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上办摄影讲座,前期准备,桑嫣去了两趟,实在顾不过来,只好请文娉过去帮忙。活动结束,毛文娉来汇报情况。桑嫣且一听,然后问她公务员考试准备得咋样。文娉说已经报上了。
桑嫣笑说:“现在都全凭真本事。”
文娉一笑。她想得清楚,老桑帮忙,是锦上添花,不帮忙,也是情理之中。她今天来,主要想把跟高处寒的事交代一下。许可凡歪打正着,架不住桑嫣多想,不如她自己解释清楚。只是,怎么说,却是个技术活儿。
第一次是到五号别墅,文娉没找到切入点,谈完摄影讲座,桑嫣说家务事:公公住院,婆婆一个人在市里待着,她不放心,打算搬回去住。婆婆又不允许。无奈,她只好打发崔姐过去,先撑几天。马上到年,崔姐也提前告假,一定要回家。
第二次,是陪老桑去高碑店古典家具民俗文化村。牛蹄岭的“别野”(老桑他们故意错叫)已经起墙了,老桑作为牵头人,打算淘点家具。文娉跟着,东看看,西看看,她随口问:“高律师也入股了么。”
问者无心。桑嫣却听进去了。她微笑着不语,眼珠子像要长在文娉身上。文娉有点发毛。
桑嫣道:“还叫高律师?”
这就算点破了。
“可凡真是……”文娉尽量自然。
“她不提,你就不打算告诉我了?”桑嫣打趣。
“时候没到。”
“现在到了?”
“差不多。”文娉一本正经。
桑嫣突然笑出声。她轻抚着一件老旧家具的边沿,“早就跟你说老高人不错。”又说,“以前是没跟你通气儿,现在能说了,周围多少人惦记高大律师呢,要人才有人才,要钱财,”她迟疑一下,“以老高能力,发富也是指日可待。”
文娉揶揄,“赚的都是黑心钱。”
桑嫣立即,“黑心白心一颗红心,只要不犯法,没任何问题。”
毛文娉又叮嘱桑嫣保密。桑嫣诧异,问为什么,还搞地下工作。文娉道:“小范围知道就行了,一把年纪,刚处,以后还不知道咋着呢,没有实质性进展,弄得满城皆知,反倒被动。”
桑嫣没再往下问。转而问文娉房子的事。文娉在手机上把房源信息发给她,又简单介绍了一下房主的情况,中介的意见,以及事情进展。目前核心矛盾还是价格。房主不愿意降价。
桑嫣问:“首付够么。”
文娉说凑得差不多了。
桑嫣又说:“不够你说话,我给你备点儿,不着急还。”
文娉瞬间感动了,甭管真的假的,借或不借,人能说出这话,就属难得。桑嫣又研究了一番房子,道:“你这事儿,差不多。”文娉问为什么。桑嫣说你看看这房子,挂了两年了,房主又有年纪了,再不卖,就怕有故事,你再挺一段,别涨钱,现在主要侧面打听打听,房子有没有其他毛病。
“哪方面?”文娉实在小白。
“有没有死过人,有没有漏过雨,前面几任房主都什么情况,有没有打过官司,或者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
“打官司也要问?”
“事关风水。”
“你还懂这个?”
“老许比我懂。”
桑嫣一提醒,文娉上心了。这日去可凡家串门,文娉打算提提。晚饭后,许可凡歪在沙发上,菲菲在洗碗。文娉问尉迟呢。许可凡说出去遛弯了。一会儿工夫,菲菲完成任务,径直走到可凡跟前,“妈,好了。”许可凡拿手机,填了个红包,有气无力,“过去了。”
菲菲欢天喜地进屋,忙自己的去了。
文娉诧异,“都这样啦?”
