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丑东西?”李邽山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摸着自己脸问:“我骨相不好?”
“大鱼大鱼!”有孩子指着海面喊。
成群的海豚跃出海面,场面蔚为壮观。施图南从未见过海豚,但见过鲸鱼与鲨鱼的照片,一时也分不清,脱口而出道:“鲨鱼鲨鱼!”又发自内心的笑道:“好美。”话落,李邽山跳进了海里,跟着一群海豚后面,学着海豚的姿态跃出海面。
“——他娘的,老二老二,救生绳救生衣!”老三边跑边喊。
施图南趴在船尾,眼见船把李邽山越甩越远,一条绳子丢了过去,李邽山抓住游过来,脚踩着船体吃力地上了船,浑身湿淋淋地站在甲板上,背着手面朝大海。
老二悄声道:“七妹,你快夸夸大哥!”
“——好,很好。”半天,施图南憋了句。
李邽山撩起拌腿的湿褂子,不急不缓地回了船舱。老二紧随其后道:“大哥,你没事吧?”扭头朝身后人喊:“老三,快请苏医生。”
李邽山扶着腰侧躺在床上,腰扭了。“万幸腿没有抽筋,”苏医生嘱咐道:“打一缸热水,祛祛体内寒气。”
“大哥,你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这是莽撞,意气用事,自不量力。”苏医生拎着药箱走了。
“大哥,七妹眼珠子都直了。”老三拍着马屁道:“深深被你的——英勇气概折服!跪拜在你的褂子下。”
“七妹是吓傻了。以为大哥想不开寻短见!”老二细思极恐道:“大哥,你这太危险了!你要是跳到船头,船从你身上驶过去,你岂不被绞成肉酱……”
“老天爷,快别说了,慎的俺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李邽山也深觉自己傻,揉着腰不做声。怎么也没想到动作快脑子一步,直接就跳了海里,倘若再给考虑一秒,绝不肯跳。
*
夜里下了小雨,餐厅有派对,大家都去热闹了。施图南从房间出来,被走廊里的施怀瑾撞个满怀,施图南捂着胸口看她,她捡起地上的丝巾要走。施图南扯住她,盯着她脖子的淤痕问:“怎么回事?”
“上吊勒得了。”施怀瑾没好气道:“不要你装好人。”
施图南敲开隔壁房的门,梁晚月恹恹地歪在榻上。施图南看她道:“怀瑾脖子怎么回事?”
这话问伤了梁晚月的心,她捶着胸口,强打精神道:“我们拌了两句嘴,她想不开就上吊……”一面说一面拿着帕子抹泪。施图南没接话,看着桌子上的饭菜问:“要不要帮你叫医生?”
“不用,老毛病了,睡一觉就好。”梁晚月趁机道:“图南,她们姐妹的性子你也知道,就是被我给拖累了,你们圈里这几个小姐都不待见她们姐妹……”
“这同出身没直接关系,是她们自己介意。哪家小姐都自命清高,谁也不愿去奉承讨好谁。”施图南点到为止。她自己就听多了,但凡小姐们聚一块,这对姐妹不是不屑这个的手链,就是暗贬那个的旗袍花色过时,总想显得自己与众不同。
梁晚月哪会听不出来,干巴巴地笑道:“她们俩年龄小,也没你见识广,你这个大姐多点拨……”
“姨太太都点拨不了,更何况我了。”
梁晚月心下酸涩道:“我出身不好,她们也嫌我没念过书,我说的话不管用。刚说些严重的话,她就上吊给我看……”说着又哭了起来,擦着泪道:“你到底是大姐,与她们俩姐妹不一样,你父亲从小就倚重你,也从没把她们俩姐妹放到眼里,你是大姐若不担待点,外人就更不提了。”
这话施图南听多了。父亲说:你要有长姐的风范;母亲说:你要有大人者的胸襟;老师说:包容是由上至下的。
*
施图南找了个清静的角落,一面赏雨一面抽烟。烟是同母亲在国外学的,回国被父亲发现,罚跪了一天的祠堂。尽管现在没人管,女人抽烟也很普遍,但她还是不习惯在人前抽。正要伸手掌去接雨水,就听到句:“躲这抽烟?”李邽山从她身后出来。
“三年前,我去你们府借点钱,半夜误闯了你房间,你把我当做登徒子,枪走火打在了我肩上。”李邽山说的委婉,拨开衣服让她看肩上的疤。
施图南怔了好一会,道:“我以为你死了。”
“命大。”
“我是第一次用枪。”
“看出来了。你握枪的时候浑身发抖,”李邽山道:“一上船我就认出了你,你比三年前更沉稳了。”
“我以为自己杀人了,做了一段时间的噩梦。”施图南喃喃道。
“我今日在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地追求你。”李邽山切入正题。
“你学鲨鱼是为追求我?”施图南讶异。
李邽山表情不大自然,倒也磊落的承认。“你说让我堂堂正正地追求你,我做到了。我希望这是你的真心话,而不是与我周旋。”
施图南没应声,这话的确是与他周旋。
“我晓得,前两日你也是与我周旋,我本想同你周旋下去,但看你一个人在这抽烟,忽然觉得没了意思,就想同你好好说,我在追求你。”
施图南垂眸没应声,忽地抬头看他道:“好,我答应你。”
“你……你就算不答应也无妨,我不会借那两箱金条的。”
“你扭到腰了?”施图南问。
“什么?”
