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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的人 正文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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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种程度上,在龚三元看来,弟弟的“擅自行动”,情节是极其严重的。她不是不喜欢冯一笑,她甚至还很欣赏她。一笑有事业心,独立,在求职上也帮助过她,算是个“优秀”的女性。可这并不代表她适合与八斗走入婚姻。冯一笑太可疑了。她此前之所以被人“退货”,三元偷偷打听过。有说她要求太高,也有说她身体有问题。至于燕玲的说法,还是很官方,说是“性格不合”。三元当然不信。这个女人不简单。她这滩浑水,八斗要是淌进去,是福是祸难说。

    八斗太鲁莽了!才认识几天就求婚。好,就算她的过去清白,被退婚只是一场闹剧,都是男方的错。她纯白。可问题是,说白了,她跟八斗都是苦命人,都还在奋斗,谁也帮不上谁,结了婚,大概率会复制她和王斯理的老路。是,现在是看脸了,有感觉了,未来呢,等习惯了,麻木了,只剩下生活中无尽的麻烦,她冯一笑能为八斗兜底吗。

    三元对此很不乐观。

    更何况这里头还夹着老妈。姐弟俩早年丧父,为了把孩子拉扯大,他们可怜的妈不惜再嫁,光做饭就做了上万顿,吃了不晓得多少苦。好不容易俩娃都培养出来了,尤其八斗,是妈妈的骄傲,他考上公务员,老妈激动得都哭了。真给娘亲长脸呀!因此,八斗的发展,不光是他个人的事,还关乎整个家族的未来。

    她龚三元已经折戟沉沙混到北京周边去了,那八斗就应该引以为鉴千万避免马失前蹄。不说重振家族光耀门楣,单论老妈的晚年吧,那也直接跟这桩婚事挂钩。

    八斗毕竟年轻,没谈过几次恋爱,男孩成熟得又晚,看不了那么真、那么远。那她这个做姐姐的,少不得为他全盘规划。

    三元把烦恼跟斯理提了。

    王斯理不以为意,“年轻人,你别管那么多,他喜欢谁就谁在一起呗,啥年代了,还包办么。”三元气顿时就来了,“合着不是你亲弟,你是不上心!什么叫贫贱夫妻百事哀?小冯是过日子的人么。”斯理大眼瞪小眼,较真,“你咋知道人不过日子,你跟人过过?”三元道:“我跟她姐是闺蜜,她什么人我能不知道?好人能被人退婚?”

    斯理哎呦一声,“你这打击范围太大了。”

    三元据理力争:“古人云,娶妻娶德,纳妾纳色。”斯理呵呵笑,说婚姻法没规定能娶两个。三元抢白,“所以呀,减掉一个,肯定是减掉妾,只剩妻,那德就是最重要的。”斯理自知说不过三元,于是道:“反正,你也别说得太狠,八斗主意大着呢,说狠了,搞不好起反作用,人家就爱情万岁了,你能怎么着。”斯理这话在理。就怕爱情万岁。三元盘算着,这事还是得徐徐图之。

    面对老姐的召唤,八斗倒是做足了心理建设,周末一到,他拎着水果上门。三元、斯理已经搬去固安。八斗转三趟公交,用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地方。斯理平时开车上班,限号那天,他就住北三环公司宿舍。三元则每日跟班车往返。到地方,八斗先问默默的情况。三元说儿子还有几天放寒假,翻过年,就正式来北三县升学。眼下宝贝儿子正放在公婆那儿。

    因为心里都有事,八斗来了,除了问点日常变化,就再不晓得说啥,斯理坐在沙发上看着八斗,面带微笑。

    山雨欲来风满楼。八斗心里发毛。

    三元在厨房忙,顾不上跟弟弟说话,三个人吃上饭,八斗严阵以待。谁知三元还是没开口。

    饭毕,斯理泡上岩茶。一套手法,茶水入杯了。三元捏着茶盏,目光锁定在弟弟身上。八斗被盯得难受,索性先发制人,“姐,不是你想得那(nei第四声)样——”调子拖得老长,苦大仇深、委屈巴巴。

    结果呢,一开口就落到三元罗网里去了。

    三元变幻了一下腿姿,本来是二郎腿,现在腿盘在沙发上了。“我什么意思?”她微微笑着,反问。

    八斗咬紧牙关,“反正,我会小心。”