许可凡一边翻白眼一遍笑,“你以为,养个孩子容易的?我要没公公没婆婆,绝对不要孩子。”
文娉不做评价。在她看来,可凡的话,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成份。她是单身,她都还没断了要孩子的念头。而且,只考虑公婆压力,尉迟呢。她把尉迟放在什么位置?结了婚不要孩子的,究竟是少数。她们都是传统地区出来的人。
文娉提房子。许可凡一骨碌坐起来,这是她最大的兴趣爱好。文娉问风水。可凡当即要了门牌号、小区方位图,又结合文娉的八字,在手机上一番鼓捣,然后才说:“注意到没有,这个房子,门牌号是幺幺幺幺,四个幺。”
“啥讲究。”文娉问。
“像不像四棵树?”许可凡说,“你日主天干属木,从命理上讲,这叫比劫林立。”
不明觉厉。文娉求教。
可凡继续说:“你的八字,偏印很重,偏印又叫枭神,是颗凶星,遇到命局里的食神,就会造成枭神夺食,灾祸连连。”
文娉惊得花容失色,脊椎都直了。
许可凡一笑,又说:“不过好在你比劫旺盛且日主强旺,有比劫通关,枭印非但不夺食,反而枭印生比劫,比劫又生食神,食神之源更长远,”打了个响指,“大吉。”
听到最后两个字,文娉又松懈下来,随即笑着,“看样子,这房子不买不行了。”
许可凡附和,“买了你就发达了。”
文娉趁机道:“感情呢,感情怎么样。”
许可凡故意,“这我可看不出来。”
文娉故作沮丧,“我知道,你是坏的不说好的说。”可凡连忙道:“行啦,子午酉卯四桃花你一个人占仨儿,且招人呢。”
文娉见火候差不多,便切入正题,她胳膊支在沙发扶手上,单手托着头,“烦。”
“咋了。”可凡上钩。
“遇到个麻烦。”
“啥麻烦,官司?”可凡惯性思维,“打呗。”
文娉放下手,单刀直入道:“老高想跟我处。”
许可凡顿时脸色有点变化。但不到一秒,又恢复正常。“好事儿。”可凡干笑笑。从这点微表情里,毛文娉已经摸透了许可凡的内心变化,这也是她这么着跟可凡透露的原因。自己的心上人被别人摘了,换你你什么感受。不过文娉相信,只要有策略,可凡还是个识大体的人。
毛文娉放下手,另一手伸过去抓许可凡手腕子,“你说我咋办。”
“你自己个儿的事,问我干吗。”可凡耷拉脸子。
毛文娉加一把火,“凡,你我之间,从读书的时候就没秘密,我心里有啥,全宿舍第一个跟你讲,因为我觉得你客观、公正,而且总是会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考虑。”
许可凡有点发窘。
完全是策略。先捧起来,她就不好不识大体了。
文娉又说:“老高有意思,按说我不应该拒绝,我的处境也不容乐观,年纪大把,事业无成,可他到底离过婚、有孩子、没房子……”
本来不觉得,都从嘴里说出来,排排清楚,文娉也不免有点伤感。
“那你图他啥。”可凡直捣黄龙。
“我也不知道……”文娉故不迷阵。
可凡啧一声,“别不知道呀,感情这个东西你得知道你得明白,得想清楚了,现在处着,将来肯定也是往围城去的,不是说大家玩玩,十年八年,你耗得起吗?”
