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竹海寂静的有些萧索。
严敏瑜抬头望微黄竹林上方湛蓝的天空,秋天的天空……即使这般美丽,还是让她迷茫。这最明晰的蓝和最圣洁的白里面真的有神明吗?可曾听见她的祈求?
过去的岁月里,她从不曾有心情伤春悲秋,那是因为没有遇到真心喜欢的人。
“师姐……”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元勋轻声叫,严敏瑜听见了,却没回头。小孩子元勋也会用这么深沉的语调说话了?这半年来,大家都变了。
“看过小源,你和我一起回凤凰城吧。”元勋并不急着追上她,就默默的跟着她,看她忧郁的背影。
严敏瑜还是不说话。
“师姐!”元勋到底是个急脾气,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喜欢杭易夙,可他喜欢你吗?!我们在汴京住了那么久,他也没向你提亲,你要走,他根本没留你!真是个无情无意的畜生!师姐,我们回去,我要把全西夏最好的男人找来给你当丈夫!”
“他喜欢我,我知道!”严敏瑜转过身大声说,随即有些抱歉,她不该对元勋发脾气。她软下声调,“元勋……你不懂。”她和杭易夙的事,就连他们俩自己都不懂。当他说明真相后,正常的姑娘都该掉头就走,觉得自己被命运开了个恶毒的玩笑,可她却已经陷得太深,对他说只要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她向来心思就不细腻,说了在一起的话以后杭易夙竟然流泪了,让她立刻走,走得越远越好。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愿意离开,是因为她也明白这份爱对杭易夙也是种折磨,她也不愿看他痛苦自艾。
“师姐……”元勋露出体谅又心疼的神情,这半年来,师姐都变得他有些不认得了。
一粒石子疾速从竹林里打来,正中元勋的后脑,他没来得及叫出声人已经倒了下去。
严敏瑜吓白了脸,四望无人,“谁?!”她高声喝问,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声音低下去,有些期待地喊,“是杭易夙么?”
桀桀怪笑从竹林深处发出,听得严敏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道人影窜了出来,“我虽然不是杭易夙,却是替他来找你的。”
严敏瑜疑惑地还想问,已经被那人发的石子打中晕穴,什么都不知道了。
元勋慢慢恢复了知觉,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像是小源的声音,可语调又有些陌生,小源怎么会有这么轻快的声调?她总是心事重重的。“元勋——师姐——”
声音越来越近了,元勋大喊:“我在这儿呢!”
他向左右打量,严敏瑜不见了!他挣扎着站起身,正瞧见一抹月白色的娇小身影绝美的飞掠而来,元勋有些怔忡,这身手好漂亮……那个笑着招手,一脸明媚光彩的少女小源吗?看来之前杭易夙打听到的消息是对的,小源和伊淳峻在一起了。看样子伊淳峻对她很好,那么……伊师兄还是喜欢女人的?他一下子又开始胡思乱想。
“你给我慢点!”熟悉的淡蓝色身影追随着她,低低训斥,不客气的话语里全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恋。
“追不上,气死你!”小源笑起来,秋天的金黄色衬托着她俏丽无双的容颜,发出的光彩简直要把眼睛都晃瞎了。
“小源……”元勋愣愣地看着,小源从一颗涩涩的小花苞绽放成最俏丽美艳的花朵了!
“再过两个月,我就追得上你了,到时候别怪我。”伊淳峻坏笑着威胁道。
两人转眼已经到了元勋的身边,小源疑惑地四处看,“师姐呢?”
元勋摸摸后脑,莫名其妙地说:“刚才有个石子打晕了我,醒过来不见了师姐,你们就来了。你们也没看见吗?”
小源摇头。
伊淳峻倒不以为然,“我听说杭易夙也离开了汴京,想来一直跟着你们,说不定他打晕你,要与严师妹私会。”
小源瞪了他一眼,“你又知道?干嘛不告诉我?”
