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大妹妹,绪兰.”门侍郎低头咬了一下牙,再抬头已是慈父面容,含着笑意说道,“是燕姨娘所出。”
一直低着头的门绪兰立刻迈步而出.
“绪兰见过姐姐.”门绪兰低声说道,一面恭敬的行礼.
秋叶红含笑点头,待她礼毕,才站起身来,拉过她一只手,笑道:“可是有缘分,以前妹妹姐姐的叫了,如今真成姐姐妹妹了。”
这个富慧娘既然是镇远侯夫人的干亲,门绪兰认得,也是很正常,门侍郎并不意外,只不过听这话心里更酸了几分。
秋叶红说着话一手在盘子里随手一抓,一个点翠小步摇,一个烧蓝镶金花钿就放到门绪兰的手里。
“也是仓促,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妹妹别嫌弃才是,拿着玩吧。”
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门绪兰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两件,乍一看明晃晃的扎眼,仔细一瞧,做工粗糙,成色也不好,摆明了就是地摊货。
这东西,连她屋子里的丫鬟都不屑戴。
“谢谢姐姐。”门绪兰满含感激的抬眼笑道,再次施礼退到一边。
接下来又有两个女孩上前,跟门绪兰相比,二人相貌低了一等,衣裳也寒酸,行动畏畏缩缩的,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分别唤作二姐儿,三姐儿。
秋叶红瞧着二人的样子,就啧啧的摇头,立刻多抓了两把首饰,把头上只带了两个银簪子的女孩儿喜得眉开眼笑,一口一个姐姐叫的糖分十足。
低着头的门绪兰不由暗自撇撇嘴,没见过世面的,这个也值得高兴,可当她目光往两个妹妹手里看了时,就愣住了。
那两个手里的首饰可比她这个好多了!
再忍不住往那三个丫鬟的盘子里瞧,果然见里面首饰质量参差不齐!
好你个富慧娘…….
除了被拖出去挨打的燕姨娘,屋子里站着的姨娘还有五个,都是三十岁左右,清一色的江南美人杨柳细腰,只不过穿着打扮都极为普通,神色也颇为拘谨。
秋叶红大方的一挥手,三盘子首饰全都发散精光。
“爹,咱们家里人口兴旺,幸好我准备的足,要不然岂不失礼?”秋叶红嘻嘻笑着看向门侍郎,意味深长。
门侍郎神色波澜不惊,只装作没听懂,淡然笑道:“一家人,什么失礼不失礼的,才是见外了。”
战战兢兢的两个婆子进来回屋子收拾好了。
“哪个院子?什么方位?几间屋子?”站在秋叶红身后的一个妈妈张口问道。
让才要为送瘟神歇息而松口气的门侍郎心里又是哀叹一声。
战战兢兢的婆子战战兢兢的说了,立刻被站在秋叶红身后的人挑鼻子挑眼的否决了。
门侍郎打起精神,一连说了三个地方,才算定了。
在一屋子女人惊讶艳羡崇拜的眼神中,秋叶红带着一干人终于歇息去了,天色至此也黑蒙蒙的。
这乍惊乍喜的一天并没有因为夜色的降临而结束,在夜幕的掩盖下,门侍郎府里的边边角角或偏或远或明或暗的一栋栋的院子里,似乎都有人在窃窃私语,就如同一滩死水,被投进一块石头,瞬间活络起来。
“可吃了些?”门侍郎自己掀帘子走进屋子。
两个丫鬟立刻迎了过来。
“回老爷,燕……夫…夫人,没吃。”以往顺得不能再顺的称呼,不知怎么的,今日有些磕牙。
门侍郎没注意她们这些小细节,一颗心都记挂着里屋的燕夫人。
穿过隔门,只点着一盏灯的昏黄室内,弥散着浓浓的药味,穿着雪青纱衣白纱裙的燕夫人,臀腰上搭着一条薄单子,趴在**面向里,不知道是睡是醒。
“燕来……”门侍郎轻轻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才唤了一声,就听面朝里的燕夫人发出低低的抽泣声,顿时觉得心里一酸,千言万语也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了。
“……我也是个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姑娘,你甜言蜜语哄了我过来……自甘下贱的做你的妾……好容易等那个做了死鬼…….又为了你的前程…一辈子也是个见不得人的妾室…这我都认了….认了……不成想今日还要受此大辱……这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燕夫人低低柔柔的哭泣声回**在室内,只让门侍郎肝肠寸断。
“燕来,燕来,你恼恨我打你…你可知打在你身疼在我心…….今日之事,你也看出来了,来者不善我不得以而为之……”门侍郎低声说道,一面伸手理着燕夫人如云散在枕边的头发。
将今日进宫见了太皇太后和皇帝的话一一学给她听。
“那死鬼别是真的没死吧?”燕夫人猛地抬起身来,牵动了臀上的伤,呼痛一声,额头上密密麻麻一层的汗冒了出来。
一阵夜风钻过窗缝,豆大的灯随之摇摆几下。
“她要是没死……”门侍郎冷笑一声,“就算没死,又如何?身为我门家妇逃匿在外十几年,就算没死,她也得说自己死了……”
“我是说,当年的事……”燕夫人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
“当年?当年如何?”门侍郎低声笑道,贴近她的耳边,“当年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非到了阎王殿…这活人是拿不出任何证据的。”
燕夫人听了点了点头,被他吐出的热气呵的浑身发痒,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但身上的痛让她忍不住还是泪流不停。
“那死鬼必定是真的死了,只不过这个贱奴命大,前些年太皇太后一家没翻身,她自然不敢出来,如今才摸出来……”门侍郎低声说道。
“那…她可说不得咱们半句好话…宫里的人岂能饶过咱们?”燕夫人又是浑身冰冷,急急说道。
门侍郎冷笑一声,坐直身子道:“人言两张嘴,她能说,咱们就不能说?难不成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太皇太后信,这天下人还不信呢?”
