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桑嫣家门,都往北走。高处寒还算绅士,比了个请的手势。起风了。毛文娉感觉皮肤发紧。
高处寒脱下衣服,递给文娉。他手里抓着个手提包。
文娉不好意思,推脱,“就几步路。”
高处寒说:“受凉不得了。”
文娉轻轻咳嗽了一声。她紧张。高处寒的外套又往她跟前送了送。
毛文娉不得不接过去,轻轻合在身上。
“听说了吧。”
“什么?”文娉侧过脸。
“我离婚了。”
文娉再度咳嗽。她没想到高处寒如此坦诚。他离婚了,然后呢,她该说什么。她真没什么斗争经验。毛文娉抽一口气,赶鸭子上架道:“太遗憾了。”
高处寒说没什么遗憾的,往前看。
文娉脱口而出,“你这种条件,不愁。”这有点造作了,听上去是宁红才会说的那种种话。毛文娉为没过脑子羞愧。说白了,人家愁不愁跟她有什么关系。
高处寒无奈笑笑,“一个人挺好,干事儿,挣钱。”
起风了。还特别迅猛。树头乱摇,树叶落下来还多,在小区便道上连滚带爬地。毛文娉和高处寒都加快了脚步。文娉忽然觉得有意思,她往西边走,他也往西,她去七号楼,他竟然也跟着。风大,两个人来不及确认,就到都站到了单元门口。文娉问他也住这儿吗。
高处寒道:“刚搬来。”
“四单元?”文娉问。
“对。”
“六楼?”
“你怎么知道。”
“五楼一号。”
“在你楼上。”高处寒憨笑。
世界真小。
想到这儿,文娉感觉高处寒有点处心积虑了。不对,素昧相识,一切或许只是巧合。电梯上行,文娉脑子里乱哄哄的,两个人都没说话,猛然抬头,巧了,刚好四目相对。都尴尬笑笑。五楼到了,文娉微微点头,示意她先撤。谁知高处寒竟跟出来。
感应灯亮,两个人的面目再度显影。
文娉的表情是惊诧。跟京剧脸谱似的,吊眉吊眼。
高处寒却一派自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正人君子的气息,他轻轻挥了一下手,“送送你。”
“已经到了。”文娉发窘。但竭力保持镇定。
门开了。高处寒似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要进来坐坐么。”文娉礼貌地。
外面狂风呼啸。都起风哨了。像伴奏,就等着男女主角上场。
高处寒丝毫不客气,跟着文娉进了屋。文娉脱了鞋,刚要开灯。高处寒却突然从后面绕到她正面,丢掉手提包,对着玄关的墙,直接压了上去。
文娉吓得叫了一声。
呼吸急促!活脱壁咚!毛文娉活了三十几年没遇过这种事!见第一面,这算什么……她要叫出声来那就算强奸……可喉管只发出那暗哑一道声波,就紧张得再也冒不出声来。
高处寒的气息笼罩着她,不是寒,而是热。
压力更紧迫了。他把嘴探到她耳朵边,“有男朋友了么。”
文娉又是一惊。这话。怎么答都不是。
停顿三秒,毛文娉还是决定实事求是,“没有。”
高处寒在她耳边吹气,“你不同意我不开始。”
问完又是等。
文娉两只手蜷缩在高处寒前胸。他胸肌臌胀,很有手感。他膝盖顶着,蓄势待发状。
嘀嗒嘀嗒。时间从两个人脸颊中间跳过,毛文娉居然还来得及在内心自问自答。喜欢么,还算喜欢。过分么,都是成年人。干净么。文娉犹豫,她害怕他不干净。
“卫生么。”她想什么就问什么。
高处寒笑了,拥住她,“出门前刚洗了澡。”
“不是……”毛文娉羞涩,“是说……健不健康……”
“绝对健康,会有措施。”
咳,这成什么了,像商业谈判。
他撒开手,弯腰把手提包捡起来,真掏出个文件样的东西,“体检报告,刚发下来的,没有传染病,甘油三酯有点高……”他依次汇报。
可不可笑。她又不是医生。可人家已经把结论页翻开了。她忍不住瞄一眼,的确如此。
毛文娉一时不晓得怎么继续。她不相信一见钟情,可面对眼前这个男人,她又深感无法拒绝。一场饭局引发一场炮局,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似的。天降一个大难题。
手机响了。是高处寒的。从裤袋掏出来,他跟文娉会意,迅速走到玄关处接。接完转身,一抬头,毛文娉问:“你……前妻?”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问出这种奇怪的话。她的意识自动上车,跟着脑回路走,不自觉就走到他前妻那一站。
高处寒说是桑嫣。
“她说什么。”要问就问到底。
高处寒说没什么,又问,“可以了吗。”身躯再度逼近,重新捡回适才的话题。
“这里不行。”
“去我那儿?”他问。
文娉扭头,视线对准卧室。
高处寒二话没说,一个横抱,直接把毛文娉搬了进去。他要开灯。她说不要。高处寒又问有什么要求没有。文娉小声说没有。前期准备就绪。高处寒动作轻柔,好像水平高超的技师一般,循序渐进,按部就班在文娉身上耕耘起来。文娉单手抓着他厚实的脊背,真觉得今儿自己见了鬼了。
一夜颠倒。
手机震动,有消息过来。毛文娉刚醒。大床上只剩她一个人。事实上,高处寒半夜就走了。他们连“一夜情”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是“半夜情”,结束后,高处寒嫌换床睡不着——他倒实在,收拾东西上楼去了。文娉感觉大梦初醒。
她跟高处寒发生关系了?天。什么情况?!活了三十多岁,这开天辟地头一回。她毛文娉,怎么也会做这种不着调的事儿。一切都是阴谋?高处寒出现在老桑那儿是巧合吗?高处寒住她楼上是巧合吗?高处寒突然袭击是随性而至吗?文娉心中的问号,跟鱼吐泡泡似的冒个不停。拿起手机,文娉读消息,是老桑发来的,纯属问候。老桑会不会知道内情?要不怎么一个劲儿“推优”。或者高处寒早都研究过她毛文娉?文娉调出老高的微信,打了一行字:昨天是意外,不代表什么。打完又迅速删除了。说这句算什么呢,此地无银,还一不小心落下个证据。她能看得出来,高处寒就是个情场老手,她怀疑他老婆跟他离婚,八成是因为他出轨。这样的男人,跟大餐差不多,偶尔吃一回,好几年都不用再吃——不是不好吃,是一不小心你就付不起餐费。想到这儿,文娉有点自卑和沮丧,或许对她来说,高是大餐,但对高来说,她只是盘开胃的小菜。偶尔换换口味的。可她追求的是却是天长地久啊!