伊淳峻一脸冤枉,“你也没问哪。”
元勋有点愤愤不平,“这也太过分了!他们要私会,干嘛打晕我?我还能拦着他们吗?很疼的!”
伊淳峻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疑惑,当着小源和元勋却什么也没说,何必让两个完全帮不上忙的人跟着担心呢。
“小峻——小峻——”
发出喊声的女人功夫不错,只是境界上差很多。她的千里传音凭借高深的内力,传得不算很远,却很响,又不绵悠,气势上或许很猛烈,其实是内功下乘的表现。
伊淳峻脸色一变,痛苦地扶额,“她怎么来了?”
小源和元勋刚想问他是谁,人已经到了。
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美丽女子,弯弯的笑眼天生带了三分欢喜活泼。
伊淳峻叹气,烦恼地看她,“你这么大声嚷嚷,不怕我师父听见落荒而逃吗?”
“不怕。”女子笑起来,还用袖子假模假样的掩嘴。“我也是来看看你和你的小媳妇,还有……如雷贯耳的绝世美男竺大侠。”
伊淳峻头疼地指着她对小源说:“这位就是你要找的萧姬,萧大美人儿。”
小源本来就在看她,听伊淳峻一说,意外得都说不出话来。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了,可是真要张口叫姑姑,她还真叫不出口。
萧姬这辈子情路坎坷,先是爱上高天竞,在一起后发现他本性卑劣,还企图害她弟弟萧鸣宇,她向弟弟示警,自己也失去了爱情。这么多年来,小源一直以为她受尽悲痛折磨,抑郁寡欢,没想到竟然是个这么开朗快乐的人?
“这就是小源吧?”萧姬上下打量着小源,“真是太漂亮了,小峻你运气真好。”她笑嘻嘻的说,眼底却有掩不住的哀伤,一转眼,他们的女儿都这般大了。她很快收回目光,生怕被人看出破绽,“走,走,走,先去看美男。”她故意喜笑颜开,也不用人招呼,自己急匆匆地往竹海里面跑。
“小峻,你竺师伯长得比你如何?”她路过伊淳峻身边时还笑眯眯地勾住他的脖子拖着他一起走,好象很亲密,手臂却勒得很用力。
“轻点,轻点。”伊淳峻虽然呵斥她,却顺从地被她拉着走,“他比师父还好看呢。”
“是吗?是吗?”萧姬加快脚步。
“你不是要见我媳妇吗?松开松开,这样我怎么振作夫纲?”伊淳峻拉她胳膊,玩笑的成分居多。他要想挣脱,十个萧姬也抓不住他。
“哎呀!事分缓急,你媳妇还能跑啦?夫纲?!小峻,姐姐早就预言过了,你要么就光棍到老,欺负女人为乐,跟你那不成材的师父一个德行。要么就是找了老婆被老婆欺负,对不对呀——小美人儿?”她已经拉着伊淳峻甩开小源他们一段距离,所以她高声喊着,“小美人儿欺负美男是不是很开心,很有成就感啊?尤其是小峻这种滑得像泥鳅的漂亮小哥儿?”
小源轻轻笑起来,让她担心苦恼了十年的姑姑居然是这么一位,又没了块心病,天也好像更明媚了些。她笑起来,走过去拉元勋,一路说笑地向精舍走。
还没到精舍就已经听见萧姬哈哈大笑的声音,她的笑声让所有人都禁不住挑起嘴角。
小源走到房前的竹荫下,看见萧姬正抓着蓝延风的胳膊,使劲拍他后背,好象在拍打多年未用的老棉被。萧姬笑得摇头摆尾,十分得意,蓝延风却像垂死挣扎,一副苦苦忍耐的样子。
竺连城和裴钧武师徒二人都强忍受惊吓和想大笑的表情,神色古怪的闪在一边看。
“你没了三成功力?!天助我也!天助我也!”萧姬一边拍一边笑。
“萧——姐姐!”伊淳峻在旁边乐不可支地看着,“这话你已经说了快一百遍了。”他一抬眼看见小源他们,“你能拣这么个大便宜得多谢我老婆。”
“哦哦。”萧姬点头。
蓝延风趁她分神想甩脱她逃离,却被她一把搂住抓得更紧,“蓝师伯”飘逸桀骜的形象彻底崩溃。
萧姬细看小源,又重重拍蓝延风的背,拍得他一脸菜色。“我侄女越看越好看呢,小峻,你太有艳福了。”她冲伊淳峻挤眉弄眼。
“伊淳峻!”蓝延风诅咒般从牙缝里挤出喝问,“是你告诉她来这里的?”
