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神经元损伤,颈部突发了生理病变。”医生察看核磁片,比划一处小光点:“剌激脊髓发生水肿,血供不足导致的。”
谢宥笛虚弱道:“医生,我是不是瘫痪了?”
医生面无表情,拿了一根银针往他腿上穴位一扎。
谢宥笛狂叫一声,从病床上腾跃而起,“疼!!”
医生淡定道:“放心,瘫不了。但你得住几天院做做理疗,还有,中医按摩有讲究,以后得注意。”
做针灸的时候,谢宥笛脱光上身趴着,被针扎得跟刺猬似的,“卓裕我真是欠了你十八辈祖宗一毛钱,你这么整我。我他妈什么大冤种,有你这种哥们儿。”
卓裕顺了顺他后脑勺上的毛,“再说话,嘴上也来两针。”
卓裕又顺了把毛,笑着说:“消消气,伤肝。”
“一边去,就你那点心思,可够出息的。”谢宥笛只恨自己后知后觉,“你不就是想在姜宛繁面前献殷勤吗?她肩颈老毛病,你就学视频,学按摩。怕伤着她,就拿我当试验品。你能耐,你牛皮,你咋不当面跟她说呢。”
说完,就看见门口站着个人影。
谢宥笛提嗓,“当事人来得正好,你给评评理。”
卓裕也诧异,“你怎么来了?”
就是这么巧。
看到救护车经过的时候,吕旅提了句谢宥笛妈妈订的一件成品衣还没拿走。然后打了个电话,谢宥笛苦兮兮地说他进了抢救室。
姜宛繁拿着束花,脸色略尴尬,“你还好?”
“好啥好!瘫痪了都。”谢宥笛委屈得跟什么似的,“知道你颈椎疼,他都改行当按摩技师了。你什么感受啊小姜?”
姜宛繁也没想到是这种理由,对着卓裕想笑,“就,感谢你的手下留情吧。”
“都谢谢了,那你得请他吃饭啊!”——谢宥笛,逻辑闭环一百分。
陪他做了后面的两个理疗项目,卓裕才和姜宛繁出了医院。
车门一关,两人耳边还嗡嗡响。
谢宥笛的叫嚷声太魔幻了,整层楼都跑过来看,以为谁被强制截肢。
“想吃什么?”卓裕系扣安全。
姜宛繁先是看了看时间。
“再忙再晚饭也得吃。”卓裕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一顿饭,不耽误事。”
姜宛繁也坦然,“行,西诀那边吃粤菜行吗?”
手机响。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卓裕顺手从储物格里拿了瓶橙汁递给她,姜宛繁接过,橙汁竟是温热的。
“以璐?”卓裕意外。
林以璐的声音在电话里难掩激烈,带着克制不住的哭腔,“……虽然她是妹妹,我应该让着点。但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
姜宛繁侧过头,卓裕的面色一点点失温。
“……她发那么大的脾气我都吓着了,拿起我的包就往水池里扔。”林以璐的抽泣声止不住。
卓裕再开口,声音维持着平静,“她还摔坏你什么东西了?”
那头又哭诉许久。
挂断电话,卓裕顺手递过手机,“开车不方便,帮个忙。微信第五个,转一万,密码6个0。”
机身还带着温度,在手心沉甸甸的。
姜宛繁照做,打开林以璐的微信,页面上可见的消息记录,全是转账信息。
“好了。”姜宛繁还回手机,“这也是你妹妹?”
“嗯,我姑姑的女儿。”
姜宛繁又问:“那你自己的妹妹呢?”
恰遇红灯,卓裕按了P档,转过头和她视线相对。
“我不是故意听你们电话,声音有点大。”姜宛繁说事时是平静坦诚的,“有争执的时候,可以听听各自的说法再做决断,毕竟都是妹妹。”
其实这话不算委婉,卓裕一听即懂。
“以璐性子直,娇气。怡晓敏感,姑娘家长大了,我很多次问她,她都笑着跟我说没事。”卓裕往后靠了靠椅背,微微叹气,“我确实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但我真的尽力了。”
姜宛繁冷不丁道:“会哭的孩子有钱拿啊,真好。”
卓裕看她一眼,眸光深了些许。
除了行驶时车里轻微的颠簸,气氛安静直到目的地。
刚下车,就看到卓怡晓冲他们招手,“宛繁姐。”
她穿着一件宽毛衣,马尾高高束起,兄妹俩都是好容貌,在人群里很惹眼。卓怡晓只有在看到姜宛繁时露出了笑。再瞧向卓裕,跟蔫了的茄子似的。
卓裕摸了摸她的头,“以璐给我打了个电话。”
卓怡晓抿了抿唇,头垂了垂。
“你是真的扔了她的包?”卓裕低声问。
卓怡晓轻轻别过脸,不吭声。
姜宛繁往边上站远,小姑娘面子薄,她一外人也不好听隐私。
卓怡晓忽然点头承认,“是,我不仅扔了她的包,我还丢了她的粉底液眉笔遮瑕膏,掰断了她两支口红。”
姜宛繁愣了下,想起刚才车里对卓裕的态度,心生懊悔。
沉默片刻,卓裕问:“扔完舒坦吗?”
