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严肃正的文郡王府禁军将顾十八娘带走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有心人的耳内,这消息让他们极为震惊。
“这兄妹俩果然不愧是兄妹俩,一个敢触怒天子,一个则敢冒犯郡王……”
“顾氏女救兄心切,其行情有可原!”
“那她应该去大理寺鸣冤,去惹文郡王做什么?”
“对呀,郡王严禁干涉朝廷刑狱大事,找文郡王根本就没有用,反而更添是非……”
“顾进士才十七岁,他的妹妹自然更小,小姑娘家的能为哥哥跑到京城来就已经不错了……”
一时间,嘲笑的同情的言论纷纷。
而顾渔听到这个消息,却没什么意外,作为状元,他不用再参加朝考,等着直接下令到翰林院去报到就可以了,只不过因为李大学士的事,朝考迟迟未开始,今科三百名贡士除了待在牢里的四位,都还在等待分配。
不管朝考成绩如何,大家各自地去向基本已经定了,趁着尚未正式公布的这段难得时间,大家都在互相走动拉关系,以图将来官场上互相帮衬,尤其是那些最末等的特定外放的人,为了将来能前程顺利,纷纷跟留在京里的同科们搞好关系。
顾渔接到的宴请以及拜访多不胜数。
“都拿走……”他随手将小厮递上的某某人的请帖扔在一边。
“少爷,这么多请帖,一个都不去啊?”小厮一脸为难,捡起请帖放在桌子的另一旁,那里已经堆放了厚厚的一沓。
至少现在他还没心情参加这些人的应酬。
“这个疯丫头……”他自言自语,一面回答小厮的话,“就说此时不便,他们知道我什么意思。”
不管怎么说,顾海跟他是同宗同族,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顾渔不是忙着找关系疏通就是惧怕受牵连而闭门不出,这时候不参加宴席不见客,是很合情合理的。
“都已经给她说了朱大人跟文郡王的关系,她怎么……”顾渔微皱眉,很是不解,伸出修长的手指抚着额头,“他们在仙人县的时候,跟文郡王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交情?”
不管有什么交情,文郡王都绝不会为了顾海这个小小进士,得罪朱大人得罪皇帝。
“渔儿。”顾慎安踏步进来,脸色微沉,“海哥儿的事只有靠你了。”
顾渔恭敬地接了过来,亲自给顾慎安捧上茶,才点点头。
“只是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缓些时日我再上折子……”他思忖片刻说道。
作为皇帝钦点的状元,顾渔有一次请求赦免亲人罪行的特权,因为顾虑重重,一开始谁也没敢动这个念头,后来顾慎安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还是让顾渔行使一下这个权利的好。
“如此也好……”顾慎安点点头,看着顾渔颇有些歉意,“此行必定会拖累你……”
虽然状元都有这个权利,但大周朝有史以来,还没有一个状元真正如此做过,一则但凡成了状元的人,家世都极为不简单,根本就没有人会犯能够触怒皇帝的罪行,真要家人有这样的罪行,能不能参加科考尚不一定,就侥幸参加了,皇帝通过司学部门的备案,也绝对不会给这个人点为状元的机会。
笑话,那岂不是自己否认了自己。
因此像顾渔这种情况的还是头一次出现,可以想象,这势必会引来皇帝不满,前程肯定会受影响,说不定会被寻个借口扫出翰林院,以状元身份外放个七品小官,从此一辈子再也无成就大事业的机会,最大的事业也就是当个知府而已。
以顾渔这般年纪,又颇受皇帝喜爱,将来一定会被重点培养,说不定成就比他顾慎安还要大得多。
但眼下族里突然冒出顾海这个倒霉催的,生死事大,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去死,而且是在明明有机会相救的情况下。
但怎么用,什么时候用这个特权,顾慎安很谨慎,这也是他并没有给顾十八娘说这个的缘故。
只有当皇帝真的下令要处死顾海的时候才能用,这是保命,而非脱罪。
