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进入享殿,月阙和凤璘四处查看,月筝帮不上什么忙,想把供桌上的浮灰擦抹一下。绥陵的看管实在懈怠,孝慧皇后灵位上的金漆字都暗淡了也没重新描补。月筝凄然地叹了口气,孝慧皇后在的时候她还很小,没留下什么印象,但毕竟是凤璘的生母,落得这般下场,她也替凤璘心痛。
守卫们匆匆赶来,头目自然认得凤璘,行礼间脸色怯怯。
凤璘对他们十分冷淡,说了几句话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月阙本在墙边检视贼人留下的痕迹,沉吟了一会儿,径直走到供桌边,轻轻掀起孝慧皇后的灵位。
“你干吗!”月筝吓了一跳,随意搬动前皇后的灵位何等不敬,尤其当着凤璘的面。凤璘也露出疑惑的神情,却没出声阻止。
“这就对了。”月阙冷冷一笑,招呼凤璘和月筝来看,灵位下的供桌面被钉入一个小小的金钉。
“这……”月筝不怎么确定,“好像是厌胜之术。”师父有好多关于风水道术的书,她觉得好奇瞄过几眼。
月阙赞许地拍了拍她的书童头,“有进步。”
月筝不客气地一把挥开他的手,半点儿没影响月阙的兴致,他得意地卖弄道:“刚才听老更夫说贼人在殿中挖掘,临走才胡乱拿了几样祭器,看。”
他指了指祭桌,不无讽刺地说:“这里最值钱的,恐怕是摔碎的那个官窑的果盘。”
凤璘听了苦笑一下。
“如果他们真是为了偷盗而来,没道理不直奔祭器,而四下乱挖。我看了下他们翻动过的石砖,按六个方位,下面都钉了小钉,再加上灵位下面这个,显然是七星压运术。”月阙瞟着凤璘笑,“看来有人很担心前皇后在天上保佑儿子,赐下什么‘好运气’。”
月筝听惯了哥哥说话阴阳怪气,不屑地笑笑。这事已经很明显,是孙皇后派人来布下这么个阵法,生怕凤璘运气好,妨碍了凤珣的太子之位。
“其实……”凤璘不咸不淡地笑了笑,“她大可不必这么谨小慎微,我并没什么非分之想。”
“就算这样,也赶紧把钉子拔出来吧。”月筝不高兴地在包袱里找出一根发簪,针对凤璘的巫术让她觉得很晦气。
月阙接过发簪,按方位依次撬出钉子,自言自语地说:“看在和凤珣的交情,也就不再多说这位娘娘什么了,只是这小家妇人的做派怎么当了这么多年皇后也没改改。”
凤璘听了一笑,略带鄙夷地说:“只怕来查看的人未必没瞧出破绽,不愿意揭破这个把戏而已。”
月阙把钉子嫌恶地扔到殿外的荒草里,看了看天色说:“我饿了。”
月筝瞪他,刚觉得他在凤璘面前形象高大了些,瞬间又现眼了。看他眼巴巴地向她望过来,一副狗乞食的诚恳嘴脸,月筝立刻爆了:“你不是让我在这里给你抓兔子烤吧!”她太知道他的动机了!
月阙皱眉,像风水大师一样深沉地端详了一下周围,摇摇头说:“这里恐怕没有兔子,狐狸黄鼠狼什么的……我也不爱吃啊。”
凤璘听了哈哈大笑,“今天你们帮了我大忙,该我请客,走吧。”
月阙欢天喜地走在最前面,月筝跟他走了几步,发现凤璘落后,一回头,看见他正神色阴沉地看着母亲的陵墓,他虽极力掩饰,心里的难受她都能看穿。
“凤璘。”她笑嘻嘻地走过去拉他的胳膊,“走吧。”
凤璘看着她一笑,顺从地被她拉着走,月筝心满意足,脚步都轻快起来,两人很快就追上月阙。
月阙用眼角瞟了瞟,喃喃道:“今天的饭菜肯定省了不少,有人用美色下饭,看着就饱了。”
凤璘没太听清,刚想问,就被月筝打断。月筝向哥哥飞眼刀,“你再胡言乱语,别怪我去师父那儿掀你老底!”
