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燕要辞职,祁二发第一个来“兴师问罪”,直接“杀”到家里。房门一开,祁二发低声说重话,“为什么。”房燕抵着门不让他进来,祁二发推推搡搡,房燕怕王百味听到,只好让他到小屋来谈。
周末,于曼蔓一早出门,王百味还没起床。进小屋,关好门,房燕镇定地叠着换洗衣服。
“你要离开北京?”祁店长关切地。
“没有。”房燕背对着他。
“那为什么。”
“没什么。”房燕冷冷地。二发垫步上前,双手从背后扶住房燕的肩膀头。房燕一猫身,躲开了。祁二发随即道:“最近一段是考虑你少了一点……我都记着呢……你才刚开始做……不用太着急……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我十几年的经验也得慢慢传授是不……干得好一年也有三十几万……”
房燕不言声。行情她了解,三十几万,是市区店的老员工,轮得到他们这些郊区的店挣么。五环外的房子总价低,水头不多。多半是刚需。至于他所谓十几年经验更是扯淡,他祁某人上班纯粹是精神需要。二发见房燕沉默,以为她心思转圜,于是再加一把火,“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你还年轻,踏踏实实干下去,总有出头那天,明年的储备干部我推荐你。”
房燕还不是不吭气儿。不干这行还好,干了这一行,她才彻底明白,北京的房价和这里的工资水平是不挂钩、不对等的。店长的房子是靠上班混到的么。是,这二年,北京的房价因为政策的原因有所回调,但这并不是说,一线城市的房子没有吸引力了。限购限售,就是让想买的人买不了,这样价格才能稍微下调。实体经济低迷,资金寻找出路,环顾所有的投资方向,首选肯定是一线城市的房子,那几乎是跟黄金一样的硬通货。一线城市的房子,已经成为一种财富符号。北上广深的房价,是全中国的老板一起努力的结果。如果现在开放限购,一线城市的房价很轻松又能翻上一倍。
一线城市上班错峰,买房也会错峰——有些人这辈子能买,有些人只能等到下辈子。房燕不想等,她的家境、她的能力都不允许她有太多幻想。她不想成为又一个于曼蔓。房燕盘算好了,她现在二十出头,还有资本,再拼几年,成功了,留下,不成功,二十八岁之前她就回老家,找个普通男人,过普通日子。时光如沙,分分秒秒都在流走,她年轻么,还算年轻,但已经开始倒计时。
跟蒯姐出去旅行,房燕和曼蔓都拍了不少照片。这是蒯姐给她们安排的“必修课”,对外展示用的。蒯姐有一句话说得够狠,“你现在不要把自己当人,要当商品,一件商品,不交换,就没有价值。”房燕还看到了曼蔓的尴尬。她化妆十分钟,于曼蔓呢,起码一个小时起跳。是,曼蔓姐身材好,凹凸。脸多用点时间也还行。但骗别人行,总不能骗自己!年龄,多少就是多少!实实在在的!
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这屋没柜子,行李箱就是她的衣柜。房燕转过身。
祁二发盯着她看,饱含深情。
“不走了?”他问。
房燕一笑。
他立刻明白了,“你到底要去干什么你告诉我,”顿一下,“漂亮不能当饭吃!”
听听。男人多自私。她要不是有点姿色,他能缠着她不放?房燕硬起心肠,“谢谢店长这段时间的照顾,以后如果我再回来,一定找你帮忙。”
“燕儿,”祁店长突然哀求,“别这样,真的。”
房燕瞧不上他这瘪咕样儿,“咱们都得顺其自然。”
“没你我活不下去。”
这句狠。可惜是假话。家里几套房,一栋别墅正在装修,有什么活不下去呢。房燕暗叹,要是你这样的人还想活不下去,我们这种人,真就没什么活头了。
她定定地望着他。看穿他,却不揭破。
“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这儿!”祁二发激动,“我得闷死!我得困死!我得……”他词穷,胳膊支棱着,跟斗败了的鸡似的,终于换了个说法,“不能给了我点活头,又把我掐死呀!”
房燕失笑,她偏要刺激刺激他,说几句离经叛道的话,“要实在过不下去,可以离婚的。”
祁二呆住,脸跟被人踩了一脚似的。
呵呵。不出所料。房燕看不起这种男人,一句大话不敢说。给他八个胆子,他也没那个尿性离婚!男人都是精算师,总想以最小的投入,获得最大的收益。但凡他敢放下一切,说句话,说燕儿,咱们走,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她房燕就敢为爱情奋不顾身一把!可惜,她对他没有爱情,只有交易。全是交易。
房燕拢了拢头发,往门的方向走了两步,“店长,我还有点事,咱们回头再聊。”她拉开门,显然要送客了。祁二发却屁股朝门一撞,咚的一声,大门关紧,房燕还没来及躲避,他便把她扑倒在床。她想叫,他的手又捂了上来。胳膊被压住了,那就扑腾腿,房燕挣扎。祁二发看着瘦弱,可劲儿却不小。房燕挣扎了一会儿,实在没力气了。
“小房。”有人敲门。是王百味的声音。
祁二发瞪着眼,小声,“说没事。”房燕动了动头。祁二发慢慢放开手,房燕顿时喊救命。
“我操!”祁二发手忙脚乱。房燕奋力反击。门被撞开了,王百味出现了。也就一两秒,他就完成了好几个连续动作——把祁店长抓起来,丢出去,还赏他两记老拳。王百味还要报警。房燕及时阻止了。善缘恶缘,到此为止。祁店长跑了。小空间只剩百味和房燕两个人。房燕打心眼里感谢百味,要不是他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可她又感到羞愧,王百味撞见那么个画面……她成什么了?她还有形象么?冤不冤?