但就目前来看,皇帝的意思很是模糊,让人捉摸不透,这让他很上愁。
顾渔笑了笑,“这就见外了,在世人眼里,我们毕竟是同宗同族……哪里就一句除族就能脱得了干系……”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话让顾慎安再一次想到顾海的行径,对整个顾家的影响,想到自己老父亲为此要承担的骂名……
他不由情绪复杂,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叹了口气念了句这小子!抬起头再看眼前丰神俊秀的少年。
“其实李大人和海哥儿他们之所以有今日之祸,并不是什么得罪了朱大人。”顾渔淡淡一笑。
而是得罪了皇帝。
不过这句话不好说出来。
顾慎安心里明白,看着顾渔,心内更是五味杂陈。
“他要是有渔儿你一个小指头的好,我们顾家就此可享大荣光了……”他说着一捶桌子,“这次侥幸救得他性命,一定要打发得远远的,省得不知道哪天就给添了祸事……”
顾渔只是笑并没有接话,转动着手里的笔。
“十八娘去求了文郡王,不知道怎么,似乎惹恼了他……”他低声说道。
顾慎安却是不知道这个消息,这些日子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刑部,想要托关系找门路打听圣上对顾海到底怎么个意思……
“什么?”顾慎安大吃一惊,自己已经提醒过她了啊?怎么……
果然是兄妹俩!顾慎安不由懊悔,看上去挺沉稳,却原来也是个愣头青!
“她到底想怎么样?”顾慎安差点揪下一把头发。
而此时的顾十八娘,跪在文郡王府内一厅房的地上,看着由门外迈步而进的一双朱红小朝靴,耳内也听到这样一句话。
“顾氏,你给本王这个是何用意?”文郡王的声音由头顶传来。
顾十八娘低头跪在地上,没有允许,是绝对不能抬起头来。
他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蔡文。
“你以为诅咒本王,本王就会怕你不成?”文郡王接着说道。
他的声音清凉淡然,因为时间久了,顾十八娘早已经忘却了当初的蔡文是怎样的语音,因此无法做出今时和往日的区别。
他的声音里并没有丝毫怒意,只是有些淡淡的让人心里发寒,似乎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让这少年有所触动。
“不是诅咒,是预言。”顾十八娘低声说道。
既没有被突然被禁军带走的惊吓,也没有见到郡王的惶恐。
她的声音也是淡淡的,只是声音略低,以显示自己的身份不敢与郡王相比。
“预言?”文郡王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来,伴着下落的还有一张纸。
“……建元七年五月末秦州地动,建元七年六月建康有妇人诞下两身相合的女婴,六月秀王子文郡王殁……”他毫无感情地重复着这几句话,“这就是你所谓的预言?”
“是。”顾十八娘答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文郡王问道。
听不出声音喜怒。
“郡王,”顾十八娘低着头,沉默一刻,忽地低声道:“您信人能死而复生吗?”
伴着这句话,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文郡王。
而文郡王也正将视线看向她。
依旧是那个清雅如竹的少年,只是少了几分儒雅之气,多了几分华贵威严之感。
憔悴满满的少女面上,神情镇定自若,或者说,神情如古井无波。
“这跟你的预言有关系?”他淡淡问道。
顾十八娘并没有在他脸上眼中发现一丝异常的波动,看来文郡王并不是如同自己一般死而复生的……那事情就更简单了。
她想着,脑子里又飞快地将事先演练无数遍的话又过了一遍。
“我也不信。”她接过话答道,将视线微微垂下,“所以,我希望人能珍惜生命。”
“也就是说,我应该帮你,这样我才能保住性命?”文郡王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是不是这样?”
