懂一个人要有志气,不要一边看不起谁,一边又心安理得地享受那个人带来的红利。”
音乐声被关闭,极致的安静,只有风吹动的绿枝轻悠摇曳,提醒着这不是静态画面。
直到卓悯敏走出来,目光幽冷地望着姜宛繁,“姐姐确实不能欺负妹妹,但林以璐也是你妹妹,此刻你这样跟她说话,难道就不是欺负?”
姜宛繁往前一步,神色淡然,嘴角微微上翘,“姑姑,想必刚才的所有你也看到了。这个妹妹那么踢我踹我,我膝盖现在还疼着呢,我还没资格生气了吗?您看,卓裕他父亲犯了错,您不也拿着这件事说了好多年吗?”
“你!”卓悯敏脸色绷不住,也彻底看穿,姜宛繁连演戏的耐心都没了。她今天不是来要说法的,而是来摊牌的。
“我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既然咱俩都不是爽利人,那就谁也别自以为是地要求谁。”姜宛繁尚且留有一丝余地,笑意温婉道:“您护您女儿,我护我丈夫。”
卓悯敏没料到她会如此明火执仗地对抗,也难怪,家境优渥,良好的教育,开阔的眼界,自主独立,这样的女孩子,像一块通透傲然的美玉,沉得住气,也不惧展露锋芒。
眼见着硬碰硬行不通,卓悯敏又转向一直闷声不吭的卓怡晓,以压迫决然的语气说:“晓晓,你不说两句吗?”
卓怡晓握紧拳头,指甲掐着皮肉,早已泛起数道痕印。
她擡头,猛地大声:“有什么好说的!!我不会再顺着你说话!做错事的是我爸!不是我哥!!我爸死了,我不会再允许你们逼死我哥!!说完了满意了吧!!”
……
回到车里20分钟,卓怡晓喝了五瓶水,心跳速度仍没降下来。姜宛繁看了她半晌,噗嗤笑出了声,问:“爽不爽?”
卓怡晓拍拍胸口,用力点头。
姜宛繁一般般满意,“早该这样了。”
卓怡晓吸了吸鼻子,看着某一点发呆,“我从小性格就内向,家里出了变故后,更加没有安全感。有时候睡着睡着会突然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了。”
敏感的人确实比较被动、慢热。情绪的升华更需要人引导、推着前进。卓裕工作忙,兄妹年龄差也大,他一男的,很多事情有心无力。有时候,都为彼此考虑,反倒畏手畏脚,适得其反。
姜宛繁不过是旁观者清。
“呐,晓晓,姐姐告诉你哦,女孩子呢,首先要爱自己,有谋生的本领,可以不依附任何人,也要有辨别是非的能力,当机立断的决心。少一些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要遵从内心,不负苦心。你可以有一颗盛满清风的心,但也得有独自面对高山丘壑的魄力。”
姜宛繁悠悠道:“尤其,不要被所谓的亲情、爱情、任何感情所牵绊。”
卓怡晓似懂非懂,随后懵懂问:“那我哥呢?他是你的牵绊吗?”
姜宛繁转头,目如澄月,“他从来不是牵绊,他是我的锦上添花。”
先送怡晓回学校,下车的时候,卓怡晓担心问:“姐姐,你的膝盖还疼吗?”
“不疼了。”姜宛繁笑着挥挥手,“快进去吧,外面热。”
直到背影消失,姜宛繁才龇牙咧嘴地卷起裤管,哪能不疼啊!半月板都快被踢没了。这一场唇枪舌战下来,相当内耗。姜宛繁只觉得累,连店里都没去,直接回了四季云顶。
今天这事态闹得不好看,以卓悯敏的心性和心机,说不定早就去卓裕那儿告状了。
姜宛繁换了条居家短裤,曲着腿坐在沙发上。右膝红肿蹦得老高,估计会疼个两三天。她忍不住给卓裕打电话,第一遍的时候没有接,过了五分钟,卓裕回了电话。
“老婆怎么了?”
他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听得姜宛繁心头既暖又冒出点委屈,还有几分急于求证的忐忑。
“我问你啊,”姜宛繁咽了咽喉咙,装作临时起意的闲聊,“假如你中了五百万,而我把你的彩票弄丢了。或者吧,有一个赚钱的大工程,而我耍性子,闹脾气,就是不许你去,你会怎……”
姜宛繁自己都觉得语言组织过于混乱,毫无逻辑,轻咬牙,懊悔不已,在车里的时候还口若悬河地对卓怡晓讲大道理呢,自己现在算怎么回事。
她硬着头皮试图收场:“再简单点吧,如果哪一天呢,有很重要的人,很关键的事情,是你非常在意的。但我呢,不小心搞了点破坏。就比如说,打乱了你的计划,破坏了你好不容易维系下来的关系……”
一直沉默的卓裕忽然打断,沉声坚定:“我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