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裕当然要刨根问底,但吕旅总是灵活地岔开话题。
僵持间隙,旁边顾客刷的短视频声音频频:【公子春衫桂水香,远冲飞雪过书堂——揭秘新生代传承人晏修诚……】
卓裕主动破冰,“这位的知名度很高。”
本以为同行业的谈资总不会冷场,但吕旅的脸色一下子紧绷,小钢炮似的撂话:
“我师傅不谈恋爱的。除了她爸,她不需要男人。”
“你就当她喜欢女人吧。”
过了这么多天,卓裕一想起吕旅当时的回答,仍头疼。
当然,头疼的不止是他。
姜宛繁最近也心力交瘁。上次从广州来的那对年轻夫妻再次登店,这回更挑剔,直接点名要跟姜宛繁聊。
聊就聊吧,那女的拿了几份自己打印的嫁衣样式给她,“呐,我都编了号,你就照着做吧。1号的衣领我喜欢,颜色我就要3号的这种感觉,还有这裙摆……”
姜宛繁始终耐心,听完,才笑着说:“不好意思,这个我们做不了。”
妻子见怪不怪,板直着背,语调轻扬,“钱的事好商量。我知道你档期满,这样,我加一倍。”
“您加十倍都不行。”
这事还有后续。
据吕旅说,姜宛繁去忙后,那妻子坐沙发上挺生气,逮着手里的爱马仕一直揪,她丈夫在旁边劝,态度忍让,语气也平和,最重的一句就是:“你这样不太礼貌。”
妻子的毛一下子就炸了,“闭嘴!再说话就给我买十个包!”
本以为会吵一架呢。
哪知妻子给自己加油,“没事,下次我出20倍。”
丈夫那张小帅脸顿时五彩斑斓黑。
一天下来,姜宛繁累得半死,没力气回四季云顶,直接在店里歇着。爸爸的电话见缝插针,腰还没坐直就打了过来。
姜荣耀同志声情并茂地给她说了件匪夷所思的事:“就家附近有一个人够离谱的,翻墙进了镇人民医院的住院楼。夜黑风高,雷雨交加,你猜她要做什么?”
姜宛繁心不在焉地陪聊,“偷氧气瓶?”
“不!!”姜荣耀猛地大声,遂又压低声音,“再猜。”
“爸爸我今天好辛苦,不想猜了,就想听您说会儿话。”姜宛繁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拿手背盖住眼睛。
姜荣耀的语气总算正常,“她翻窗户进去病房摆拍,拍自己虚弱住院的照片,然后准备发朋友圈。后来被巡逻保安也就是你二叔抓住了,事不大,很尴尬。”
姜宛繁猛地坐起,皱眉问:“不会是我奶奶吧?”
“嗯,也是我的妈。”姜荣耀说:“她想让你相信,她病得很严重,需要冲冲喜。”
祁霜女士真乃一性转版周伯通,岁数渐长,思维也越发离奇。但姜宛繁能理解,老人家嘛,总得找些事情打发时光。
吕旅半小时前给她发了一长段星象解说:“天秤座今晚0点起正式进入水逆,诸事不宜,建议朝南睡,可缓解太阳宫遮月,师傅,你最近要注意嗷。”
姜宛繁又加了个晚班,本来排在周六交货的单,她咬咬牙给赶了出来。都什么点了,饭都没吃上一口。吕旅抱怨:“要都这样说自己有急事儿,这生意就不用做了。”
姜宛繁微弓背,借着光线角度给丝线收尾。针放下去,她维持着姿势没有动。颈椎胀,肩膀这一片都麻了。
店门这时被推开。
姜宛繁还低头揉着脖颈,吕旅先看清的人。她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防备性地往姜宛繁前边站了站,没好语气,“我们这下班了,请出去。”
晏修诚的声音一如当年,清澈,字正腔圆的播音腔。身材挺拔,整个人像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他看向姜宛繁,熟稔如老朋友,“我给你带了膏药贴,很好用,你试试。”
姜宛繁转向他,目光平冷,没有丁点情绪波澜。
吕旅登时发飙,“谁要用你的破膏药,听不懂好赖话是吧,请你出去!”
晏修诚熟视无睹,定在姜宛繁身上,“这么多年不见,宛繁,我们聊聊。”
这一刻起,姜宛繁带着审视与思考,接招对方全部的跃跃欲试。空气是文火慢炖的汤药,隐隐沸腾。
“我真的很好奇。”姜宛繁看向他:“你怎么还有脸来找我。”
这话重,并且尖锐,本以为他会落荒而逃。但两人一小时后忙完出来时,晏修诚风度翩翩地倚在宝马车边,秋霜露重,俨然一失意深情种。
吕旅捋起袖子,火冒三丈:“没完没了了!”