“是啊,小源想见她嘛。”伊淳峻悠闲地说。
“回头找你算帐!”蓝延风额头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回头?!”萧姬坏笑着看他,“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走!总算能完成我早就想做的事了!”她又勒着蓝延风的脖子拖他走。
“师兄——”蓝延风哀怨地望着竺连城,求救意味明显。
竺师兄显然受了强大刺激,迟疑地看着师弟拿不定主意。
裴钧武终于忍不住笑了,“师父,我们走吧。蓝师叔——多保重啊。”
“好!小武子,师叔白疼你了!”蓝延风瞪眼。
“盼望已久,盼望已久……”萧姬就快要唱起来了。“你的房间在哪里呀?”
元勋愣愣地看着,不失本色地问:“盼望已久什么?”
萧姬头也不回:“你说呢?现在我的武功终于比他高了,哈哈哈。”
一片死寂。
小源坐在潭边的石头上,默默地想着心事,**的脚时不时踢一下水。听见脚步声,回头看果然是萧姬。
“小美人儿,想什么心事呢?”萧姬笑了笑,自顾自跳脱衣服跳进水里,享受地发出叹息。
小源没说话,虽然是姑姑,可还没亲到可以说心里话的地步,沉默又太奇怪,于是她只好把话题再引回萧姬身上。“姑……”她喊不下去。
水里的萧姬立刻抬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甩得到处是水,“叫我姐姐!我不想被你叫得七老八十。”
小源笑笑,拿不准她是体贴还是真这么想,“萧姐姐,蓝师伯……真喜欢你吗?”谁都知道蓝师伯这些年心里的人一直是她娘。
萧姬看了她一眼,“那是他的事,和我有关系吗?”
小源愣住,真没想过她会这么回答。
“我只知道我喜欢他。”萧姬微笑,看着一脸震惊的小源,展了展眉。“谁规定女人一定要等着男人来喜欢?我喜欢一个男人就是要缠着他,到我不喜欢他为止。”
小源说不出话,呆呆地看着一脸坚定的她。
“谁又规定女人只能喜欢一个男人,失败了也没后悔的机会,傻傻地吊死在一棵树上?谁说选择权在男人手里呢?我以前爱高天竞,后来发现他是个混蛋,那就不爱了嘛,害他一下,算是扯平。”萧姬看了小源一眼,“小姑娘,保护自己是没有错的,但真的喜欢一个人不能太计较。你看你爹爹,他喜欢一个人,就全心全意地付出,他不怕失去也不怕冒险。”
小源一震,萧姬竟看穿了她的心事?伊淳峻的深沉总让她有飘在水里不上不下的感觉,他就是她的浮木,她很怕什么时候他说离开就离开了,她只能无助地沉入深渊。
“小姑娘,有时候想得太多,除了自己不快乐就没别的了。人生在世,管那么多干什么?你只要弄清自己的心意就行了。”萧姬笑的很得意,“我现在喜欢蓝延风,这么多年也没厌倦,那我就一直喜欢下去。如果,又要爱情,又要回报,又要很多他不可能给我的东西,那我只能失去他了,这么多快乐也就没有了,搞不好我还会想念他。所以还不如什么都不要,就这么缠着他。爱情百种多样,谁规定必须是有来有去的呢?”
