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正文 第一百八章
第一百八章
一场活动，让李林林和聂风一见如故。
在林林看来，聂风简直就是一座宝藏。他年纪不小，作品不少，最关键是，出道比较晚。年近四十才发表第一部长篇。一不小心，完美地旁落在了文艺社几位大编辑的视野之外——
聂风从未在文艺社出过书，他是条漏网之鱼。
那么，就有她李林林的施展空间了。最关键是，聂风“人好”。他懂人情，知进退，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作者，林林跟他谈得来，还没合作，就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聂风的小说主题鲜明，言语劲道足，叙述讲究，很有自己的风格。得奖，恐怕是指日可待的事。但在出版层面，他还需要扩大影响。他过去几本长篇，都是书商操作的。卖气还行，口碑有限。
因此，聂风是需要来文艺社“镀金”的。
第二次见面，林林就发起邀约，“给我一部吧。”
直接。诚恳。
“都签出去了。”聂风也很直接。
“新作不是在写么，我可以等，”林林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意，“老作品到期，也可以给我，重做。”
对待重要作者，林林是不吝于奉上资源的。想拿新作，老作品也不妨全部“洗”一遍。诚意满满。毫无疑问，聂风是需要经典化的。虽然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可林林还是把这些话都放在面儿上，强调，强调，再强调。她尤其重点强调，“等书出了，从我们社报奖。”又说：“活动也要做起来，到时候我陪你，咱们全国走。”这么层层加码，聂风自然乖乖缴械，跟着林林走了。
很快，他的旧作《老江湖》发过来了。他客气地让林林把把关。林林扫了一眼，质量还行，可以出。但报选题之前，她必须征求宋雁的意见，最好跟柳总也打个招呼，免得上会被其他编室狙时，无人力挺。
一上班就去找宋雁，把做聂风《老江湖》的事提了。
宋雁笑道：“哦，老聂呀。”
干吗？认识？那怎么没听聂风提过。也没见宋雁做聂风的稿子。林林上前半步，再次力荐，“他写得不错，很有潜力，可以先弄一张船票，免得将来人家火了，再想上船就难了。”
宋雁面目陡然严肃，“稿子看了么。”
“看了，”林林答得及时，“不错。”
“发我看看。”
林林答应了。宋雁的态度令她迷惑。这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看样子，不像是否定。而且，她跟聂风认识是怎么回事。回到办公室，林林把word稿从QQ给宋雁传过去了。她打电话给聂风，给他吃“定心丸”，说正在走程序，都安顿后，就签合同。说完正事，才不经意提起宋雁，“你们认识？”聂风轻描淡写，算见过，在霍明达的活动上，但统共没说两句话，所以连熟人也不能算。
林林心里有数了。晚上回去跟老邱提。老邱认为宋雁恐怕也只是摆摆主任架子。总不能下属一有提议，她就立刻答应。那成什么了？他让林林把心放肚子里，估计很快就有回音。这天，老邱还跟林林请示。说他要跟合伙人去一趟美国，他们的生意打算往北美做一做。林林虽然不习惯老邱出远门，但也不能阻挡丈夫发展事业，只好同意了。
翻过周末，林林借着签字的当儿，找柳馥说了聂风稿子的事。柳馥道：“宋雁已经跟我说了，她也觉得不错，可以做，你们就程序走吧，版税不要太高。首印控制在一万。”林林心头一暖。宋雁果然周全，不声不响已经打通关节。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往的办公室去。
迎面，崔笛韵走来，还是不看她。林林也装看不见，猫着墙根走，刚进办公室，却看见宋雁和沈幼正站着说话。林林走到座位上坐下，下意识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宋雁交代完沈幼，转脸对林林，“聂风可以做。”林林兴奋地站起来，嗳了一声，并用笑容作感谢。宋雁又问了林林几句《荒梦》的发货情况。李林林一一答了。等宋雁走了，林林问沈幼什么事。
沈幼道：“派活儿。”又说：“也不看看我都几个月了，真怕我孩子一出来就是近视眼。”
