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续聘美凤就感冒了。风凉。上海的天气无常。
峻桐一个人去上工。美凤征求卢小姐的意见,卢小姐表示没有问题,又说,工钱照给,让美凤好好养病。
上午十点,峻桐站在别墅门口了。他敲门,没人回应,轻轻一推,门开了。客厅还是那个客厅,里头的摆设,是他们那日搬过之后的样子,七七八八,零零落落,反倒有些艺术感觉。
峻桐喊了一声说我来了。没人回应。他去储姐的房间看,没人。老爷子也不在。
“有人在吗?”他又喊了一声。
突然飞进来一只麻雀,扑棱扑棱地。落地窗上面的窗口没关。这个不速之客天上地下横冲直撞,非常促狭地留下几份鸟屎。峻桐连忙把窗帘拉开,窗户打开,驱赶着,麻雀惊惶逃窜。
楼梯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卢小姐下来,她一身运动装,像是要出去。看见峻桐,她似乎有些紧张,下楼时脚步一乱,差点摔了一跤,幸亏扶住了。峻桐见她危险,也连忙上去,卢小姐自嘲般说不用不用。
终于下来了。
白色鸟屎刚好在脚下,卢小姐不幸踩中,连连骂shit。听那口音好像留洋回来的。
“我来打扫。”峻桐展现职业素质。卢小姐讪讪地,说储姐带老爷子出去散步了,我也要出去一趟。你不用着急,没有那么多必须要做的活,慢慢来。她向他解释。
峻桐哦了一声,迅速开工。今天他的工作时长是一小时,需要清理这么大的房子,任务重。
卢小姐出去了。峻桐本想上楼也看看,可考虑到可能会有摄像头,他还是认真打扫,地板,桌台,墙裙,花盆,每一处都照顾到,也算仔细检查。
果然,这里是有摄像头的。
那就真打扫。
一会就干得满头是汗。
时间到了,峻桐打算下工,十一点,还没人回来。只能再等,起码打个招呼才好走。没过多久,卢小姐回来了,她果然去跑步,绑着发带,头上有汗。
手里拎着两块慕斯蛋糕。
“坐会。”她指了指沙发。峻桐大大方方坐下。
“买多了,给你一份。”慕斯蛋糕推到峻桐跟前,“挺好吃的。”卢小姐笑容可掬。
峻桐依旧冷冷地,他在思考她热情的原因,“你不是喜欢吃炸羊尾么?”
就直接问。
卢小姐愣了一下,说:“前一阵觉得新鲜,这一阵又不喜欢了,还是西点经得住考验一些,你尝尝。”
峻桐吃了几口。
“你叫张峻桐?”卢小姐开始聊天。峻桐说是。
“名字不错。”卢小姐说,“是西北人吧。”
“甘肃,天水附近。”峻桐说,“你呢?”他从来不怯场。
卢小姐说我是江苏的,我们这一个东面一个西面,还挺有缘分。又问:“一个人来上海打工?独生子女吗?”
“我家就我一个。”
“爸爸妈妈怎么样?这么远也没法照顾。”
“都去世了。”峻桐盯着卢小姐的脸。
哦。遗憾。卢小姐拍了一下手,嘴型微圆,倒吸气的样子。
“你还有什么亲戚么?”卢小姐似乎要打破砂锅。一改往日高冷。峻桐据实说,我现在是孤儿。卢小姐又表示抱歉。
迅速吃完,峻桐要告辞了。储姐拉着老爷子进来。
“这是谁?”老头好奇。峻桐微微鞠了躬,走了。
这回感冒来得突然。下了工,峻桐陪美凤在社区卫生所打吊瓶。护士来扎针,是个老护士。都熟。可她对峻桐对不上号。她跟美凤老爱开玩笑。“从哪弄这么个小赤佬,贴心的,比老儿子还好呢。”美凤没精神,但还是啐她,“扎你的针好了哇,说了是侄子侄子,你刺激我的。”老护士一笑,把针扎上,走了。峻桐问美凤要不要喝水。
美凤说葡萄糖就等于喝水了。峻桐又把从家里拿来的靠垫给她垫上。美凤笑眯眯地。一会,老护士又来,问美凤:“你他汀还吃的?”美凤点头。她又说易倍申还要不要开一点。美凤说暂时不吃那么多。峻桐听了,问老护士是什么药。护士刚要说,美凤使眼色,她闭嘴了。
美凤年纪大,吊针打的更慢,周围的病友都打完离开了。她还在。美凤这时候才问峻桐,白天在那家做得怎么样。
“问了一堆问题。”
“谁问?卢小姐?什么问题?”
“问我家里的事。”峻桐并不激动。
“你是什么感觉?”
“说不清。”峻桐说,“光从外面看,看不出来,再磨磨吧。”
就这么干了一个礼拜。每天,卢小姐都会跟张峻桐聊几句,有一回还给了他两件所谓“家里不穿”的衣服。峻桐拿回去,美凤躺在床上看,说哦,都是名牌,不便宜。但又建议不能立刻穿,谁知道有什么,好好洗洗再穿。
“我又不爱名牌。”峻桐还是睡他的小床。安安稳稳的小窝。
美凤的病绵延得长。一周好不了。还是峻桐独自去上班。
这日,刚进门就听到一番吵嚷。老爷子拿着女人内裤挥舞得起劲。储姐追着,见峻桐来,说老头见到厨房的火了,就是不能见火,一见火就发神经,快来帮忙。
峻桐连忙放下包,捉住老头,他说我是地下党,来找接头的。
“我见过你。”老头平静了,两眼愣愣地,盯着峻桐看,“你是组织派来的。”峻桐小声说对,跟着牵着老头进屋了。储姐纳罕,说这俩保姆,都有办法,我以后也是地下党……
安抚好,老爷子休息了。卢小姐从楼上下来,说怎么回事,一到早不消停。见峻桐来,打了个招呼,说今天不用保洁,你陪我出去一趟,有个朋友约出去见面。
峻桐没多问,说了声好。什么也不怕。
“哦,多出来的时间我给你算钱。”卢小姐强调,“你算我助理。”
峻桐笑说,卢姐,不用,我们是朋友。
轮到卢小姐吃惊了。哦,朋友,对,是朋友。“老储!把人给我看好!”她声音很大,冲淡尴尬。
一会,车开到别墅门口,是辆MiniCooper。峻桐听疤瘌说过,在高档小区,开这种车的独身女人,十个有七个是被包的。“还有一个是绿茶婊。”疤瘌笑一定露齿。
上车,坐在后座,峻桐和卢小姐的关系还没到能坐副驾驶。
上路了。卢小姐问峻桐会不会开车。
“没摸过。”峻桐说。
“那得学。”卢小姐很善意地,“在上海不会开车可麻烦了。”
峻桐问卢小姐来上海几年了。
卢小姐哦了一声,十分感慨的样子,“那可有年头了。”
一会工夫,到锦江乐园门口。这在上海的老游乐场。峻桐来上海之后,路过过,但从来没进去过。
他没有过童年。
找了停车位,在车里坐了十分钟,卢小姐看看手机,又看看表,故作姿态说不等了,那朋友来不了。
配合地快速下车。哦,峻桐明白。游乐场。她故意找他一起来游乐场。
当门口有个小姑娘在卖网红气球。卢小姐要了一个,给峻桐。“拿着。”卢小姐说,像个妈妈。
进了园区,她在前面走,他跟在后头。
他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回头,一时没理解。峻桐拉拉气球,又说一遍,“我不是小孩子了。”脸上带着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