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小姐不适应,她和峻桐的关系,一直属于两个人在黑暗中摸索,小心翼翼。
峻桐忽然亮了明牌,她有些不知怎么应对。可现在他说来找人,她只能顺着问下去。确实好奇。
“找人?你在上海还有熟人?”卢小姐用笑声掩饰。
“找一个仇人。”坐在阳光下,说着仇人,峻桐坦荡荡。
“你才多大,怎么会有仇人?”卢小姐惊愕。
“一个杀了我妈的仇人。”加定语,层层递进。
卢小姐有些不能呼吸,手微微颤抖,她连忙挪到桌子下,还是笑,“别胡说,就算是真的,还有警察呢,你来找什么仇人。你才多大。”
峻桐望着她,一双眼睛定定地,“我不是小孩子了。”又说:“警察不管,太久了,我去过兰州、成都、西安、郑州、合肥、南京、昆山,一直到上海。哪里有线索,我就去哪里。”
“谁给你的线索?”
“老乡,好心人。”
“你怎么证明线索是真的?”
“见了面我就能认出来。”
“认?你怎么认?”
“我认得出仇人的声音。”
“哦?”卢小姐声音颤抖,“仇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峻桐坚定。
“有线索了吗?”
“没有。”
“也许她有苦衷。”卢小姐话锋一转。
“再大的苦衷也不能杀人。”
“可能只是个误会。”
“你怎么知道?”峻桐问。
卢小姐全身发麻,过了电一般。
餐厅来了个小女孩,凑到峻桐跟前要牵他系在椅子上的网红气球。女孩的妈妈上前道歉,峻桐却说没关系,解开,递给她。
转而对小女孩,又指指卢小姐,“你应该谢谢这位阿姨。”
小女孩用甜甜的声音,“谢谢阿姨。”
“孩子真可爱。”卢小姐双手交握。
“说说你的孩子。”峻桐忽然问。
卢小姐慌张,“我的孩子?不是告诉过你?有个儿子在国外。”
“哪个国家?”峻桐嬉笑,“我还没出过国。”
卢小姐口不择言,“美国。”
“美国哪个州?”
“加州。”
“洛杉矶?”峻桐只知道这个地方。
“对,洛杉矶。”
“你儿子多大了?”
“今年十七岁。”卢小姐说,“准备进大学。”
“那跟我一样。”
“巧了。”卢小姐不自然地笑。
“那我不应该认你为姐姐。”峻桐纠正。卢小姐哦了一声。峻桐接着说,我跟你儿子一样大,那你只能做我的阿姨。
哦,阿姨。卢小姐说峻桐,要不我送你去国外读书吧,别报仇了,压在心上只会自己难受,你的未来还长,不要让仇恨充满自己的内心。
“这是我活下去的意义。”峻桐把盘子一推,吃完了。抱着可乐喝,天天真真的样子。他终究还是个孩子。
“别固执了,抓到又怎么样呢?”卢小姐问。
“还她一刀。”峻桐说得很轻松。可事情本身却不轻松。卢小姐愕然。峻桐补充说,“她捅了我妈一刀,我还一刀,扯平了。”卢小姐深吸一口气,劝,“峻桐,阿姨劝你一句,你的思维太简单了,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你怎么知道?”
“杀人你会坐牢。”卢小姐说,“你才多大,你想在牢房里度过后半生吗?”
“那个人就没坐牢。”峻桐应对自如,“而且我还不满十八岁。不至于坐牢坐一辈子,我知道法律怎么写的,不满十八岁的人犯罪,应当减轻、从轻处罚,且不能判处死刑。我要在十八岁前完成这个事情。”
“还剩多长时间?”
“按照身份证上的,还有一周,实际还有三天,日期写错了。”峻桐憨憨一笑,露出白牙,在太阳下竟有些森森然。
“快干了。”峻桐抖抖衣服,又要去玩别的项目。卢小姐恍恍惚惚,跟着峻桐走。到旋转木马前,峻桐提议玩一次。
卢小姐去交了钱,排了一会队,峻桐挑了匹白马,在后,卢小姐坐红鬃马,在前,各就位,音乐响起,温暖而欢乐,转盘开始旋转,你追我逐,峻桐的白马始终追着卢小姐的红鬃马。
卢小姐回头看峻桐,他有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只是双目如寒星。让人发冷。卢小姐挤出笑,带出皱纹那种。扭过头,她趴在马上,怔怔地。
晚上美凤告诉峻桐说来和平饭店。是大红约的。到地方,才发现是大红要给美凤过生日,大大的寿字蛋糕,配个寿桃形状。
美凤见峻桐来,说咱俩一起过。峻桐笑问,“董老师怎么知道我生日。”美凤说,我不会看身份证吗?当初我让你来住,你的生日多少也帮了忙。
“我还差几天,身份证的日子不对。”
大红拍手,“那正好,美凤也差几天,阴差阳错,刚好对了。”三个人坐下。菜上来了。还是那些老菜。吃了几十年,也不腻。
大红随口问峻桐调查得怎么样,妈找到没有。她不清楚杀人事件。美凤接过话说,慢慢来吧,红说了你不信,这孩子为找人,全中国恨不得都跑遍了,去过得地方比你我都多。
大红不服,“跟你比差不多,跟我没得比,我飞跃过太平洋。”
美凤反驳说那我还去过舟山群岛呢。
美凤和大红的记忆被打开了。舟山群岛,她们年轻时候下放的地方。大红喋喋不休着,峻桐就听,这些事美凤从来没跟他讲过,也是,太久远了。美凤是久远年代的人。活了他几辈子了。
“董美凤,你游泳那时候可是一把好手,大风大浪都拦不住你。”大红叫她董美凤,好像还是两个女学生。美凤说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钓上来过一只鹦鹉海螺。大红连忙说对对。
“现在留着,可是价值连城了。”美凤遥想当年,感慨唏嘘。
峻桐问鹦鹉海螺去哪了。
美凤和大红对看一眼,异口同声,“吃了。”
笑声回荡在大堂。欢乐的一顿饭。
吃的差不多,大红清清嗓子,说要宣布一个消息。美凤和峻桐安安静静听。“我打算结婚啦!”大红还像少女。
两个人都恭喜她。美凤问是谁。美凤说还是上次那个,处着不错,又说:“凤儿,你们家那位走了也有日子了,多为自己想想,峻桐好,也不能陪你一辈子,等人家找到人了,也该过自己的日子了。”
美凤故作生气,“我又没说让他陪一辈子,什么话,就你我,还有一辈子吗?大半辈子都过去,人到码头车到站了,想那么多干吗,过一天是一天。”她有些激动。
大红把叉了块哈密瓜,递给美凤,让她消消气。
“该来的来,该走的走。”美凤说这话时看着峻桐。
峻桐不做声,吃西瓜。
晚上到家,峻桐去烧水。然后端脚盆出来,先放凉水,准备让美凤洗脚。“先别忙。”美凤叫住他,“怎么样了?怎么打算?”
“放心吧董老师,我陪你到最后。”
美凤心暖,嗨,她问的不是这事。又解释:“说你找人那事。”
峻桐说:“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