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风小了。但跟白天比,这会儿更冷。路上几乎没人了。宁红开车从小区出来,当门口马路边的两棵白蜡树间站着个人。
宁红打双闪。
许可凡小跑过来。上车就问:“咋,还出去?”
宁红笑道:“做个脸,请你。”
许可凡瞅一眼手机,“都几点了,你不说找我有事么。”宁红不吭声,专注开车,上了大马路,往东开,直到一处未开通的道路入口才停住。宁红嘀咕着说还是得掉头。可凡着急,“别慎着了,说吧,这儿没别人。”
宁红把暖风拧小点儿,才断断续续地,“我一姐们……是我以前同事……她怀疑他男人在外头有人……”
“要打官司?”
宁红苦笑,“最终可能要打,现在不还是怀疑阶段么,”又说,“所以找你咨询,首先就是这个流程,怎么做对我方有利,然后就是怎么做合适。”
许可凡一口气,“调查,取证,谈判,谈判失败就上诉。”
宁红立即,“你认识靠谱的侦探和律师么。”
可凡想了想,“这事儿老高擅长。”
“别,最好是女的。”
“你那姐们现在是打算调查取证是不是。”
“是。”
“行,我帮着问问,”许可凡说,“这点事儿也至于开那么远。”
宁红故意憨笑,啧一声,“我这不是想跟你多唠唠么,”陡然严肃,“以前咱俩有毛咕,我知道,你不服我,我也不服你,但是说真的,真遇到事,我还就觉得你可靠,你要是不帮我了,我真是觉得这个世界……”
“行啦,”许可凡打断她,“煽情,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把那闺蜜基本情况给我,找到合适人儿我给你打电话。”
好了。大事委托出去了。宁红刚才说的是实话,她信不过高处寒。男人都是一伙儿的。还是女人帮女人。何况可凡还是她的老同学、老闺蜜。哪怕可凡最后知道了真相,顶多笑话几句,事儿,还是会认真办的。宁红想得远,现在是侦破,下一步搞不好是打官司,可凡全程在线,她安心。多少年前,因为那场“事故”,她们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在支付宝聊天记录上发现吴冠军和某个女人的肉麻对话的时候,宁红觉得自己的脑袋简直要原地爆炸!吴冠军,这个她多少年来都觉得自己吃得住拿得稳现在差点没胖成二师兄永远笑呵呵在外堪称模范丈夫模范爸爸的男人,竟然……可能……出轨了。宁红接受不了。她突然觉得不认识老吴了。男人有钱就变坏。可问题是现在老吴也没啥钱啊!还在创业,欠债大把……这他妈的都能偷吃?!没脑充血死了便罢,她宁红但凡还活着,就不能让奸夫淫妇好过!
到小区门口,许可凡该下车了,她得往墙头那边去。宁红叮嘱她保密。可凡请她放心。宁红暂时还不想让家丑外扬。停好车,宁红到楼下了。她多站了十分钟,直到全身的血都平静下来才上楼。必须冷静,小不忍则乱大谋,她逼迫自己表现得比平时还正常,不能让老吴看出任何破绽,直到水落石出。
她搞不明白的是,老吴哪有作案时间?平时就是两点一线,公司家里家里公司,几乎都在她眼皮子底下,思来想去,唯一的漏洞,要么是去出差,那也有限,要么就是跟刘宪魁和高处寒他们出去玩儿的时候。如果是这样,那刘高二人根本就是同党,专门打掩护的。
再往深了想,如果刘宪魁高处寒早都知道老吴这事儿,那毛文娉知不知道?桑嫣知不知道?如果知道还不告诉她,那这姐妹真没法儿做了。再一想也为难。就算老桑知道,这种事怎么启齿呢?——可是不能明说可以暗示呀!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多年的姐们被当个傻子耍!当然,这笔账以后再算,当务之急,是撕破奸夫淫妇的脸。
进门面带微笑,宁红换鞋。吴冠军上前招呼,问吃了没有。
“吃了。”
“吃了啥。”
“焖面。”宁红随便扯小谎。
“有个快递,你的吧。”老吴朝玄关台子上努努嘴。又转身对女儿房间方向,“暖气修好了,孩儿作业做完了,衣服洗了,床单换了,”突然小声,“我自己也洗好了。”
最后半截话。宁红诧异。恶心!该洗!脏!洗秃噜皮都洗不尽你里里外外的污垢和那贱女人的气息!
宁红轻轻骇笑,随手大力拆快递。
是一把肯特的梳子。
老吴瞄了瞄,来一句,“你这可是奢侈品。”
看吧。连肯特不便宜都知道了,还不是跟狐狸精那儿耳濡目染的!不行,不解气,宁红觉得自己快憋不住了。洗澡,先洗澡。站在花洒下,水从头顶冲下来,一拧,变成水柱,劈头盖脸。她要好好冷静冷静。可是,越往深了想,她就越觉得委屈,这里是北京呀,五光十色,什么人没有,出轨,实在太方便了,她就没人喜欢吗,连左豪那样的男人都对她青眼有加,你吴冠军还有什么不知足凭什么不懂得珍惜?水流凶猛,宁红的眼泪也凶猛,只可惜,看都没看到一滴,就随着水流奔下水道去了。
她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她必须战斗。
包着浴巾走到客厅,宁红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内心变化,她走到茶几旁,捏提子吃。老吴正在看《潜伏》,这电视剧他少说看了有七八遍了,还不够,继续翻过来倒过去看,好像全世界只有这一部剧似的。过去宁红不明白,今儿却有新感悟,人家是跟着《潜伏》学潜伏呐!