“不是帮我,是帮我哥哥,”顾十八娘微微低着头说道:“还有一句预言,”她看着他,抿了抿干涩裂缝的嘴唇,“建康七年六月,顾海死。”
“这个倒不是什么预言,而是事实。”文郡王嘴边浮现一丝笑,说道。
他转过身,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杯喝茶。
“郡王已经身体有恙了吧?”顾十八娘说道。
并没有想象中被触及忌讳而暴怒,文郡王只是放下茶杯,点了点头。
“于是我就会因行猎磨伤一根手指的缘故而死去?”他淡淡说道,一面伸出自己的左手,尾指上裹着一圈薄薄的布条。
“是或者不是……”顾十八娘重新垂下头,答道:“不是还有另外两个预言可以印证……”
今天是五月二十日。
头上传来茶杯盖轻磕的清脆声音。
“顾湘,”文郡王站起身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话,我哥哥死,郡王也……”顾十八娘低着头说道,并没有再次将那个贵人忌讳的字眼说出来,点到为止。
“不是呢?”文郡王见她竟然没有再说下去,不由微微一挑眉追问道。
“没有不是。”顾十八娘答道,抬起头,神色淡然。
“所以呢?”他接着问道,一手扶着自己玉石腰带。
“所以,我哥哥不死,打破预言,或者我哥哥死,命运依旧。”顾十八娘答道。
文郡王看着她一刻,忽地笑了,笑容很快一收,大袖一挥,负手而立,不怒自威。
“顾湘,你以为这些话可以吓到我?”他问道。
“那就请郡王治小女诅咒郡王之罪,然后郡王自等着既定命运到来,而郡王你心中所念之事,便交由哲郡王接手即可。”顾十八娘抬起头,神情泰然地说道。
听到她前面几句话,文郡王神色并无异常,待听到最后一句哲郡王,不由神色一变。
哲郡王这三个字,绝对的震动了他。
秀王妻妾众多,子嗣虽然不多,但比当今皇帝可要好多了,而且基本上都养活了。
他身为长子,身后弟妹共有七人,哲郡王是他的三弟。
她为什么不说二弟或者四弟?为什么偏偏说出来的是三弟哲?
莫非她说的是真的?
文郡王脸色的微变,并没有逃过顾十八娘一直警醒的审视,直到此时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想要说动蔡文此类贵人,就得抓住他们的弱点,针对这个弱点抛出**,让他和自己的利益绑在一根绳上,这样才算是能得到他正眼相待。
看来那一世是哲郡王取代文郡王成了皇帝,而这一世,文郡王虽然还没死,但哲郡王对他地位的威胁依旧存在。
这其实也要多谢命运的强硬要一切回归既定的执念,这对她来说自然是祸事,但也未尝不是喜事,因为她知道命运的倔强,所以反而有更大的自信抛出记忆里曾经发生过的事,在这一世,没有人为的强行刻意干扰,这些事一定会按照既定的安排逐一实现。
顾十八娘忽地想大笑,命运,还是那句话,你或许是强大的,但不一定是无所不能的,至少她的脑子她的思维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她自己的,命运夺也夺不走阻也阻不了。
而且她甚至可以利用命运的既定轨迹来获得有利于自己的消息,来帮助自己改变自己一家人既定的命运。
这就又回到那让顾十八娘很是不解的话上,命运到底是能变还是不能变的呢?
这个问题已经没有考虑的意义,她只需要做该做的做能做的就足以。
看着文郡王果然已经被说动了,顾十八娘忍住心内的狂喜,依旧淡然无波地说道:“我说的是真还是假,郡王到时派人查问便知,地动产子,这不是我顾十八娘能自己掌握的……”
这倒是,文郡王也知道这些事不是某个人能控制的。
“顾湘……”文郡王看着她,忽地转开了话题,“你如此大胆行事,当真就一点不怕吗?”
这等行为实在是太过于荒谬太过于胆大了。
“为了哥哥,我什么都不怕,”顾十八娘看向他,摇了摇头,说道:“大不了,就是一起死而已,为了自己的哥哥亲人而死,有什么可怕的。”
“为了自己的哥哥亲人而死,没什么可怕的?”文郡王喃喃重复一句,仰头笑了。
他竟不再理会顾十八娘,笑着就甩袖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