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挂树上的人
迟小乙朝沈星河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沈少卿,有些话,原不是小可一个奴婢该说的。那些弹劾您的奏折,有要将您送入大牢的,还有要您杀人偿命的,如今只让您禁足府中停职反省,已是圣上顶住天大的压力争取来的。”
迟小乙叹口气:“圣上知道您冤屈,可是您也知道,埋在凡心阁下四位公子,身后不是世家就是大族,别看平时明争暗斗,这时利益一致,倒联起手来了,更别提有人借题发挥!您稍想一想,就该知道圣上得有多为难。”
沈星河不在乎德宗帝有多为难,只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确失手杀了四人。自责汹涌反扑,一时愣怔在原地。连迟小乙奉来的手谕,也忘记去接。
迟小乙有些尴尬,忽瞥见沈星河身边跟着一个女子,她身穿大理寺公服,整个人显得利利落落,始终忐忑不安地看着沈星河,却不曾多嘴一言。
迟小乙认出了她:“这不是飞燕帮的方姑娘吗?上次圣上赏赐金笛,还是小可给你送去的呢!姑娘可还记得?”
方小杞忙道:“自然记得,方小杞见过公公。”
迟小乙客气地微笑:“看来,方姑娘已是大理寺的公差了,真是可喜可贺!请方姑娘替沈少卿接旨吧。”迟小乙把手谕递向她。
方小杞犹豫地看一眼沈星河。
沈星河沉着脸,没做出继续抗旨的表示,只转过身,径直走回内院去了。方小杞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便替他接了手谕。
迟小乙毫不在意沈星河的恶劣态度,礼数齐全地告辞,方小杞替沈星河相送。迟小乙在圣上面前正吃香,却没有架子,对方小杞这个小小公差客客气气。
他一边走,一边笑叹:“大理寺干的是苦差啊,沈少卿歇几日也罢!话说回来,这案子吧,一查起来,一环牵一环,一不当心牵出些陈年旧帐,免不了触到一些人的旧疤,人家哪能不急?”
“陈年旧账”四个字让方小杞心中一动,她蓦地擡眼看着迟小乙。
迟小乙神情自若,如同闲话家常:“小可其实明白,沈少卿看似不通人情世故,恰恰是因为他生着一副水晶剔透的心肠。圣上跟前,难有个敢坦诚心胸的人,沈少卿是个例外,倒让圣上更稀罕他。只是,方姑娘作为沈少卿的部将,少不得得忍受他这犟脾气!”
迟小乙步姿优雅端方,语气和熙:“圣上闲时,还聊起过方姑娘在查案方面的天赋才华。相信有方姑娘在,必能帮着沈少卿排忧解难,万事迎刃而解。”
方小杞分不清是夸是讽,小心地答道:“不敢,份内之事。”
迟小乙站在阶前笑眯眯告辞,转身上了马车。方小杞拱手相送,良久直起身,望着远去的马车,头顶升起一丛疑云,压得脑壳疼。
旁边响起话声:“车都走远了,还看什么呢?”
方小杞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是听山。她拧着眉说:“宫里的人说话都这么云遮雾罩的吗?我根本听不懂。”
听山问:“那位公公说什么了?”
“他好像在夸我,说我做为沈少卿的部将,替大人排忧解难什么的。是要给我涨月俸吗?”
听山挠着脑门想了想,十分聪明地分析道:“不会吧。公公的月俸,你的月俸,那不都是从国库出?你多拿一分,他不就少拿一分!人家是圣上的人,最替天家盘算,沈大人被停职不能干活了,就催着让你去替他干活!哼,算盘打得精着呢!”
“让我替沈少卿干活?”方小杞心中一动。
难道,迟小乙的话外之音,是让她把案子查下去,突破现下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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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已停了,天却未晴,大安城的天空苍茫混浊。
方小杞决定与听山一道回大理寺,打探情况。只是一出碧落园的大门,她便运起轻功,不厚道地把听山甩了个没影。
在官衙的后院里,遇到了季杨。
季杨横扛着刀,嘴里叼着一根草,倚着棵槐树,怨气冲天:“我们为了破案出生入死,大人和你差点埋在凡心阁底下,结果呢?案子还没查完,就被人家抢功,还扣大人一身罪名!”
方小杞眉头一跳:“扣什么罪名?”
季杨“呸”地吐了草叶,怒气冲冲:“还不是因为鹤三娘胳膊肘朝外拐!她给江漳那四人验尸时,一堆血肉里捡出几截断箭,便说四人是中箭身亡!那箭还是咱们大人的箭!这下好了,大人落了个解救人质不成,反而失手错杀之名!”
季杨感觉脑袋被什么东西碰了碰,不耐烦擡手拂了拂,接着说:“你说这个鹤三娘,大人顶着压力,不顾他人议论,雇她来当仵作,结果她倒好,也不给自己人遮掩着点!你说那四人碎成那个样,她只要不说,谁都会以为他们是被砸死的,怎会牵扯到大人头上?”
脑袋又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季杨恼火道:“哎呀什么东西!”
擡头一看,猛不丁看到自己脑袋旁边垂了两只红色绣花鞋,在风中轻轻晃荡。
季杨嗷地一声摔倒在地。
方小杞擡头一看,也吓得腿软。树上挂了一个人,打扮异常奇特:身上穿着大理寺官差公服,却头上顶着红盖头,脚上穿着绣花鞋,正以奇异的姿势挂在树枝上晃晃悠悠,活脱脱一个悬树自尽的人!
方小杞急忙喊道:“鹤三娘,你也不必自责至此,别寻短见啊!”
悠悠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吾本是女鬼,何来寻短见之说?小杞莫要担忧,妾身只是在此小憩。”
季杨爬了起来,怒道:“小杞,你想多了,她才不会自责呢!”
鹤三娘握着树枝的手一松,轻轻飘了下来,落在季杨面前。季杨紧张地后退:“你你你想干什么?你不要乱来啊!”
鹤三娘身形在风里飘忽,幽幽叹气:“俗话说,人之已死,其言也善。死人不会说假话,鹤三娘我也不会。”
方小杞冷汗:“鹤三娘,那句俗话叫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是已死!”
鹤三娘的盖头轻轻一转:“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验出什么,就在笔录上写什么。若我没有这点准则,沈少卿也不会招我为仵作。小杞,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