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正文 第十八章
亲爱的一航：
你好！收到这封信，你肯定觉得奇怪。但这却是一封不得不写的信，因为在小说时代上看到大作《菩萨蛮》的时候，我几乎是惊喜得立刻站了起来！天啊！这是怎样一部具有开创性的佳作，这是我一直关注的一航吗，是那个从文学大赛走出来，一直书写青春文学的一航吗？怎么不一样了？简直换笔！
一航成熟了，一航进步了，一航就这样打开了文学神圣的大门，走进了属于自己的黄金时代！毫不夸张地说，《菩萨蛮》就是今年文坛最美的收获！这样一部精彩大作，值得让更多的读人看到！这次冒昧发信，是想问问你，《菩萨蛮》有出版计划吗？
我们是星火出版社，做过《太阳底下》《美丽的生活》《思想的火炬》等一大批产生重大社会影响的书，名家以及新锐作家长篇新作也是我们出版的方向之一。
相遇是缘分，亲爱的一航，我们迫切想知道你的最新消息，期待你的回复。
此致
星火出版社李林林
键入最后一个字。林林又反复读了好几遍，才终于点击发送。信，过去了。林林瘫坐在办公椅上，仿佛刚打了一场仗般疲惫。说实话，这封信发出去，林林多少有点愧疚。哦，不对，愧疚不至于，违心多少有一点。一航的作品好到这种出程度了吗。
最美的收获。远远达不到。那是傅雷评价张爱玲的。可是，为了拿到一航的稿子，让自己不至于成为难为无米之炊的巧妇。李林林也只好嘴上抹蜜，好话说尽。反正说好话不要钱。而且她的确认为一航的作品有提升的空间，如果她能拿下来，一定好好雕琢。这是一场心理战，从作者那边看，他虽然出过两部著作，但依旧算新人，没有议价能力，有出版社向他伸出橄榄枝，他想必不应该拒之于千里之外。他得给自己留后路。起步阶段，多么需要知音呀！那么，像星火这种品牌效应一般的出版机构，就有了介入的空间。
志闯走进来，看林林在发呆，轻轻拍了一下她跟前的书堆，“愣啥呢。”
林林回过神，“没事。”
志闯眉飞色舞，“‘汉朝’，第二次加印。”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林林及时恭喜，又随口问问“唐朝”、“清朝”、“宋朝”的情况。志闯表示，“唐朝”还在组稿阶段，很快能交。“清朝”桃根在做。说着，志闯关上门，小声说：“前一阵劳模大会知道吧。”林林说知道，这事主要是一编室和五编室在忙。一编室忙是题中之义。五编室忙是因为耿双华在上头有些老关系，能拉到赞助。林林问是不是杜立有故事。
志闯道：“跟她没关系，是文婷和刘念，争起来啦。”
“争啥。”
“争当主持人。”
哦。露脸的事。林林一点不感兴趣。志闯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们在这傻做书，人家都开始走上层路线了。”
林林不搭话，神情寡淡。
志闯说：“你们这种知识分子，就是假清高，最后吃亏的是自己。”
“你不是知识分子？”
“我是知道分子。”志闯嘿然，“平时遇着领导，咱都是躲着，结果呢，吃亏！你主动去跟社长聊过天么？汇报过自己的心路历程么？”
林林唾，“我心路历程用得着向他汇报么。”
志闯陡然收声，“文婷就定时去汇报，你得让领导多了解你，领导肯定是多提拔自己了解的人呀。”
林林突然想起那次在叶社长屋里遇到葛文婷。这女孩不简单。可林林不羡慕，人各有志，她并不想为官作宰，她的愿望不过是做几本向心的好书，推动文学的繁荣。而且，真要有心走仕途，当什么编辑呀，早早考公务员不好么。
林林见志闯来劲，故意调侃，“志闯，咱可是一个屋蹲过的一条战壕的战友。记住六个字：苟富贵，勿相忘。”
陈志闯没接茬，又说主任来电话了，说晚上有个局，跟几个写小说见面，说让她过去陪陪。林林问他怎么不去。志闯倒不藏着掖着，说自己老婆怀孕了，这几天难受，他得回去照看。
又是怀孕。
又是怀孕！
王萌怀孕。大川资历太浅，主任要用人，她必须顶上。也好，趁机把要推《菩萨蛮》的事跟吴冠打个招呼，他若支持，上大会成功率高一些。林林预感，袁一航八成会同意，没准过一阵，他们就能碰面。
饭店离得远，林林接到通知，紧赶慢赶，到地方天还是黑透了。主客一位，还有个陪客，三个男人喝酒吃烤肉架势粗蛮，林林来了，终于有了点温柔色彩。吴冠简单介绍，林林又是递名片，又是寒暄，免不了一番吹捧。主客是小说作者，姓牛，七十年代写悬疑恐怖小说红过。如今时过境迁，再无佳作，他想卷土重来，新作旧作一起出，做个文集。陪客是个书商。听了一会儿，林林大概摸清楚，书商是想找吴冠合作，一起做牛老师的书。
