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仆仆但精神良好的黄掌柜,在见过众人后,并没有立刻回家歇息,而是指挥胖哥从驴车上搬下大包小包,开始在大堂里分发礼物。
“这是给张大嫂子的……”
张师傅乐开了花,在身上抹了两下手才接过那一块衣料,“掌柜的破费了,她一个穷婆子那用得了这个。”
胖哥在跟前挤来挤去,挠着头傻笑道:“掌柜的还从来没这么大方过!进了趟京城就是不一样了!”
“给你!”黄掌柜将一盒子干果子塞给胖哥,故作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胖哥欢天喜地的接过,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吃。
“这是慧姐儿你的。”黄掌柜小心翼翼的拿出两个木盒子。
胖哥斜眼看见了,忙喊道:“世法平等,慧姐儿怎么两个?”
“吃也塞不住你的嘴!”黄掌柜瞪了他一眼,才对一直咪咪笑的秋叶红道,“这个是我送你的,这个是孙公子送的。”
哦?秋叶红倒有些意外,看着大家的目光都好奇的看过来,便忙打开两个盒子,一个是新巧的纱花,一个是一本书。
“我想姑娘家大凡都爱这个……”黄掌柜说道,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也不知道合不合姐儿的心意。”
“好,好,多谢你了,我过几日正要走亲戚去,正好用到。”秋叶红笑着道谢,目光落在那书上,不由大喜,举着道,“天呀,竟然是《伯乐疗马经》!”
众人见她如此欣喜,都忙往那本书上看去,只见黑油纸封面,薄薄的一本,并没有用金线银纸的。
“这个有什么好?”胖哥嚼着一嘴的干果问道,伸手就去拿,被秋叶红打了手一下。
“这个可是失传的宝贝!”秋叶红说道。
“失传?”黄掌柜愣了愣,不解道,“没有呀,书舍里多的是…….”
厄,也许这个时候还没失传,秋叶红有些不好意思,打着哈哈过去了。
“他送书做什么?我们又不是买不起!”一直沉默不语的富文成突然冒出一句。
看他一脸的不高兴,黄掌柜一愣,不由一拍脑袋,相处时间久了,他几乎忘了慧姐儿是个女儿家,而且从根上论,多少也算个大家小姐,虽然日常都不怎么讲究,但心里必定还是极讲规矩的,富文成准是因为一个不怎么熟的男人,随意赠送女儿礼物而觉得被唐突了。
“大兄弟自然买的起,这是给咱们秋叶堂的谢礼,我也有的……”黄掌柜忙在那一堆礼物扒拉一会,倒腾出一个同样的木盒,笑呵呵的拿给大家看,“只不过我这个是个酒壶….我这个大掌柜有了,咱们二掌柜他定是不能怠慢的…”
富文成这才嗯了声不言语了。
“京城里的客人真不一样,买咱们东西还赠送礼物?”胖哥傻呵呵的笑道,“以后多些这样的人就好了。”
分完礼物黄掌柜才赶着车回家去了,天已经蒙蒙黑了,伴着渐起的北风,十一月末的绍兴府迎来了第一场雨夹雪。
送走了胖哥张师傅,富文成关好门回到后堂,就见秋叶红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明日你别早回去,等我烧热了屋子再来。”富文成说道。
“这日子烧有些早,再等等吧。”秋叶红笑呵呵的说道,一阵风卷着雨丝从窗子里扑了进来,不由打了个喷嚏。
“伤风了?”富文成立刻走过来,一脸担忧的就去摸秋叶红的额头,一面又去看她穿的衣裳。
秋叶红依旧穿着富慧娘的旧衣,这是原本是一件粉紫缎面交领袄,只不过因为穿得多,变得灰扑扑的,也短了,露着手腕子。
“不是新做了衣裳?还穿这个做什么,冻坏了可不是玩的!”富文成心疼的说道。
“也没几天了,我想等腊月初八去那边的时候,穿第一遭,给她们显摆显摆,省的老瞧咱们跟叫花子似的。”秋叶红笑嘻嘻的说道,捡着话转开富文成的心思,捏着自己身上袄的衣角左看右看,“爹,这件衣裳好看,料子也好,我就是喜欢穿。”
“还是你娘选的料子……”富文成鼻头一酸,也伸手捏着那衣角,“说你长得白,到冬天穿这个粉妆玉琢…说你能穿到十五岁…她不知道你十四岁就长的这么高…”
看着富文成立刻就要掉眼泪,秋叶红忙嗨了声,摇着他的手臂道:“咱们去给娘份上烧敛烧敛,娘不就能看到我长多高了?咱们明日就去,我穿新衣裳去,让娘看看,爹把我养的多好!”
富文成听了又想哭又想笑,闷了半日才道:“….慧娘…你对爹这么好…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秋叶红大汗,笑道:“爹,你说什么话!你对我这么好才对!”
富文成微微一笑,起身关了窗子,隔住了外边越来越猛的北风。
过了亥时的时候,雨夹雪已经变成了雪珠子,风雪的夜色黑漆漆的如同锅底,整个绍兴城都笼罩在令人恐惧的黑暗里,突然一声急促的马车声打破了这死气沉沉的暗夜,从泥泞不堪的城外土路上冲到了正要关的城门前。
“关城门了!有事明日请早!”守门兵打着哈欠不耐烦的说道。
他的话音未落,一根马鞭带着破空声打在他的脸上,小兵卫哎呀一声摔倒在地上,等他骂着爬起来,马车早已经冲去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一句北风卷过来的余音“…滚…”
“狗娘养的…赶着投胎!”小兵卫捂着脸上火辣辣的伤破口大骂。
而这个时候的秋叶堂后院还亮着一盏灯,秋叶红洗涮完毕,倚在床头,正难掩惊喜之色的翻看那本《伯乐相马经》。
“…原来四逆汤这本书里就提到了…….”秋叶红一面翻看,一面自言自语,揉了揉发涩的眼。
燃烧的蜡烛此时啪的一声,爆出一个大大的烛花。
“咦,难道有贵人上门?”秋叶红自言自语的笑道。
话音才落,就听外边门被拍的山响,吓得她差点翻下床去。
“爹?”秋叶红披衣走出门时,见富文成已经往前堂去了,而前堂外也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声。
“…大夫…大夫….快救命……”
“是急诊?”秋叶红犹豫一下跟上了富文成。
富文成并没有举着灯,走的却稳稳当当,而秋叶红则差点撞到堂内的椅子上。
“什么人?”富文成沉声问道。
门依旧被拍的山响,听见内里有人回应,外边的人爆出一声满含惊喜的哭声。
“……神医…秋叶堂的小神医在不在?…快救人…….”
秋叶红寻了堂内的烛火点了起来,堂内一时间明亮起来。
富文成打开门,借着烛火看到门前站着一个胡子拉渣泪流满面的大汉,一见门开了,那大汉二话不说咚的一声跪倒,将头碰的咚咚响。
“神医神医,救命救命!”
在他身后停着一辆马车,拉车的马不停的刨地,仰头喷出一股股白气,嘴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