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秋芳帮刘妈拾掇碗筷。刘妈问:“他们家老二那边怎么样?”秋芳说:“单位也不行,等于是下来了,跟丽侠管着那个店呢。”刘妈又问:“他俩从合肥回来了么?”秋芳说还得几天。幼民和丽侠去合肥看不孕不育专科。
“也该有个孩子。”刘妈替人忧心,“不然以后指望什么。”
秋芳说:“现在也有不要孩子的。”
“能要还是要。”刘妈话锋一转,“你弟这,也是难。上次见得怎么样?”
秋芳小声,“小林不愿意。”
刘妈着急,“他到底愿意谁呀?!”
秋芳劝,“别急,这是二婚,哪能随便,错了难不成还走回头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刘妈眼底浮过怅惘,轻轻叹,“他和丽莎,就是没要孩子闹的,你说你在美国生孩子,有什么不好,还能弄一美国户口。”
秋芳规劝,“妈,你需要转移注意力,我看你这身衣服不错嘛。”
刘妈笑,“显年轻吧。”
秋芳又猛夸了一番。刘妈满足。
上桌吃饭,秋林当即掏出红包,厚厚一叠,递给小芳。小芳不收。秋林打趣,“干吗,怕以后还不了?”刘妈说:“你舅给你就收着。”小芳看看妈妈秋芳,秋芳轻点头。小芳这才收下。
“争气,真争气。”秋林夸外甥女,“青出于蓝胜于蓝,现在经济专业吃香,我看小芳以后比我强。”
秋芳问:“小林,上次那位见了怎么样。”
“不行。”秋林言简意赅。
刘妈耐不住,“怎么又不行。”
“不喜欢。”
刘妈道:“你这二进宫,不能光凭喜欢。”
秋芳朝她妈摆摆手,“小林,不着急,慢慢来。”
秋林闷头吃饭,吃完饭,碗一推,进屋忙自己的去了。刘妈吃饭吃得慢,三个女人对坐着。刘妈教育外孙女,“芳芳,看到你舅舅了吧。”小芳说:“我舅挺好的。”
刘妈继续,“挺好,光杆司令,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是挺好的。”
秋芳怕小芳跟小年再纠缠不清,借机教育女儿,“小芳,你知道小舅为什么离婚?”
小芳摇头。
“关键原因,门不当户不对。”
刘妈维护儿子,“也不能这么说,咱们祖上也是地主,富人,只是被打倒了。”秋芳不理她妈,继续对女儿,“你马上就上大学了。是大人了。好多事情原本不能跟你讲,现在都可以说,相信你也能懂。我们家,和你之前的舅妈家相差太远。他们是高级知识分子,清高,没吃过苦,不知道心疼人。和你小舅刚开始有感情,但相处久了,搞不到一块,分了。你看看你小舅现在多被动。所以你一定要吸取这个教训,我们家从来不扒高望上,就找差不多的,你是大学生,你就也找个大学生,我们普通家庭,就也找个普通家庭。这样保险。别回头你是大学生,你找个中学生,或者你是普通家庭,你找个多高多高的家庭,这样不平衡,不能长久。明白了吗?”
刘妈总结,“小芳,你妈说得有理!”
小芳轻声说明白了。她当然跟明白,她妈这话里夹着的,是对她和小年的反对。其实不用她反对,汤小芳心里也有数。她喜不喜欢他,有点喜欢。但还不能算爱。爱是愿意去牺牲的。可是她不愿意因为小年牺牲掉自己的前程。所以彼此放手,是最好的选择。
她打算找小年说清楚。
区政府对面是四海大厦。田家庵区著名商业区。何向东所在的区武装部也在这座办公大楼里,下午五点,何向东一身正装走出,皮鞋,西裤,深蓝色短袖衬衫。上班没多久,他就已经像个大人了。小冬、光明、枫枫、大成、洋洋等着他。
小年是孩子王。
浩浩荡荡去吃炸肉串。
“每人五月块钱的!”小年朝老板。肉串车老板喜滋滋地,立刻算肉串,又说多送你们几串,数好了,准备下锅。
细竹签串着,上面的肉细条条的,分量很少,因此价格便宜,一毛钱一串。每人五块钱的,能吃五十来串。下锅炸,很快就捞上来,再刷或咸或辣或甜的酱。美味可口。
弟兄们拿着肉串,在路边吃得有滋有味。这是大哥给的福利。又来人了。这摊子生意不错。老板问“要多少?”那人不说话。小年调转视线,却见汤小芳站在他面前。
“老板,再来五块钱的!”小年立即。
“我不吃。”小芳说。
“姐。”洋洋喊。他们堂姐弟。小芳跟他打了个招呼,又说注意卫生。小枫劝小芳,“小芳姐,好吃。”
小芳笑笑,她跟小年轻声打了个招呼。小年便撇下弟弟们。
四海大厦顶层电器部,小芳和小年站在两台洗衣机之间。服务员过来了,问:“来一台?这小天鹅的,质量特别好。”
小年说:“我们自己看看。”
小芳婉转了一会,说:“我考上大学了。”
“我知道。”小年还不知道暴雨即将来袭。
“在上海。”
“不远。”小年笑嘻嘻得,他对自己信心,“反正就四年。”
小芳苦笑,“你怎么这么幼稚。”
“幼稚?怎么了?”小年不懂她的想法。
“这是二十多岁的四年。”
“那又怎么样?”
