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通了,是克思接的。
春荣拿着听筒,家文站在旁边,隐约能听到电话那头说什么。
春荣压低声音,“那个……光明,上二中。”是报喜,但也报的比较低调。家文早都发现,他们陈家人说话总是讳莫如深。春荣却是为了不刺激老大,毕竟光彩上一中。克思和陶先生那么好强。
“好事好事。”克思应付着。
陶先生又接过电话,春荣和她聊了几句,有问了问光彩的情况。陶先生忍不住把光彩吹了一通,怎么怎么成绩优秀,还没进一中老师就开始喜欢她。春荣只好听着。家文不耐烦,站在一旁,不想听。
聊到光明的事,陶先生说:“荣子,你知道的,我们家平时没人,房子虽然大,但也不太好住。”
春荣讪讪地应付。家文却醍醐灌顶。明白了,党校离二中近,陶先生一定以为,春荣打这个电话,是想要跟她商量让光明住她家。所以她才来个提前推辞。什么亲侄子,党校两口子早都把光明当成个累赘、包袱!恨不得当个皮球一脚踢开!
挂了电话,春荣不说话,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姓陈,克思也姓陈,他们毕竟是一家子。她当然觉得老大两口子这么做事不对。可话都说出来,当着家文的面,她也难堪。
“可笑!我根本没打算让光明住他们那,想都没想过!”家文火冒三丈,“哼哼,我还怕他们虐待孩子!”
春荣连忙劝,说别生气别生气。
“住校,光明就住校!”
春荣担忧,“这么小……”
“别人能住,我们就能住!”不吃馒头蒸口气。
光明被叫过来。他在小屋听到了一切。
“上二中,要住校,你愿意吗?”春荣孃孃问。
“我要住校。”光明脱口而出。虽然他并不清楚住校意味着什么,字面理解,住在学校里。但既然住校是对妈妈的一种支持。那他便不能犹豫,住校。
“那就住校吧。”春荣叹一口气,对家文。
家欢下去办事,到电子八所,遇到秋林。
她大大方方地,他反倒有些尴尬。因为上次相亲的事被她和家喜看到。
“没有的事。”他莫名其妙将解释一句。
“说什么呢。”
“那天那个,都是我妈和我姐逼的,做做样子。”
“你跟我解释做什么。”
“我怕你误会。”
家欢一笑,觉得他这话说得有点无稽,“误不误会有什么关系,不过看在是老朋友的份上,劝你一句,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人不错。”说罢,转身朝外走。
秋林跟着,忙不迭地,“真的是误会,误会,我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家欢突然停住脚步,胳膊伸出来,比划距离,“站远点。”
秋林朝后站了站。
家欢说:“你是单身男人,我是良家妇女,我们必须保持距离。”
秋林无奈,“清清白白的,保持什么距离。”
家欢不愿意站在八所里头说话,被人看到不好,便速战速决,“你不是有未婚妻了?”
“我怎么不知道。”
“叫咪咪。”
“一听这名字我就不喜欢,俗气。”秋林说,“是谣言。”
家欢觉得奇怪,秋林矢口否认咪咪的存在。那天那个威胁电话是谁打的?那个咪咪,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家欢一时捋不出头绪。“什么谣言,你结你的婚。”家欢说。
“何家欢!”秋林耐不住性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家欢头皮发麻。不可能,如今的她和秋林绝无可能。倒退十年,或许是一段佳话,但放到现在,则是丑闻。
她自认是个有底线的人。
家欢头也不回往前走。
秋林还跟。
家欢猛回头,“站住,不许动,不许跟着。”
秋林只好不动。
都不是小孩子,成人世界,得有界限。
上班时间,小秘书进来给家欢送文件。家欢叫住她,“小王,你去一下电信局,把我办公室电话这几个月的通话记录打一份出来。”秘书办事顺利,还没下班,通话记录就递到家欢桌子上。努力回想,好像是那天。那天她心情不好,来了例假。何家欢趴在桌子上仔细查找,日子找准了。那天来了二十几个电话。她不得不一个一个试。有的是熟人,打过去,一下就听出来了。别人问她什么事,家欢只好说打错了打错了。有人连忙追着,“何主任,贷款一定要批啊。”家欢连忙闪躲。推过去了。打来打去,还剩一个号码。拨过去,通了。“喂,”是个女孩的声音。
“请问你们这事?”
“哥弟女装。”对方说。
“哦,请问最新的款式到没到?”家欢斗争经验丰富。
“秋款已经到了。”
“我让咪咪给我留了一件,留了么?”
