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仔侦探 正文 （6）难熬的夜

    小柯负伤被迫休假，冤有头债有主，可狗仔侦探被打了是不好去找债主的。只能认，好在我们的战利品卖了好价格，还原了真相，赵和王的图片很快就风靡网络，这个事情一度还上了热搜。

    为祝贺我们的战绩并安慰小柯，八爷摆了一桌。

    他的摆桌向来简朴，无非原来吃三十块的盒饭，现在改成六十块的，工作室的哥儿几个都凑到一起，就在八爷那个装修寡淡的办公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剧组会餐。

    八爷举杯，是啤酒。八爷是文化人，据说很少喝白酒，多半是红酒，只是今天这个场合啤酒似乎更合适。小柯躺在担架一样的简易床上。跟着举杯。

    “敬我们对八卦炙热的感情。”八爷的话充满仪式感。

    梁超很严肃，依旧面无表情。小柯眼眶红了。这次负伤公司给治疗，还有一大笔奖金。我也莫名地肃然起敬。

    “我们能做到别的媒体做不到的。”这是八爷的第二句话。

    牛逼。每一条新闻都是苦干出来的。

    “我们需要八卦，明星需要八卦，读者需要八卦。”八爷总结。

    是，需要，还是刚需。虽然有严肃学者不断反对娱乐新闻，反对八卦的传播，可是，我算看明白了，对于隐私，尤其是名人隐私的探求，根本就是普罗大众人性中的一部分。类似于恶趣味。

    “我们揭露的是人性，我们的底线是真实。”这是八爷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还有事要忙，走了。哥儿几个难得不醉不归。喝了酒，梁超的话也多了起来。我要学习历史，向他询问八爷的辉煌战绩。梁超说那杨玉庆出狱，邱子静和潘维金牵手都是八爷的手笔。说着，便开始细细描述，一说半个小时。

    我又问：“那咱们这行的祖师爷是谁？”是问小柯的。小柯文化不高，自然不知道，说管他什么祖师爷不祖师爷，反正跟八爷干，好赚。在这个圈里，谁不知道八爷，八爷就算不是祖师爷，也算是祖师叔。梁超拦话，指了指小柯，说你小子还是要读书，咱们这行应该是从意大利传过来的，大概在五十年代兴起，原来叫拍拍垃圾，传到香港之后开始叫狗仔队。

    “一张照片比一千字更有表现力。”梁超开始上课。

    小柯愤愤，说那帮子明星，有的人就是台上一套台下一套，哼，有什么了不起，明星不要上厕所？明星不要谈恋爱，有的明星比普通人还卑劣。我倒没有小柯那么激动的情绪。只是，小柯倒下之后，我便必须跟着梁超挑大梁。

    每周，我们工作90小时，没有工作，那就开车上街转悠，就为了扫扫有没有新闻。梁超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技术上，做人上，做狗仔上。

    当然，他始终强调的，也是八爷教给他的，就是做狗仔侦探一定要争气。

    “还有就是，耐力。”梁超说这话的时候没带发片，我觉得有些好玩。他的头发早失去耐力了。

    不过很快，考验我们耐力的日子到了。接到线报，段军即将从看守所里出来。这个吸毒的明星。过去形象淳朴，但一朝入狱，身败名裂。进去是新闻，出来，自然也是新闻。小柯不能行动，四人组只剩三人，可还是得干。

    “拿个独家。”八爷鼓励我们。头两天，公司就建议我们睡饱了，战役严峻，接下来很可能几天几夜不能合眼。

    趴在草丛里，前方是看守所。在十几外，有两个穿冲锋衣的男子同样趴着，朝我们这边看。我努努嘴。梁超不看我，但余光已经感受到，“别看。”他说。

    不看就不看，我调整好姿势，继续潜伏。感觉自己像个狙击手。

    过了一会，梁超才说那是友社——另一家狗仔侦探图片社的探员。“来抢生意的。”梁超依旧平静，“上次的激吻门，车震门，牵手门，都被他们抢了头条。”

    梁超说的是几个月前，我还没进公司。

    群雄并起。再那边又来了几家，长枪短炮都架起来了，就是要拍到段军出狱的照片。我们的行业地位受到严重威胁。“人家的机器比我们的先进好像，镜头那么长。”我努力调整镜头，咔吧一下。

    “发挥主观能动性，不是机器好就能拍到，个人能力很重要。”还是老师的口吻。梁超的发片在草丛的掩护下，在风中一动一动。我忽然想起一句诗，“风吹草低见牛羊”，只不过这里见的是“地中海”。

    四个小时过去了。已经是晚间十点。我已经筋疲力尽，我想问问超哥，可不可以去车里休息会，喝点水，吃点东西。最关键的是，我得上个厕所。可见他如此专注，我又不好意思了。

    实在受不了，膀胱受不了了。我问：“我去方便一下？”

    “就地解决。”梁超不假思索。

    “就……就地……”

    “都是男的，没问题。”梁超指教，他撂过来一只塑料瓶。是刚喝完的矿泉水。“用这个？”不可思议。

    “没问题。”梁超说，“保护环境。”

    行吧，我只好艰难执行。站起来，不切实际，看守所门口有岗哨，会被发现，会被驱赶。我只能仰面朝天，努力排出水分，可怎么也解决不了。梁超见了，打了个手势，看明白了，意思是翻转，我只好调整姿势，变成侧身，背对着梁超，好了，放水了。浑身轻松。完毕，盖好。放在一边。我看着别扭，又重新装回包里。梁超看了我一眼，眼神怪异。

    一会，他又塞过来个东西。拿住了，一瞧，是压缩饼干。

    都不是铁打的。

    过了十二点，看守所门口静悄悄地，卫兵换了几岗，可我们还是坚守岗位，我肩膀酸痛，腿发麻。过了十二点，天开始下露水，草地里格外寒冷，尽管我们穿了几层裤子，但还是有些扛不住。

    那就死扛。竞争对手们显然没打算放过这条新闻。十几米外，友社的朋友一动不动，像个狙击手。不过他们似乎能换人。轮替着来。几次大新闻之后他们补充了人手。梁超喘气声越来越粗。我偏头问他，“超哥，没事吧。”

    “没事。注意前方。”啊！一名合格的老兵。我再度对梁超肃然起敬。一会，他咳嗽了一声。连忙忍住，捂住嘴，但咳嗽声还是从指缝中露出来。

    摸摸超哥的头，烫极了。“你在发烧。”我必须说出事实。梁超还是那句话，说没事。可不断变频的轻微咳嗽，也随时可能暴露我们的行踪。

    “赶紧回车里去。”我拍拍超哥的背。他还在坚持。我只好说你这样硬撑最后我们都暴露了。他又咳嗽两声。实在忍不住。

    他看着我，眼神里都是托付，“你一个人能行吗？”

    我呵着热气，笑呵呵地，“保证完成任务，拍到正脸！”压着声音。

    超哥撤退了，小心翼翼地。

    战壕里只剩我一个人。我端着相机，把焦距调到最长，我告诉自己，我现在就是一个猎人，我要等，不管多久我都要等。等猎物出现的那个时刻。

    难熬。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难熬的夜。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