“很多都会变。”
“我不会变。”
“我会!”小芳激动。小年愣住了,“你的意思是……”
小芳果断地,“关于你以前提出的问题,我现在可以给你答复。”
小年等着。
“你不用等我,我也不等你。”
“没了?”小年心痛,但必须故作坚强。他以为她是他牢不可破的盟友。孰料一夕之间成了逃兵。
“没了。”
“你怎么说怎么是。”小年口气轻松地。
“你恨我吧。”
“说完了吧?”
“我们不可能。”小芳正面陈述。
“是你不想才说不可能!”
“不是这样,是我的未来太不确定,我对自己没有信心,现在说清楚,你就不会受到伤害。”小芳解释。
“我已经受到严重伤害!”小年咆哮,踩着重重的步子走了。
小芳吐一口气。不管怎么样,结束了。他们注定拥有不同的明天。
几轮劝退之后,家文还没下来。但也十分危险,她现在在保洁组,负责打扫厂区卫生,包括花园、厂区生产区。她明白,厂里这么做,就是想把她逼走。可她必须坚持,无论怎么辛苦,也要咬下来。不光为她自己,还为孩子。不过这几天,保洁组听说也要去人。家文打算上门拜访,找组长好好谈谈。
组长是个中年男人,叫老朱,结婚了,有个儿子,老婆在橡胶二厂,也下岗了。他儿子比光明小一两岁。家文打算带光明一起去,孩子能玩到一块,也是拉近关系的好办法。
楼下小卖部,家文和光明站在门口,挑鸡蛋。饲料公司有个鸡场,养品种鸡,也产蛋。小区的人都在这买。家文问老板,“破的还没有吗?”老板是个中年女人,“这个就是最新鲜的。”
破了壳,外在的受损的鸡蛋,比完好无缺的便宜至少一半。为省钱,家文和光明总挑“坏蛋”买。
“妈,这个可以吧。”光明发现。家文瞅了瞅,可以,放在蛋托里。
“挑点好的,双黄的。”家文说。好的送人。
光明拿起鸡蛋,对着光看,辨识双黄。
买完到家,吃午饭了。吃面,家文下了个荷包蛋,用的“坏蛋”。只下一个,给光明。
光明问:“妈,你怎么不吃?”
家文笑笑,“味道腥,我不喜欢。”
光明用筷子夹开,拨给家文一半。他当然了解妈妈的心思。光明懂事早,马上是初中生了。
傍晚到朱家做客,拎着一盒鸡蛋。朱老大夫妇留家文母子喝稀饭,他儿子朱功勋跟光明一会就玩熟了。光明还辅导他数学题。
吃完饭,大人们在客厅说话。两个孩子进卧室玩。
家文正式向朱老大提了要求,她希望不要让她下岗。
“你看这,一下去,我好说,孩子怎么办?”家文说着说着落下泪来。她本来不想落泪。但一进入情境,自己也免不了受感染,哭变得很自然,而且现在眼泪也是武器。她必须博得朱老大的同情。朱嫂子心软,拉住家文的手,“放心吧,让谁下也不会让你下。”又对他丈夫,“老朱,这事你得管。”
老朱当场打了包票。都是善良的人。
一天的征战结束,光明睡了。家文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窗台上的夜来香开了。香味浓郁。不远处就是厂子,辅料车间还在干活,有灯光。她的公关很成功。她也想过,她不下,别人就要下。另一个家庭就要遭殃。
只是事到如今她管不了那么多,再困难能比她还困难吗?即便是,她也不能让出这个位子,千言万语一句话,为了光明。她必须抚养他长大,送他读书,完成卫国的嘱托。
卫国去世后,饲料公司,克思和陶先生是一次也没来过。卫国的嘱托,他两口子早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顾自己。家文就卫国刚去世那年春节带着光明去过党校一趟,陶先生又炫耀自己的皮衣。心情大好。家文捕捉到一点异样,再不去了。没工夫用自己的悲惨衬托她的得意。她太明白陶先生的得意了。因为不生孩子,婆婆对她苛责颇多,陶先生一直有股无名火。现在婆婆去世了,卫国也走了,她对家文,过去恨,现在更有理由压一头。陶先生也在外面放话,说什么十年河东转河西。那意思是该轮到她走运。家文只能先避开。的确,从前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考验她的日子到了。她必须提着气,咬紧牙关。
春荣来得少。她偶尔带着光明却春华那坐坐。春华还顾着点大面场。只是有一回,她从春华的一个老门邻口中得知,春华曾在外人面前感叹,说光明以后会不会不跟我们来往了。家文觉得奇怪,好好的,为什么不来往。
田四小正式公布录取名单,光明位列前十,正式考入淮南二中。家文来开家长会,确认志向书,开完之后,她带着光明到春荣家歇歇脚。小学几年,春荣帮了不少忙。家文由衷感谢大姐。还是上班时间,鲍先生不在,说话也方便。
聊了一会,春荣建议给大哥克思打个电话,告知一下,以示尊重。家文同意,又问:“光彩上哪里?”
春荣说:“一中。”
她在家门口的市直机关上的小学,直升一中初中部。一中是市重点,在全市算好学校,但跟二中比,差了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