小源笑起来,“萧姐姐,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萧姬也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子夜,小源在**翻了个身,双眼炯炯地看着窗外月光下婆娑的竹影,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睡不着?”身后的伊淳峻长手长脚一伸,轻轻的把她拉进怀里。
“师姐和杭易夙到底怎么了?我以为师姐会在汴京和杭易夙成亲,一直就留在那儿了。”小源烦恼地说,现在她没别的担心事了,就剩活宝师姐让她牵肠挂肚。杭易夙也是的,有话不在汴京说,都到了竹海了,带着师姐跑了,这都什么事?
“唉……”伊淳峻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不想对你说,但既然你问了……”
“快说!”小源又被他气得胸口发堵,狠瞪了他一眼,不问还不说呢!
伊淳峻的表情有点儿古怪,“你师姐是不可能和杭易夙成亲的,因为杭易夙是‘朝廷中人’。看吧,惦记你家宝藏的可不光是江湖人,皇帝知道了这事也惦记呢。”
“啊?是么……”小源有点吃惊,没想到富有四海的皇帝也惦记这点儿前朝遗宝?“朝廷中人就不能成亲么?杭易夙是什么官职?捕快?”她觉得他那个冷冷淡淡的样子,很像名捕的派头。
“要是捕快就好了!你见过哪个捕快有那么好的身手?他是大内王公公的手下。”伊淳峻头疼地说,见她还是一副不得要领的样子,他只能直白地说,“他也是个太监!“
“啊??”小源惊诧地坐了起来,把被子都扯开了。
伊淳峻有点儿悻悻地为自己拉回被子说:“他要不是太监,那天……他要还能忍住,就是个圣人!”还好杭易夙是,不然他就要抱憾终生了。
小源沉默,怪不得那天杭易夙会有那么痛苦的表情了。
“这个王公公……”伊淳峻有点不屑地挑了挑嘴角,“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把后蜀遗宝的事情密奏了大宋皇帝,皇帝自然就派他抢掠这份宝藏。大宋连年征战,虚耗日盛,眼巴巴地盯着这块天上掉下来的肥肉呢。”
小源点头,这倒是。
“王公公多年沉浮,一直不怎么走运,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自然立功心切,不仅想得到宝藏,还想暗中统领武林。他在世家里物色了几年,选中了杭易夙,用杭家的安危威胁他,还逼他受了宫刑。”
“你怎么又知道?而且还知道的这么详细?”小源瞪着他问。
“就是比武的时候,我觉得奇怪,杭家剑法没那么狠毒的,就去调查了一下,果然杭易夙是王公公亲自教出来的。”
“我记得……你给过他一块牌子,让他可以不再受制于人,是指王公公吗?”
伊淳峻笑了两声,“你记得够清楚的!那是大内印符,相当于皇上亲临,自然可以帮杭易夙摆脱王公公的控制,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没了的……也回不来了。”
“你怎么会有那东西?”小源不依不饶。
“夜审犯人啊?现在不告诉你,时机到了给你个惊喜。”伊淳峻翻身背对她,显然不想说。
“我不要惊喜!我要答案。”她捶他肩膀。
伊淳峻只是笑,不说话。
“那……师姐怎么办?”小源一阵揪心,忍不住问。
伊淳峻也沉默了,半晌,他说:“各人有各人的命,就看他们自己怎么选了,好了,夜深了,睡吧。”
刚把她搂在怀里没一会儿,只听窗纸被轻轻地一敲,有人在外面小声叫:“主上。”伊淳峻头疼,偏小源今晚不睡觉,现在好了,瞒不下去。
小源也不等他答话,腾地坐起来,抱着胳膊挑衅般瞪他,“是不是以前你都趁我睡着鬼鬼祟祟地跑出去?”
伊淳峻连忙叫冤,“没有!这次也是偶发事件,我派人去找严师妹的下落,看来有消息了。”
小源仍旧瞪他,“我也要去!”
伊淳峻叹气,无奈道:“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