“舒坦就行。多大点事,扔了就扔了。”卓裕顺了顺妹妹的头发,淡声说:“先吃饭。”
卓裕斜靠着椅背,袖口挽上去,腕间一块深棕皮的手表衬肤白。他点菜很有水平,粤菜清淡爽口,但卓怡晓一直沉闷不语。
流心奶酪包,沙姜猪手,葱油切鸡,最后,她还认认真真干完了三碗腊肠煲仔饭。
姜宛繁几次欲言又止,卓裕察觉到,然后招呼服务生。
“那道油粿你没吃一口。”卓裕说:“再尝尝。”
确实吃不上一口,因为都被卓怡晓给吃了。
后来卓怡晓去洗手间,姜宛繁一起。
洗手台上,佛手柑精油飘淡香,姜宛繁补妆的时候,卓怡晓在一旁好奇观望,情绪也比刚才高涨些。
“喜欢这个色号吗?”姜宛繁将口红递给她,“你皮肤白,这个樱桃色很衬你,我家还有一支,明天带给你好不好?”
卓怡晓摇摇头,“谢谢姐姐,不用了。”
“没事,我有两支一模一样的。”
“不是这个原因。”卓怡晓不好意思道:“林以璐说过好几次,说我化妆不好看。”
姜宛繁蹙了蹙眉,“化不化妆,跟别人的评判没有任何关系,只要是让你愉悦的事,那就去做。何况,你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不锦上添花?”
卓怡晓眼睛亮,隐秘的小火焰在其中跳跃,几乎没有犹豫,“谢谢姐姐!”
“咱们下次约个时间,带你去买化妆品。”姜宛繁一点都不敷衍,端详她的五官,“你的眉形真好,是我特别羡慕的野生眉。”
卓怡晓脸微红,沉默了会,低声说:“都是姐姐,但她从不会夸我。”
姜宛繁旋回口红盖,“我听裕总说,你们今天闹矛盾了?”
卓怡晓头更低,“嗯。我把她的包扔了。”
姜宛繁俯身,视线和她平行的位置,轻声问:“为什么?”
“她莫名其妙说我是寄生虫,让我别不知好歹。”卓怡晓声音渐哑,“还说我哥,就得替她家做一辈子的事。还有,她说我爸爸,我爸爸……”
姜宛繁不忍心,“好了好了,不说了。”
卓怡晓哽咽难言,眼泪叭叭往下掉,“我不该给哥哥添麻烦的。”
“你做得对。”姜宛繁说:“以后碰到这种事,就该勇于维护自己。被人打了,还得给对方钱?没这种道理。”
“你叫她一声姐姐,她更不该这么对你。退一步说,都是女孩儿,谁都没必要受这份委屈。迁就只能换来对方的变本加厉,再有下次,你一定反击。”
卓怡晓吸了吸鼻子,“要是打不赢呢?”
“打不赢就跑吧。”姜宛繁诚恳建议,“生命健康是第一。”
卓怡晓终于被逗笑,她伸手抱住姜宛繁,泪眼斑驳道,“谢谢姐姐,真的谢谢你。”
从来没有人,这样剖心相待。是温柔的开解,是膨壮的支撑,是良言一句三冬暖,也是女生之间的同心同德。
姜宛繁拍拍她后背,温言道:“还有你哥哥,他……”
“我哥哥他不容易,真的。”卓怡晓急急辩解:“他为我已经忍耐了很多,最最最难的就是他。姐姐,你千万别对他有看法。”
姜宛繁:“……”
嗯,亲兄妹,关键时候都护自己人。
她本来想提醒,真遇到什么事了,一定告诉你哥。他有保护你的责任,也有维护你的担当。倒也不是性别歧视,一个男的,工作忙,百密一疏再正常不过。你总让他猜字谜,他也猜不出个什么花来。
有时候,把情绪敞开、敞亮,把不满和芥蒂摆在明面上商量、抗衡、争取,才是最有效的解决之道。
气氛就这么陷入诡异的沉默当中。
回去包厢的走廊道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卓怡晓心思敏感,性子露怯,几度欲言又止。
姜宛繁舒缓她情绪,“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跑跑步,逛逛街。别暴饮暴食,对身体不好。”就像刚才。
“没。”卓怡晓真诚道:“我是真的喜欢吃饭。”
“……”
姜宛繁点头,“挺好的。”
再度沉默。
卓怡晓看着姜宛繁的背影,心里那个愁啊。
是不是说错话了?哪个字会产生误解?不会对她哥有不良印象吧?内心戏飙了十几场,卓裕的结局基本无所生还。
走了几步,姜宛繁想起一件事,“你哥……”
“我哥他185,身体健康,收入很好,有房有车,无不良嗜好,私生活简单,这几年我没见过他交女朋友。”
姜宛繁:“……”
卓怡晓这双眼睛清澈如林间鹿,真诚地望着姜宛繁,不等到回应不眨眼。
卓怡晓放了心,愉悦地挽住她的手,话明显多起来,“姐姐我哥哥最近好奇怪。”
“没事总对着镜子看自己的屁股。姐姐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他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是不是应该去医院挂个号?”
话说完,就瞧见卓裕站在包厢门口,脸发青,如僵石。
姜宛繁眼梢微挑,分明是在忍笑,然后悠悠转过头,好言好语地安慰卓怡晓,“别多想,你哥可能是在自我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