女儿乃心从里屋出来,去玄关处找了根头绳,又进屋去了。宁红提醒,“该睡觉了。”
乃心隔着门拖着腔调说了句知道了。
宁红对吴冠军,“这就是你女儿。”
老吴道:“你装看不见不就得了。”
宁红来气,“骗谁呢,装看不见,一身毛病就不存在了?”吴冠军靠过来,“夫人,你就是太严格要求,对自己严格,对别人也严格,搞得大家都很累。”
“你累了吗。”宁红凝望着他。
“我不累,”老吴连忙解释,“我是说女儿。”
宁红不理他。屋子里静悄悄地。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始问公司的事。吴冠军对答如流。看那样子,还没恢复过来。宁红突然他叹一口气。叹给老吴听的。
“又咋了嘛,”吴冠军下巴朝下点,脖颈泛起好几层肉,“福气都给叹没了。”
“今儿听到个事,老觉得不舒服。”
“啥事儿。”老吴警觉。
“算了不说了。”
“别啊。”
“背后嚼舌根子不好。”
“关起门来不算。”老吴精神极了。
宁红叹息,“我也是听一个合作伙伴说了一嘴,”跟着揉心口,“我都不知道要不要跟老桑说。”
“跟老桑有关系。”
宁红停顿两秒,才说:“说宪魁现在外头有人。”
“不可能。”吴冠军不假思索。
呵呵,露马脚了吧。反应那么快,否定那么坚决,人家的事,你怎么就那么坚决,除非你们是同犯,相互包庇。
“你咋知道不可能。”
吴冠军拍胸脯,“老刘人品那没话说!”
宁红骇笑,不再多说,摸了跟棉棒掏耳朵。
吴冠军补充道:“会不会有误会?”
宁红哦了一声,“什么误会呢。”
“这阵儿老刘跟他前妻倒是见得勤。”
宁红大惊。自家的雷还没爆,别家的雷倒炸开了。“不会旧情复燃吧,跟前妻那也算婚内出轨。”
吴冠军掰和,“出啥轨,动不动就出轨,那是他前妻得病了,他出于人道主义,多关照关照,我跟你说老刘这人仁义。”
“人道主义,”宁红呵呵,“咋不能告诉老桑呢。”
“这不怕她多想么。”
“遮着瞒着,万一露出来,老桑不想得更多。”
“老桑没那么小心眼儿,”吴冠军下结论,“八成就是有人见不得老刘好。”
这话题到此为止。不谈了。
宁红又提到过年大姑姐在视频通话里问她还要不要二胎。大姑姐在小城市,刚生了老二。老吴一听就不高兴,“别听她胡说,一点不了解情况,这是哪儿,北京!她闲着没事儿生孩子玩儿,我们能跟她比?我也不能让夫人受这劳累。”老吴激动,宁红却很冷静,她打了个哈欠,问睡不睡。吴冠军立刻也说困了,电视一关,进屋去了。
迷迷瞪瞪睡了一会儿。老吴起鼾了。宁红浑身燥热。可能地暖烧得有点大。她起来调温度,又去客厅倒水喝。走到茶几旁,老吴手机摆在那儿。她拿起来,划拉两下,锁上了。她输入密码手势。不对。此前,她正是猜中了密码才进了老吴的支付宝。难道他发现了?所以改了密码?一定是这样。那他所有的表现,也都是假的,都属于潜伏?她已经打草惊蛇了?妈的,男人,都是演员。
宁红拿着手机,一时无措。她原以为自己是先发制人,殊不知却已经被人反制。老吴或许已经打扫战场,她什么也发现不了了。当然,如果经此一役,老吴迷途知返也好,她的动作,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可是一旦偷上瘾了,他还能迷途知返吗?宁红没有信心。手机震了一下。有电话进来,只响了一下。就挂断了。可能是骚扰电话。宁红呆坐了几秒。脑子空白。手机再震动。还是那个号码。宁红迅速记录,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用自己的手机打过去。通了。没人说话。她也不啃声。两端的人隔着空气对峙着。有感觉。宁红的第六感全面搜索,这个号码有问题。吴冠军有问题。
一瞬间,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爆发,她恨,她恼,她怨!她恨老吴背叛了她!她恨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她恨千刀万剐的三儿!她恨不得把老吴阉了!气冲脑门,猛拉茶几下的柜子,宁红一把摸到她妈传给她的大剪子,大大的剪口,过去裁布用的,用多少年没舍得丢,磨过几次,锋利无比。
宁红举着剪子,赤着脚,跟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似的,一步一步朝卧室移动。反正被子一掀,直接下剪子,一了百了!宁红想清楚了。
小卧室门开了。女儿披头散发走出来。
“妈。”乃心抬头,呆在那儿。眼前的这一幕是她无法理解的。见鬼了么。
宁红心里有事,吓得一声尖叫,剪子坠落,尖尖直扎到脚背,鲜血直喷。跟着就是玉山倾颓——她整个身子摔在地上。
“妈!”乃心赶紧救人。
吴冠军被惊醒了,他从卧室出来,揉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宁红一边痛得直哎呦,一边还得为自己找理由,“指甲剪死都找不到,只能用大剪子……结果……”吴冠军依旧不解,“睡得好好的非要剪你那指甲……”宁红气壮,“长歪了,不剪戳皮!”吴冠军无奈,只好迅速换衣服,送夫人去看急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