“咪咪?”对方说,“我们这没有咪咪。”
“对不起那打错了。”
女孩关了电话,回头对正在上衣服的女子说,“找咪咪的,说咪咪给她留了件衣服,我跟她说没有咪咪。”
女子着急,“我不就是咪咪吗?我的艺名!哎呀你到底会不会做生意,别说咪咪,就是露露娜娜珍珍,你管叫什么呢,只要买衣服不就行了。”
何家欢一个人坐在办公室。
号码没错。咪咪显然是化名。很有可能是别人找来的托。目的很明显:让她不要接近秋林。多此一举。她能坐到这个位置,就不是不明事理没有分寸的人。
谁最不想让她跟秋林接触。
毫无疑问,是方涛。可她又觉得方涛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回家试探试探。
晚饭特别丰盛。方涛下午没出车,专门买菜做饭,有虾,有鸭,都是家欢爱吃的。这么多年,何家欢在吃这件事上执着不改。难得的是,她总吃不胖。体质得天独厚,支撑她将美食进行到底。当主任后,吃喝不少,但家欢始终守住一点,不喝酒。这一点管住了,就不会乱批贷款。
桌子上摆着两只酒杯。淮南寿州窑的。里面是一汪黄酒。
进门,家欢一愣。她想不起来今个是什么日子。成成考试成绩一塌糊涂,她正着急。厨房里飘出歌声,方涛在哼《相约九八》。他心情好的时候不自觉会唱小曲。
“干吗?鸿门宴?”家欢伸头朝厨房。
方涛端菜出来,笑眯眯地,“惊喜。”成成从屋里跑出来,嚷嚷着好久没吃大餐了。家欢说:“惊喜?别是惊吓就行了。”
方涛探头到家欢耳边,“今天什么日子你忘了?”
“什么日子?黄世仁返乡的日子?”
“你这人怎么一点不懂浪漫。”方涛少见地油嘴滑舌,“算账算的,眼里只有钱了。”
家欢觉得他今天有意思,“什么叫我不懂浪漫,得有个理由,我才能浪漫。”
“结婚纪念日算不算?”
家欢恍然。心里一暖,觉得自己对方涛会不会太严苛。本来想问咪咪的事,见此情景,她临时决定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敬你一杯。”方涛举起酒杯。
家欢笑着举杯迎接。成成喝雪碧,把罐子举了起来。
家欢问:“没有祝福语?”
方涛说:“祝这辈子好好的,下辈子还在一起。”
家欢敲他一下,“想得美,这辈子还没考察合格呢。”大成笑。一家人其乐融融。吃完饭,家欢为表现,主动要求洗碗。方涛帮忙,两个人一起刷。站在水池边,方涛这才说:“其实有点事想跟你说。”家欢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有事。不然不会这么盛大。关掉水龙头,放下洗碗布,何家欢一副领导听报告的架势。
“说吧。”
“你别这个姿态。怪吓人的。”方涛往后退了一步。
“心里没鬼,有什么吓人不吓人。”
方涛准备好了,张嘴,“其实事情也不大,也是你力所能及的。”
家欢什么场面没见过,夫妻俩,更用不着拐弯抹角,“说重点。”
方涛反被逼得没了退路,只好硬着头皮,“现在公司抽成越来越多,干出租,真赚不了几个钱,那点利润,还不够油钱呢。”
“又不想干了?方涛,这才干多久,能不能有点耐性?”
“不是没耐性,也不是不干。”
“那是什么?”家欢抱起双臂,一副防御姿态。
“老哥儿几个打算单干。”
“粮食局车队那几个?”
“对,老战友,老哥儿们。”
“别找我批贷款。”
“家欢,我还没说呢。”
“一撅屁股就知道你拉什么屎。”
“我们真的是下定决心要做。”
“做什么?”
“做一个车队,跑运输。”
“拉倒吧。”
“平日里可以跑市内,拉货,也可以跑长途,我们打算注册一个公司,就叫兄弟运输。”
“现在跑出租不就是运输,多此一举。”
“我们要干点大的。”
“小的都干不好还大的呢。”
“是贷款,不是不还。”
“你们这种情况不符合房贷条件。”
“这不是有你么。”方涛讨好地。他已经跟弟兄们打了包票。
“方涛,我跟你说咱们私是私公是公,别搀和到一起,我不能因为私人关系破坏了公家的规矩。”
方涛着急,“不是,家欢,豆腐文化节的还有绿十字那一片你们不都放了么。”
“能一样吗?”家欢咄咄逼人,“那一个是政府项目,一个是外商投资,你们这个能比吗?你们这就是一个草台班子。”
“我们不是草台班子!”方涛突然爆发,抹布摔在洗碗池里,浑身乱抖,“我们是光荣的粮食局车队!曾经多次抢险救灾,立下汗马功劳!不是什么草台班子!”
家欢莫名其妙,“你冲我发什么火!”
方涛扭头,摔门而去。
家欢气不打一处来,对大成,“不是,你爸这哪根筋不对了?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大成只顾吃自己的。他和爸爸一样,尽量少惹妈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