    三元这才铺展开,“你要真有成算,我就放心了。你谈多少个女朋友我都不反对,但牵涉到结婚,就得想周全,不是说脸不重要,”她放下杯子,右手背叠在左手心里,“脸很重要,要在一张床上过,长相还是得基本够得上自己的审美,”话锋一转,语调升高三个台阶,“但咱不能光看脸呀!”最后这句,三元讲得激动,差点引吭高歌。

    八斗先扫姐夫一眼,才面对姐姐,推心置腹地,“姐,要我说,脸都是次要的,第一步是得真心相爱。”

    这话属于“政治正确”,三元应该无从反驳。

    谁知三元直直道:“这也不是绝对,结婚前爱得死去活来一结婚就过不下去最后分道扬镳的大有人在,知道为什么?”她给八斗出难题。八斗答不出来。她看斯理。王斯理也被这题目难住,赶忙喝茶,眼神躲了。

    三元自答:“恋爱是小学数学题,婚姻却是高数题,爱情解决不了婚姻生活的全部问题。”她掰着手指头,“门当户对、共同语言、共同爱好,因素多了,结婚,说白了就是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达成协议,目标是好好过日子,签合同的就是夫妻。既然是合同,那就有个大概齐的公平。”

    八斗反抗,“婚姻是交易么?”

    三元不含糊,“婚姻的本质就是交易。”

    八斗追问:“那爱情是什么。”

    三元立即,“爱情是婚姻的序曲,但它绝对不会是正章。没有爱情,婚姻也能成立,有多少人就是差不多就结婚了。爱情有时候甚至是婚姻的反面。八斗,到了你们这个年纪进入婚姻市场,有爱情,很幸运,可没有,结了婚发展出亲情,也很可贵,而且人那等于在水里涮过一遍了,不是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不设防,人对你也不设防么。”

    八斗胸中一口气堵着,他真想把跟一笑那点过去一股脑都倒给姐姐。明明白白告诉她,他跟小冯,就是青梅,就是竹马!还共患过难,属于知己知彼,必然百战百胜!所以现在奔着共同富裕去了……爱咋咋地!……可是,话卡在嗓子眼,八斗还是放弃了。都过去了,扯那些干吗。告诉老姐,问题又要复杂化。

    低头望着茶盏里的水。已经凉了。昏黄。八斗不说话。沉默是金。反正,无论咋着,他的人生终究还是他做主。

    三元继续说:“我的感受你可以不在乎,妈的感受呢,你也不在乎?”八斗当即长长地叫了一声姐。一提到老妈姜兰芝,问题就严重了。那是三世还不完的恩情债。

    三元言辞沉重起来,“妈培养咱不容易,我就这样了,破罐破摔,你要争气!”手指敲茶几面板,“你得找能拽着你的,不要找坠着你的。”斯理咧嘴,气从牙缝儿冒出来。三元这等于连带把他也踩了。是他不争气,才令三元有泥足深陷之叹。

    “姐,小冯那是解除婚约,不是离婚,而且就算离过婚,搁现在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八斗继续柔软反抗。

    三元不含糊:“过去现在未来,我对离过婚的人没有任何偏见,你离婚,你有本事也行。但解除婚约就是另一回事儿了,你就不想想,为什么人家悬崖勒马了?肯定有问题。”八斗说就是性格不合,及时止损了。

    三元较真,“是人家嫌她,还是她嫌人家。”

    “她嫌人家。”八斗嘴一秃噜。

    三元道:“她跟你说的?”

    八斗说:“姐,真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臭豆腐臭,照样有人好那口。鸡腿倒香,也有人不爱吃。”

    三元说那你说她是臭豆腐还是鸡腿。

    八斗不往下辩,再辩下去没完没了了。

    三元换个角度,“最怕那种没什么本事还瞎折腾的,来北京多少年?了一分钱存款都没有,这样的人能找吗。”

    八斗呆在那儿。一笑的财务状况他不知道。老姐却摸得门清儿。三元乘胜追击:“解除婚约的真正原因,你调查清楚了吗?不能空口白话,她说。什么都由着她说,能行?”

    八斗无言以对。三个人静默了近半分钟。

    三元道:“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不是说一棒子打死坚决反对,如果小冯是好人,我们接纳。但目前就是让你别急,步子走小一点,像骐姑娘什么的,也可以接触嘛。你这长相,这工作,这学历,这人品,相处久了,人也会明白你的好。”

    八斗声音很低,“问题是……那骐姑娘……也不理我啊……”

    三元急道:“她不理有别人,老弟,姐今天不是说棒打鸳鸯,我和你姐夫就是跟你务务虚,”沿口唾沫,“也不是我们要务的,是妈实在是关心,”语重心长地,“别着急,都看看,不要才认识三天就说结婚。有啥好处?八斗,你年纪也不小了又是在政府机构,沉稳一点,好不好?”