文娉一时语塞。可凡说得是人间真相,是她不愿意直面的,尤其是孩子,她这辈子还要孩子吗,什么时候要,跟谁要?这个重大决定,也就这几年的事儿。可高处寒一来没钱,二来拖着个孩子,三来人家想不想再要孩子,也是个未知。他们从未就生育问题严肃地交谈过。文娉现在就是小马过河,趟着走。
许可凡见文娉沉默,又叹息,“其他你都先放一边,你就问问你自己个儿的心,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讨厌。”文娉换个句式。
许可凡双唇紧紧抿着。
文娉把可凡的手捉紧了,“你要支持,我就试试,你要说不行,那就算了。”
许可凡连忙,“别介,这个责任我可担不起。”
闺蜜俩正说着话,尉迟回来了。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不像出去遛弯。尉迟进门只顾着脱鞋、放包,没注意文娉在,他张口就来,“今儿不错,有小六百。”车钥匙撂在玄关处,啪一响。
好嚒——大概明白了,八成开滴滴去了。毛文娉扭头看看可凡。许可凡面子已经有点挂不住,嘴嘬着,眉头蹙着。文娉随即大声,“尉迟,走了多少步呀,这弯儿遛的,榜上该第一了。”尉迟讪讪笑。许可凡道:“水烧好了,洗去吧!”尉迟嗳一声。还没等可凡再招呼,毛文娉便起身告辞了。
年前,文娉打算回老家一趟。她跟社里请了年假,也跟高处寒打了招呼。说也奇怪。没当面锣对面鼓“确定关系”之前,高处寒还时不时撩她,偶尔霸总上身,或是说点土味情话。现在两人的关系有了阶段性标签,他反倒以礼相待了。文娉要买房,老高还提过要资助,大致意思是,免费给,不用还,也不写名字。
天下有免费的午餐么。
文娉想了想,还是婉拒了。人生第一套房,她打算自力更生。万一将来跟他掰了,不至于扯皮。她这次回乡,一是看看父母,二是年前回过年就不回了,第三,便是回去跟老爸落实房款。不过老实说,老高有这个态度,文娉就满足了:起码说明这男的遇事不装鳖。
回家前头两天,高处寒说要请文娉吃个“送行饭”,答应得好好的,临了,文娉又变卦了。于曼蔓临时找她,人都到跟前,看上去浑身都是痛苦。文娉问怎么了。曼蔓道:“咱吃着说。”
文娉轻车熟路,带她去新开的小海鲜店,把请许可凡吃的重新点了一遍:饺子,鲅鱼、海肠两种馅儿,还拌巴蛸。外加了一壶贵腐酒。两个人喝上,于曼蔓情绪才上来,一副举杯邀明月的晃荡样子。
“毛毛你说说,咱比那些小丫头片子差哪儿了?就一个年龄?身材脸蛋能力咱哪儿顶不上?咱来北京混的时候,她们还不知道在哪儿玩去呢!”
好了。明白了。八成被半路截胡了。文娉不多问,好言劝慰。但劝来劝去,也是车轱辘话,无非是,你很棒很优秀哪都不差,到最后,那话说得,文娉自己都不信。是不差。论据呢。唯一的点:身材不差。实打实。凹凸。喝完了贵腐酒,曼蔓又要了一瓶牛二,加了一盘凉菜。跟着就是痛说历史,怎么来北京的,混得最好的那年赚了多少,以前在宋庄怎么怎么风光……
喝得七摇八晃,文娉扶她回家,是王百味开的门。两个人合力把曼蔓身上收拾干净,文娉才看着曼蔓问百味,“知道她有啥烦心事。”说了一个晚上,只知道有小妹惹事,具体啥事,还是不清楚。
王百味道:“中间屋这小妹,换工作,搬走了,小于有点舍不得。”当着外人,他叫她小于。
文娉这才想起房燕。桑嫣公公生日宴上见着了。这就搬走了?呵呵,在北京就是这样,聚散无期,必须习惯。
年前到老家,文娉把房子的基本情况跟父母说了。她老爸干脆,直接下楼去银行把钱划了。趁父母高兴,文娉又提到高处寒。她爸没问什么,她妈有点激动,反反复复把男方方方面面的情况盘问一通。文娉本来想撒谎,遮盖遮盖,但话到嘴边又实在觉得麻烦。于是照实直说,包括高的婚史、高的孩子。
她原本以为老妈会不高兴。
谁知老太太却说:“找个有经验的带带你,也是好事。”毛文娉听罢,一方面感谢父母的包容,另一方面又觉得,大概在父母眼中,她实在是个难题,如今有人肯接盘,离过婚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至于男方有个女儿,老妈也简单点评了,“丫头好,不缠人。”又说,“先办孩子的事儿,孩子有影儿了,踏踏实实落地了,你们俩再办事儿。”文娉惊愕。这都什么事儿呀。倒序?!瞧着吧,在老爸老妈眼里,她这首歌,从头唱都不行,就必须直接唱副歌,唱高潮。可是,听过了副歌、高潮,谁还要听序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