林林开解道：“你要干不过来，就找她直说，小黄还能顶一阵。”沈幼道：“小黄都快累成狗了。”说话间，大川进门。进社之后，他不时来找林林聊天。一来二去，跟沈幼也成熟人了。三个人谈了一会儿文坛的新书。大川提到尤碧琳的《绝对传说》，说一般。
林林道：“她太急了。”
几句话一说到了饭点。大川回去陪朱跃吃饭。唐嫚儿来找林林、沈幼，进门就爆了个新闻。二编室的穆博辞职了。
林林问：“去哪儿？”
唐嫚儿说不知道。
沈幼问原因。
唐嫚儿拖着腔调，“原因？一个字。”
林林试探性地，“穷？”
唐嫚儿矫情地，“你咋这么聪明呢，”又小声，“放眼看看，咱社这些个男编辑，有几个不是抠抠索索的。我跟你说现在男的就不适合当编辑，穆博还是聪明的，再干下去，他只能一辈子住远郊。”
是，经济问题是一方面。不过林林也侧面听说，穆博和师爽的关系一般。师爽用人用得太狠，作风太过铁腕，独断，号称“小武则天”。
沈幼说：“那你们部门不就只剩师主任和你了。”
唐嫚儿说会再招，估计马上要来个小姑娘。
饭后林林没去遛弯。她想赶紧把聂风的选题在系统上报了，免得夜长梦多。谁知上了系统，正准备创建，聂风《老江湖》的选题已经赫然在列——宋雁已经填报了。
面对电脑，林林发懵。她感觉后脑勺仿佛挨了一棒。什么意思？她李林林拉的选题，她为什么报？再仔细看，责编一栏倒是写着：宋雁、李林林。可问题是，这选题跟她宋某人没关系呀！这算什么？！巧取？豪夺？还是说只要是她李林林的选题，她宋雁都要占个署名？分半块蛋糕？岂有此理？！我李林林不是你宋雁的包身工。是，我是你招进来，永远感你这份恩，但一码归一码，我的工作必须独立呀！……林林真想立刻打电话给宋雁问个究竟。可理智又告诉她，深呼吸，冷静，一切都可以处理，一切终究能解决，等午休过后再说。
下午开班，林林把《荒梦》活动的报销单递到宋雁办公桌上。宋雁扫了一眼，拿笔签了。又说：“小黄是不是也垫钱了？让他赶紧填单子我签，你一块拿财务去。”
林林嘴上答应着，脚却没动。依旧矗立在办公桌前。
宋雁擡起脸。四目相接。林林这才反问：“主任，聂风的选题的你报了？”
一道涟漪在宋雁脸上荡漾。极细极微。可林林还是发现了。但这涟漪也只持续半秒，宋主任就又用风平浪静的口吻说：“明天选题会，总编室催报，我就顺带报上去了。”林林不做评价，只是看着她。
宋雁又说：“条件谈得差不多了，老聂也没太多要求，但这本书咱得给人包装好了。”最后说：“我也跟老聂说了，回头约饭，我们部门也得表现出诚意。”
李林林凝望着宋雁，内心五味杂陈，她原本准备了一万句话对她，可等宋雁这么稍微给自己修了个台阶并且顺着走下来之后，林林又不忍心撕破脸皮。小不忍，则乱大谋。她暂时还得仰仗宋雁。而且，这选题她牵头，肯定比她林林独立操作更能吸纳社内资源。对聂风的来说是更有利的。反正，她宋雁真糊涂也好装糊涂也罢，就这一次了。下一回，她李林林绝对不会再让，她是有独立署名权的编辑，她的工作必须独立起来。
林林忽然感觉宋雁就像是个吸血狂魔，稿子就是她的血。可问题在于，既然你早都认识聂风，为什么没把稿子拉过来呢，说白了，还是眼光不行……林林呆立着。牛彤闯进来，打破了宋雁和林林之间的角力平衡。
小牛还是那话，“主任，笔会！”她又要请假。宋雁没打磕巴。在林林的压力下，她也无心过问牛彤的出差去向，抽起笔，唰唰签了字。再擡头，李林林已经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老邱赴美，林林的苦水只能向大川那儿倒。方大川听了义愤填膺，“平时看不出来，怎么这样呀，太贪！”
林林道：“我是她招进来的。”
大川道：“那咋了，那也不能生啃！”
林林幽幽地，“微妙。她给了你机会，她下意识觉得，你就应该受她管控，予取予求。你就得知恩图报。”
大川骂：“那他妈的人家要发展呀，报恩一次可以，总报？谁受得了，羊毛也不是这么薅的。”
林林分析，“还有面子问题。”
大川不解。
林林继续说：“你可以发展，但不能超过她，你可以出风头，但不能比她更出风头，更何况我和她是同龄。她自己还要发展。”
大川叹息，“麻烦了。”又说，“那下次呢，下次要还这样，怎么办。”
林林叹了口气，没往下说。两个人就站在工业园墙根底下晒太阳。实际上，李林林内心已经深切地感觉到，她跟宋雁，迟早必有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