燕夫人顾不得疼撑起身子,“老爷,有这老奴在,宫里定然起疑心了,要不然也不会突然弄了这个么人来……”
门侍郎叹了口气,再一次轻轻抚着燕夫人的长发,“宫里要是明打明杀的来了,咱们也好说话,偏偏弄了这么一出……这也好…这也就是说她们也不确信…所以呢,燕来,咱们自今日起,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忍她让她纵她…千万不能给她们抓住把柄。”
一想到这个,燕夫人就觉得眼黑。
占山为王这么多年,做惯了大爷,突然要装孙子,是容易的事么?
“……燕来,燕来…已经忍了十几年了……安安稳稳的供着这个瘟神,等她招婿出门,就跟咱们再没干系…而且那个老太婆也没几天活头…….”门侍郎抚着她低声说道,
话没说完,就听门外有婆子高声说道:“老爷可在呢?”
“老爷,大小姐身边的妈妈……”小丫鬟结结巴巴的通传。
门侍郎咬了咬牙,旋即换上一副威严的神色,才站起来几步走开,就见两个婆子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神色慌张的丫鬟,想拦不敢拦。
两个婆子的视线在门侍郎和燕夫人身上扫了扫。
“……可记好了,不可再犯!”门侍郎冷哼一声,做出一副才训完话的模样,看向两位妈妈,同时皱了皱眉,“两位妈妈,这么晚有何事?”
管你什么来头,也是个奴而已,竟然不经通传就闯进来,说到哪里也是她们没规矩。
不过她们越没规矩越好……
门侍郎嘴边闪过一丝笑。
“老爷。”其中一个妈妈抖出一张纸,不冷不热的说道,“老爷,小姐要看看夫人的嫁妆,夫人屋子里已经看过了,少了几样,小姐要我们问问老爷,可是搁在别处了不是?”
来人嘴里说着话,眼睛已经在屋子里扫了一遍,一眼就看到红木镶着大黄铜圆镜的梳妆台前摆着的一盒子,眼睛顿时一亮。
“黄花梨木妆盒…”一个妈妈对着单子看了眼,将目光投向伏在**的燕夫人,眉眼都沉了下来,“这位姨娘,这是夫人的嫁妆,如何到你屋子里?”
另一个已经迈步上前,唰的打开盒子,一面伸手点着,一面口中念着,“金丝攒珠簪一只、凤头步摇钗一只、缠丝镶珠金簪金丝**钗一只、镶红宝石金菱花一只、祥云镶金串珠凤尾簪一只、点翠镏金耳坠一双…….”
这是抄家!这就是抄家!门侍郎几乎攥的单手青筋爆起,恨不得将这两个妈妈一口吞下。
妻子的嫁妆,第一继承人可不是他这个丈夫,而是女儿。
不过像这样刚进门就大张旗鼓点收母亲嫁妆的做派,的确是太不合情了!但是,这事偏是合理的。
跟一个相识不过半日的女儿,能谈什么情!
“还少一个双菱赤金发夹,一个镶拦紫宝石镂空金蝴蝶压发……”另一个对着单子说道。
“两位妈妈,”燕夫人在**低低的哀哭起来,拼命的要挣扎起身,“老爷说夫人的首饰放时间长了,要拿去洗洗,我才收了,洗好了就放回去…并不敢贪用……至于那两个,妈妈明鉴,的确是夫人在世时赏赐给奴婢我了…”
门侍郎也点了点头,并说自己可以作证。
“既然如此就好。”两个妈妈并没有再问,而是换上一副笑脸,“让小姐明鉴就好,我们做下人的,那里敢这样没规矩,可不敢给姨娘扣上这大帽子……”
这还叫不敢没规矩?站在屋子里的两个丫鬟几乎哆嗦起来。
“那我们就告退了……”两个妈妈笑嘻嘻的说道,施礼之后果真转身就走。
“怎么这个,你们不拿去…”门侍郎沉声说道,指了指那个首饰盒子。
“既然老爷要姨娘去清洗,那清洗好了再送过来就好了,此时不急。”两位妈妈转身笑道,再一次施礼,冉冉而去了。
再三确信那两个妈妈走远了,燕夫人才猛地攥拳捶床,将头埋进被子里呜咽着,因为狠命的捶了几下,带动了伤,痛的大哭起来——
粉红加更会晚,大家明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