“牛老师这样的稿子，现在就是独一份！我看都能属于经典。”书商吹捧起人来不客气。他对着林林，“小李，看过没有。”林林不好意思说牛老师红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只好附和着说不错。
吴冠对林林说，“你以后跟牛老师对接。”
林林应承着。她来的作用就是这个。
吴冠是主任，主任得有范儿，不能自己干活儿，她就是吴冠的左膀右臂。林林及时跟书商交换名片。
吃到快八点，男人们喝酒，吹牛皮，林林实在不喜欢。而且确实，回家路途遥远。林林趁吴冠去洗手间，跟过去请示，吴冠同意她先走。谁知道，一路地铁，刚到家，包还没放下来。书商来电话了，口气很着急，“小李啊，你们主任喝高啦……”
老邱正在沙发上看球。见林林又要出门，忙问怎么回事。林林把基本情况，包括吴冠目前的状况说明了。
“我得去一趟。”林林很坚决。
“我陪你！”老邱不放心，套了件夹克，跟林林一起出门。
人是接到了，酩酊大醉，还吐黄水。可林林也不晓得吴冠家地址。她帮吴冠寄过快递，是到家的，单子上有地址。可那单子已经交给财务走账。现在单位找，也徒劳无功。手机上了锁，没法打给他老婆。林林和老邱只能人先运到医院，挂急诊，打上点滴。
吴冠躺在那儿，四仰八叉。林林长吐一口气。吴冠身强力壮，老邱一个人都搬不动，还是书商和老邱一起，用饭店的桌布，把他兜进出租车的。
老邱站在林林身后，冷不防来一句，“你们主任挺年轻。”林林转头看了老邱一眼，没出声。怎么着，他还吃起干醋了？不过老邱这么多余一问。林林似乎也觉得吴冠有他特殊的魅力。
“怎么着。”老邱又问。
“什么怎么着。”
“你回去，”老邱道，“我看着。”
真是好男人。可林林不能把烂摊子丢给老邱。她估么着，再过一会儿，吴冠老婆应该会来电话。她跟老邱说再等会，等吴太太来电话，人来了，他们就撤。护士给吴冠上氧气瓶。又说缴费的事。林林打发老邱去交钱。
老邱前脚出急诊室门，后脚吴冠的手机就响了。来电人名是傅老师。林林接了，说了句你好。
那人问：“你是谁。”
林林答得沉稳，“我是李林林，是吴主任的下属，吴主任晚上应酬喝多了，现在人在医院。”
齐肩短发，刘海儿是斜切的，走路带风，干什么都干脆利落，林林没想到吴冠的对象居然是孙二娘型，她原本还以为，吴冠这么个壮汉，指定喜欢林黛玉型。不过，看到吴冠的爱人傅老师。林林深感庆幸——庆幸老邱也来了，否则，她就是有八个嘴，恐怕也难以说清今晚上跟吴冠的关系。
傅老师跟林林说谢谢，还说知道她，特别能干。林林尴尬笑笑。不经意转头，老邱眉毛动了动，“能干”两个字是多义词。没准在老邱脑海里属于“涉黄”。林林还是拐着弯解释道：“作者的局，一桌子人都走了，我都到家了，书商来电话，说主任喝高了。说手里头只有我的名片，只能联系我。”
傅老师连声说辛苦。
林林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主任特别敬业，我们都很感动。”勉强解释清楚了。她觉得还是得让傅老师担她这个人情，而不是怀疑她。林林又格外介绍，“这是我老公。”老邱连忙点头。
傅老师伸手，“怎么称呼。”
老邱不习惯文化人的这一套，但还是有样学样，“免贵姓邱。”傅老师道：“小邱，谢谢你，”又面向林林，“快回去吧。”
第二天下午，吴冠才来上班。装着跟没事人似的。他愿意装，林林也就乐得奉陪，装不知道。只不过，等林林去找他签字，方大川也不在屋里，吴冠趁机问一句，“你有老公了？”
林林一怔，点头，“有一个。”
“怎么没发喜糖。”
“还没来及。”
吴冠没往下问，还是就事论事谈工作。又隔了几天，林林竟然接到了傅老师的电话。她邀请她周末去玩儿，并叮嘱，一定要带上老邱。林林还想推脱。
傅老师说：“不许推辞！你会打麻将吧。”林林说会。傅老师又道：“老耿两口子也过来。”老耿？耿双华？林林没料到耿双华跟吴冠还有私交，周末放假，还能凑到一块去。过去她搭耿双华的顺车车。老耿很少提吴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