    老姐话锋柔和了一些。八斗只好就坡下驴说行。三元喋喋不休着,“就跟开车似的,稍微开慢一点,别冲那么猛,一上来就结婚,吓谁呢……我等于是给你装了一刹车,别走到悬崖边你直接你就开下去了,这前车之鉴都在这摆着呢。”

    王斯理这才插话自黑,“你姐吃亏吃大了。”

    三元听出丈夫的反讽,眼白立刻贡献给他,“少来这套,亏我吃了,话还不准我说?”

    斯理连忙推手,说你说你说。龚三元反倒不说了。她剥了个橘子,分成三份,递到斯理和八斗手里,才幽幽地道:“人生到处都是岔路口,一旦走错,回不了头。”

    老姐的谆谆教诲,让八斗沉默了一个礼拜。他没去找一笑。他现在开始有点怀疑燕玲的立场和本心。一笑是妹,她这个做姐的,理应希望她幸福。还是说她燕玲觉得他龚某人无法给一笑幸福。当然,不能忽略的是,燕玲和三元是铁杆儿,互通消息也属正常。年底,电商大促,一笑忙得四脚朝天,消息、电话都来不及回。就连在非核心部门的三元,也随着公司的律动连续加班。

    八斗打电话找斯理借车。斯理忍不住抱怨,“你姐现在,就是个野人。”当然,斯理也不遑多让,临近年底,KPI考核,他也加班加得昏天暗地,经常在公司宿舍栖居。

    元旦,八斗没安排。他原本想找海超打发时间,谁知人家相亲去了。临下班前问过裘全,他家近,球也不踢了,说是回邢台跨年。八斗闲极无聊临时起意,拎着单位发的干果去公租房,一笑自然不在。燕玲正在梳头发。

    八斗来得突然。燕玲似乎有点紧张。她快速洗漱好,简单化了妆,才抱歉似的给客人倒水,又说昨个没睡好,一笑半夜才回来,闹腾。八斗问几点。燕玲说没看表,但怎么着也有一点多了。八斗叹这工作不是人干的。

    燕玲说:“趁年轻,拼一拼。”龚八斗真想说“也不年轻了”呀。话到嘴边憋住。人艰不拆。燕玲又说:“来北京是干吗的,不就是奋斗的么,不像我,有劲没处使,就等着退休了。”说完又纠正,“我现在也没劲儿了。”

    八斗建议多锻炼,还帮燕玲分析体弱原因。综合判断,八斗判定燕玲属于气不足。他站起来,从胸腔发声,跟洪钟似的。燕玲有样学样,也做这个动作,声音却飘飘忽忽。

    八斗道:“人活一口气。”

    燕玲自嘲,“我也就只剩这口气了。”

    八斗建议她艾灸。燕玲说做过,容易上火,头半年做了两次,嘴上长了仨大泡。八斗问她灸的什么穴位。

    燕玲说腰那块。

    龚八斗道:“艾灸穴位也跟吃中药一样,是要配伍的,灸单穴反倒容易扰乱气机。”燕玲像学生一样听着。他让燕玲靠在沙发上,身子展开,呈四十五度平面。才道:“最少要灸三个穴位,神阙穴,就是肚脐,”

    他隔着毛衣点了一下她的肚脐,“还有足三里,三阴交。”是两个腿部穴位,“这两处是一定要灸的,叫引火下行,不然火就往上窜,你长大泡就是这个原因。”又突然想起,他又伸手,朝燕玲小腹戳了戳,“还有关元,也很重要。”

    腹部柔软,八斗手指弹跳,燕玲微微发抖。

    八斗这才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赶忙“收工”,两臂垂立。脸上颇有些尴尬。燕玲也迅速捋好衣服,跳起来,矫健得全然不像个体弱者。

    快十一点了,她要带八斗出去吃饭,还说他来得突然,中午约了个老同事,让八斗别介意。

    八斗知趣,道:“要不你们聚吧。”

    燕玲不许,“都是自己人,你就是我弟,没事儿,你中午有事吗?”八斗见燕玲坚持,只好同意跟着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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