姜宛繁扯住她,“走吧。”
吕旅看了看手机,气得她没心思找网约车。
晏修诚迎上前,刚拦住姜宛繁的去路,路边两声短促鸣笛,然后一道熟悉的声音——
“手机尾号0482,你们约的车在这儿呢。”半降车窗里,卓裕看着他们,“上车。”
姜宛繁反应快,拉着还发愣的吕旅上了车。
门关,落锁。
卓裕神色瞬收,目光蜻蜓点水般看向晏修诚。
“裕总你怎么在这边?这么巧的吗?你巧合地等了多久啊?”吕旅挺有水平的三连问,问得卓裕有点招架不住。
他笑,“等八百年了,成精了都。”
吕旅嬉笑,“师傅,你去摸摸,看他长出尾巴了没。”
卓裕挺正经:“尾巴也要做件衣服。”
多大的人了,聊天这么幼态。
姜宛繁虽没搭腔,心里那点不快消无踪影了。
车内气氛维持很好的平衡,谁都不提刚才发生什么。把人送到四季云顶,也是客气地说拜拜。
卓裕开车走,但也没走远,算了算时间,绕着楼盘溜达了两圈,再回下车的地方,果然——
吕旅悠哉哉地等在那,“谢谢你刚才救急,走吧裕总,请你喝酒呗。”
卓裕很上道,“行,你请客,我买单。”
小酒吧没多远,吕旅男朋友早就在那把酒点好了。
吕旅笑嘻嘻地介绍,“这是我男朋友陶陶。”
卓裕调侃,“我刚不是还帮了你们吗,伤害值这么大啊。”
“抱歉抱歉,您且忍忍。”
卓裕也是直截了当的性子,待酒上来后,敞明问:“你师傅那,我真没机会?”
吕旅才喝半杯,脸就透红,“不骗你,真没。”
“她有现男友,还是忘不掉前男友?”卓裕循序渐进。
吕旅摇摇头,都不算吧。
卓裕的心像被针尖挑起一撮肉,他笑着试探:“要不我去整个容?”
一旁的陶陶先急起来,“不用不用裕总,从男人的审美来讲,您也是天花板了。”
卓裕懒懒靠着椅背,谈笑风生的模样是真坦然。安静好久的吕旅忽然闷闷开口:“下次,可以少提,哦不,最好永远别提晏修诚吗?”
卓裕愣了愣,回想起来,这时间线绕得真远,他还是几天前提的这人。
吕旅将一杯底的红酒一口喝完,打了个酒嗝,“道貌岸然的狗男人,连-渣男-都配不上,就应该去蹲大牢。”
气氛像落地的滑翔伞,伞翼软趴垂收,轻悦的萨克斯音乐也如干烈烈的过耳风。吕旅有吐槽的欲望,但还是有分寸的。这是姜宛繁的私事,但还是能听出个大概。
晏修诚和姜宛繁是大学同学。彼时的晏修诚给人的感觉——老实人,性格自卑,沉默寡言。无论是学业还是生活,存在感都低。
要说逆风翻盘这个形容,谁都没想过会在他身上实现。如今功成名就,再忆苦思甜时,苦难也成了媒体热衷追捧的励志谈资。
“你看他接受采访那装腔作势的样,还传承第一人,呸,也配?”酒劲不壮胆,但能逼出心里话,吕旅的眼睛和脸一样红,“怎么成名的,他自己最清楚。宛繁姐对他那么那么好,他干的那叫人事吗?”
陶陶一下一下安抚她的背,“好了好了。”
吕旅又打了个酒嗝,杯子早被陶陶藏了起来。她直接捧起酒瓶子就喝,猛一大口,辣得她狂咳嗽。
卓裕递去矿泉水,陶陶拧着瓶盖儿,着急得手都在抖。吕旅变脸快,笑嘻嘻地一把推开,“我没事,真没事。裕总,你上回定的那套衣服,可能要久一点点噢,别催宛繁姐,她最近累惨了,脖子都快断了。”
吕旅点点头,“嗯,反正你也不是真的想定衣服。”
陶陶流汗,人家不要面子的啊,“裕总别介意啊,我女朋友心直口快。”
卓裕跟陶陶碰了碰杯,“实话实说是好事。”
“……”
得,看出来了,这哥恨不得有人替他昭告天下。
吕旅撑着下巴,目光又亮又敏锐,“现在你是不是该知难而退了?”
卓裕神色淡,“退不退不是我该考虑的事,她现在过不去的坎,不管是不是我,以后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带她翻新篇。”
吕旅有意无意地摩挲酒杯,保持着低头的姿势默默不变。卓裕起身,借口去洗手间,其实是去车里拿东西。
吕旅擡起头,惊讶道,“给我的?”
“给你的。”卓裕把椅子抽出来些,坐下喝了口柠檬水,“卓怡晓托我带给你的。”
里面是一只限量版的巴斯光年手办,特别难买。吕旅一下子清醒,激动道:“绝绝子!”
“我妹妹。”卓裕风轻云淡,“她送的。”
吕旅心里门儿清,“裕总好意,我心领啦!”
卓裕又把右边的纸袋拿给陶陶。
“打开看看。”
“我靠!!”陶陶震惊,竟是一台最新的游戏机。
吕旅微眯眼睛,“裕总,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噢。”
卓裕早就不打算藏着心思,所以用不着故弄玄虚,也不用刻意让人遐想。他光明正大地拉帮结派,倒让人无可指摘。
“我想追你师傅,这事真没戏?”卓裕眼角扬着淡淡笑意,再次问。
吕旅眼珠转了转,没吱声。
卓裕不强求,退而求其次,“那她是不是讨厌我?”
“应该不讨厌。”吕旅认真回忆,语气幽幽,“那天给你量完体,闲聊的时候,宛繁姐提到了你。”
“她说什么?”
吕旅没马上答,拿起刚上的清酒馋馋地喝了两口。
等话间隙,卓裕下意识地挺直背,衬衫贴着肌理,渗出微凉的汗。
“她说,你屁股挺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