月阙故意做了个忍气吞声的表情,嘴巴却不服软,“这么凶恶,谁——还愿意娶你啊。”他拉着长调,坏笑。
月筝恨不能一脚踹死他。
三人在小镇上吃得酒足饭饱,凤璘提议连夜赶回桃花寺住宿,原家兄妹无所谓,一路说笑着回到寺中。
春夜暖短,月筝在渡白山习惯早起,梳洗完毕开门出来,月阙已经在庭院里练完一套剑法。
“凤璘呢?”月筝略有失望地看了看凤璘还紧闭的房门。
“王爷身骄肉贵,可能要睡到日上三竿吧。”月阙有些嘲讽,看妹妹一脸落寞,忍不住瞪了她一眼,“陪我散散步。”
月筝刚想摇头拒绝,被月阙眼神镇住,他难得严肃,“我有话要和你说。”
桃花上的露水还没散去,树林里弥漫着略带涩味的花香。月筝垂着头,默默跟在月阙身后,心中竟有些忐忑,哥哥大多数时候都疯疯癫癫的,一旦他正经起来,她就有些怕。
“凤璘……”月阙抬头看了看枝头盛放的花簇,“是你想像的样子吗?”
“比我想像得更好!”月筝抢白说,这六年里月阙没少浇她凉水。
“嗯。”月阙意外地没针锋相对,他只是转回身来平静地看着妹妹,“如果他这个样子是表里如一,就不过是个自暴自弃的皇子……”
“他才不是!”月筝气呼呼地瞪大眼,更激烈地维护说,“孙皇后的小肚鸡肠你也亲眼看见了,如果凤璘不这样宽她的心,别说六年后还能回到京城,恐怕早就不明不白地死在北疆了!”
“原来你也知道。”月阙哈哈一笑,随即沉下脸,“可如果他是装的,他的心机城府,可不是你这样的傻子能招架得住的。”
“我不管!”月筝倔强地撇开脸,“他是我要嫁的人,我知道这个就够了!”
月阙无奈地看着她,很多话压在舌尖不忍说出来,他当然知道月筝根本没有退路,如果她放弃了,这六年苦学又算什么呢?
因为凤璘的一句话——要娶绝世无双的女子,调皮捣蛋又爱撒娇的原月筝,千里辞家,去渡白山学艺六年,只因这份执妄,月筝早把自己困住了。最可悲的,这句话恐怕是当年凤璘对她婉转的拒绝,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因为局外人的清醒,只有月筝不这么看,因为局中人的迷恋。
她说,只要变成了举世无双的姑娘,凤璘就一定会娶她。
她的确做到了。
师从天下闻名的谢涵白,琴棋书画,诗歌舞蹈,样样皆精,最关键的——她很美,令人炫目的美。
月筝的美貌,没离开京城的时候就和权倾一时的大司马杜志安之女杜丝雨齐名,因为太子毫不避讳对月筝的喜爱,常宣召月筝入宫陪他游戏,皇上每在宫中看见这对儿青梅竹马的小人儿也常有戏语,月筝便被贵胄皇族认为是未来太子妃的热门人选,原府为此很是门庭若市了一阵子。
这情况却很逆了孙皇后的心意,孙皇后母家微贱,为凤珣寻个家世显赫的太子妃就成为她的夙愿。放眼京师,唯有杜丝雨最合皇后娘娘的心,杜志安掌管翥凤兵权,若有他当凤珣的老泰山,凤珣的皇位可说高枕无忧。杜丝雨从小就是有名的美人,个性也娴静温婉,简直天生就是太子妃的坯子。
凤珣个性爽直单纯,虽然孙皇后百般撮合暗示,他还是觉得杜丝雨蔫头耷脑的,玩不到一块去。还是原家兄妹好,陪他上树下河和泥抓鱼,是他离不开的伙伴,尤其月筝,更是顺眼合心。
孙皇后对儿子束手无策,加之皇上也对原家兄妹很是纵容,她不便强硬阻止,就时常对月筝疾言厉色,冷言冷语。
月筝人小心宽,进宫也是为了能多见凤璘,而且凤珣想出的游戏也很有意思,她才不在乎凤珣的母后对她是什么态度呢,往往皇后娘娘正说着刻薄话,月筝的心思早跑了,凤珣一招呼,人也眨眼就跑了,皇后还真拿这样的傻孩子没辙。
后来凤璘离京赴任,孙皇后趁机建言说原学士不必再教导皇子,正该去外省办学传道,随便找了个虚官把原学士调往广陵府。太子为此还大闹了几场,皇后颇为震怒。原夫人本不同意女儿离家学艺,但情势复杂,原家夹在太子和皇后之间,危机四伏,既然月筝心意已决,避祸山中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凤珣这六年多次背着皇后寻到广陵府和渡白山希望见见月筝,月筝心里有凤璘,也渐渐明白凤珣对她不止是儿时玩伴的情感,加上孙皇后怪罪原家,屡次贬了原学士的官位,月筝更有借口避而不见了。
可是……月阙瞧着桃花丛中明艳照人的妹妹,谁知道凤璘对她是不是也只当一个儿时的玩伴,正如她对凤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