百味也尴尬,他挠挠后脑勺,“喝水么。”
房燕连忙,“王哥……不是……”
王百味愤怒,“这样人儿就他妈的应该到里头蹲着!”又换笑脸,“小房,你是。”
房燕又说:“我换工作了。”
王百味哦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铁打的北京,谁又不是随波逐流。
“我可能近期得搬。”她追加一句。
王百味又哦。这个哦,比上个哦气长。像一记告别的眼神,目送背影那种。
他转身到客厅茶几上拿了房燕常用的马克杯,带勺带盖的那种。接了纯净水,房燕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了。他把水杯递过去。房燕说了声谢谢,又喊王大哥。
王百味靠在神龛旁,嗯了一声。
“能问你一个问题么。”她平静下来。
“随便问。”
房燕深呼吸,道:“如果有一个人,”停顿,喝了口水。王百味插话,“什么人,男人还是女人?”
“女人,年纪不大,”房燕细致描绘,“没你大,但也是成年人了,二十出头,普通大学毕业。”
“一小姑娘。”
“差不多,”房燕气息逐渐平稳,“一小姑娘,很平凡很普通,没什么家世,外地来北京打工的那种。”
王百味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房燕继续,“如果有一天,你在北京奋斗累了,觉得想回老家去发展,这个小姑娘愿意跟你去老家,一起组建家庭,生个孩子,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喉头哽了一下,“你愿意么。”
王百味定在那儿,望着房燕。
他明白。他一定明白。
时间和心跳混在一道,嘀嗒嘀嗒。她在等他的答案。
“不愿意。”这三个字突然从王百味嘴里蹦出来,“我老家没人了,除了北京,我也没地儿去。”
房燕眼泪出来了,她告诉自己,再怎么也要憋回去,“明白。”她说得很铿锵。
于曼蔓开门进来,手里拎两个购物袋。她刚买了蛋糕回来。房燕怕曼蔓发现她的眼泪,连忙进屋了。王百味起身去外头抽烟。曼蔓放下蛋糕袋子,左边瞅瞅,右边瞅瞅,“咋回事啊——”
没人答应。
过了两分钟,于曼蔓还是敲响了房燕的房门。
情绪平稳了。房燕正在玩手机,曼蔓来,她礼貌站起。于曼蔓一把搂住她,贴心贴肺地,“咋回事儿,跟姐说说。”
怎么说。不能说。说了也是白说。
房燕挤出笑容,“没事儿姐。”
“姐又不瞎!”曼蔓不乐意。
“真没事儿。”
“小王欺负你了?”
房燕连忙,“没有——”
见义勇为还没表彰,不能被黑锅。
“那你们这个脸……”曼蔓疑惑。
“没有。”房燕无力地。
曼蔓弯过来,脸对着房燕的脸,“小燕儿,咱不能纵容作恶,咱女人不能忍知道不。”
“真没有——”房燕咬住了。
“你不说我问他去了。”曼蔓作意要走。房燕连忙拉住她,“姐——”
“咋着。”
“有个事一直没跟你说。”
“说吧。”
“我辞职了。”
“哦?”
“房子估计得退。”
“去哪儿了?”
“不干这行了。”
“蒯姐帮你找到工作了?”
“没有。”
“那着急忙慌地。”
“家里人催我回去。”
“回老家啦?!”曼蔓嗓门明显大了,“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就不搁北京混啦。”
“这块儿就不是我待的地方。”
于曼蔓一把搂住房燕的头,“哎呦我滴燕儿呀,你着啥急呀着急,趟个趟个走咱慢慢来不行么……”
头被卡在曼蔓姐的臂弯里,又疼痛,又温暖,眼泪才不争气地涌将出来。一个人的命运,就是一个人的选择,她房燕选了,就要勇敢走下去。
过了一会儿,头被解除禁锢,曼蔓又不停揉搓房燕的小脸。房燕终于泪中透着笑,“反正……姐……咱俩相识一场……你永远是我姐……”
曼蔓转脸叹息,“你这一走,我到哪儿找个清清爽爽的人填上这空房。”房燕刚说她可以多赔一个月的房租。于曼蔓又抢先道:“你别管了,回老家就好好回老家,踏踏实实地,找个事,找个人,日子铁定不柴……”
看着絮絮叨叨的曼蔓,房燕又有点愧疚,一瞬之间,她自己也闹不清这步棋是走对了,还是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