拾掇好下楼,该去上班了。总不能一夜春宵,就一蹶不振,楼底下,高处寒正在跑步,一圈一圈地。运动装趁得他更年轻,意气风发,文娉看他自自然然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太过拘束了。
“睡得怎么样。”他对她挥手。
“还可以。”文娉结巴。
高处寒从她身边跑过去了。文娉连忙发声,用喉管。他接收到讯息,停下来了。叉着腰等她发布消息。
“昨天不算什么,不代表什么。”她盖章。给昨夜浓情一个定位。
“你说了算。”高处寒不假思索。
“保密。”
“放心。”高处寒笑得诡秘,跑过去了。没有多余的温存。不像要谈恋爱。文娉被他这诡秘的笑恶心到了。她猛然感觉自己有点吃亏,仿佛是被人用了一下。可再一想,她没有“享受”么。也不是。但女人终究跟男人不同。她不是欲女,她做不到反客为主,在性上面压制男人。坐地铁思索了一路,她还是觉得自己仿佛当了一回免费的妓女。糟心。
上班。好好上班。
一整天都没心思。毛文娉思索的,是跟高处寒的“人物关系”。稿子被下意识划得乱七八糟,主任过来说别的事,看到毛文娉手底下的书稿,笑呵呵道,“挺认真。”文娉低头一看,大窘。
男人是魔鬼。
不过快下班的时候,文娉就已经想清楚了。
吃亏上当,就那么一次。够了。
不论对方是否蓄谋已久,她跟高处寒的这种关系,都不能继续,他如果敢来第二回,她绝对要反抗,大不了报警。归根到底,她毛文娉还是个传统女性,没有说法之前,她接受不了自己这么“滥”。
“文娉,晚上石老师的活动,你跟一下。”正准备下班,主任电话打过来,直接安排,根本没有商量的意思。没办法,谁让她单身呢。没老公没孩子没家庭,时间充裕,活该加班。文娉答应了。出社门坐公交,往东直门去,在银座地下一层的快餐店,胡乱吃了点东西,又上楼在商场逛了逛,看时间差不多,才往书店去。石老师是个著名诗人,这二年开始往小说家身份转,这次活动,是宣传的他的新书《明知道》,讲了一个土味的爱情故事。出版之前,社里也争取过,无奈印数给不到位,跑了。但关系还是要维护。石老师的名字有点奇怪,正宗南方人,却叫了个北京的地名:石景山。他的经历丰富,八十年代活跃过,九十年代在美国、德国都待过,现在长居上海,一年也来好几次北京,主要是做书的宣传。听说石老师现在已经不是中国人,入了美国籍。
活动开始,文娉坐在最后一排,石老师上场,她举了举手,石景山看到她了。这就可以了。此行不虚。活动结束,文娉拿着书,跟着出版社安排的假读者,完成一个小型的签售活动。“石老师,”轮到文娉了,她笑容可掬。“好久不见呀。”石老师气很足。签完了。文娉站在一边,她想等活动全部结束,再跟老师说几句话。她还是想拿下他一部稿子,她的编辑生涯快倒计时了,文娉的规划是,好歹做个大稿子再走。划上圆满句号。
快到十点。活动结束了。出版社的发行要送。石景山却打发了他们。文娉跟着,两个人出了书店,到商场门口。天冷。晚风不跟人客气,文娉缩脖子。她抓住时机,把稿子约了。石景山没接茬,指了指对面的酒店,“我住那边,要不要上楼坐坐?”这不是石景山第一次发出这样的邀请。有一回在南京碰到。他也邀请她去坐。过去,文娉没往那方面想。毕竟石老师德高望重,不可能,不应该。可跟高处寒那一晚过后,文娉突然开窍了,她彻底领悟了石老师的意愿,男人,不管老少,都一样。区别只是,忍受和享受。高处寒她能享受。石景山就是忍受了。文娉不打算忍受。有什么意义呢。是,石老师目前单身,可她不打算做作家的太太。萧红萧军不就是例子么,太太是不能比先生写得好的。她毛文娉将来要做独立的作家。她也不打算靠他当知名编辑——她的某位女同事走的就是这个路。没意思。她更不打算靠他拿个外国户口,国内形势不错,出去得不偿失……也就几秒工夫,文娉盘算好了,她伸出手,“石老师,我家里还有点事情,不打扰了。”
石景山追问:“你结婚了?”
这个问题意料之外。文娉急中生智,“快了。”
完美收官,避开一个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