“你动作很笨拙,不像鲨鱼。”
“我又不是鲨鱼,那叫海豚。”
“你也不像海豚。”
“我是人,不是海豚。”
“你说你乃匪,当不得人。”
李邽山看着她的脸,这不也怪伶牙俐齿。施图南问:“怎么不说了?”
李邽山看她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答应了。”施图南应得利落。
“好,你喜欢什么?”
这话把施图南问住了,她想了会道:“想起来再告诉你。”
李邽山看看她的腰身,一点都不想揽,好像话一说出来,人也变得正经了。之前吃她个豆腐也就吃了,逗弄她也就逗弄了,现下不同了,好像再干这事就有点缺德了。
施图南察觉他意图,往后避了下道:“别轻举妄动。你现在是个人,不是地痞流氓。”
李邽山恍然大悟,怪不得,朝她诚恳道:“七妹教化的是。”自己再当个匪,就配不上她,顺嘴就问出了句:“七妹,你说咱们还劫不劫了?”
施图南愣了下,觉得孺子可教,又怕矫正过度,认真分析道:“劫,恶人已经做下了,恶名也出去了,哪有退回去的道理。”
“七妹说得有理。”俩人刚生出的一点情愫,被这奇怪的对话给打散了。
隔日,李邽山替她拿了些咖啡,顶好的,英国伯爵留下的。又把自己打劫来的新奇物送给她,就这么过了两日,第三日头上,忽然觉得不对,左思思右想想,当人有什么好?还没想明白,就接了张帖子,杜家女儿要办生日舞会。
施图南也接到了帖子,穿了身高领的乔其纱素色旗袍,袍身长至脚踝,裁缝掐的比例很好,显出了好身段,走起路来海风一吹,摇摇曳曳的很是旖旎。
舞会很热闹,来了很些人,礼服洋裙,觥筹交错,好不快活。施图安在舞池朝她笑,施图南有些恍惚,这不像是在船上,而是在施府的成人礼上。
一对青年夫妻朝她缓缓走来,男人朝她敬了个礼,好半天儿,她才认出这男人曾是大伯的部下。男人面有愧色,声有哀戚道:“施小姐节哀。我也是刚听说施帅和施伯父的事。”
施图南点了点头,没应声。
男人问侍者要了纸笔,写下一串地址,郑重地交给她:“将来施小姐若有需要,张某定当全力以赴。”
施图南看了眼地址,轻声道:“我有一事相求。”
“施小姐尽管说。”男人看着她。
“我大伯和我父亲的事,我想保密。”施图南淡淡地说。
男人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道:“施小姐请放心。我也是上船前才得到的密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诚恳道:“珍重。”说完,携夫人离开。
他夫人感慨道:“这位施小姐若当个男儿,可了不得。一言一语沉着冷静,不动声色。”
男人正在想别的事,没应声。他夫人又若有所思道:“不是说施家空了?哪来的十六箱……”男人咳了声,打断她的话。女人自知失言,闭口不提。
*
李邽山一行人穿着礼服进来,老二问:“大哥,这他妈是在逃难?”
“大哥,我看到七妹了!”老三指着舞池道:“七妹她沾花惹草,朝三暮四,正与宋家公子在跳……跳浪舞!”
“不要乱用成语!那是贴身双人舞。”老四踹他。
“文明文明。”老三整理着领结道:“咱是文明人。”又扭头问:“大哥,你会跳舞么?”
李邽山盯着舞池,拽下领结,坐在一侧的沙发上。老二坐下道:“大哥说男人跳舞跟娘们似的,有损气魄。”
“大哥说得好,俺就不会跳。”老三附和着坐在沙发上。老四端了几杯酒过来,一行四个男人,并排挤坐在沙发上。
“大哥,七妹这旗袍真好看!”
“就是,俺也觉得,七妹这身段妖妖娆娆,小腿子又白又细——”
“大哥,喝酒。”
有胆大的小姐过来邀舞,老三羞赧道:“俺们不会跳。”
“不会跳参加什么舞会。”小姐小声嘟囔着走了。
“大哥,她说的有理。咱们又不会跳舞,穿着礼服也不像文明人,不如就回去吧!”
洋曲停了,老三朝人群大喊:“七妹,七妹!”
“文明文明,注意素质。”老二抽他。
施图南过来,看他们衣履整齐,挺像那么回事。问道:“怎么不去跳舞?”
“俺们不会跳——”
“七妹,不如你教大哥跳?”老二阻止道:“大哥,你不能喝了,一喝就上头,上头就不醒人事,被人打一顿也不知道。”
“你领结呢?”施图南看他。
“扔了。”李邽山冷冰冰道。
“你跳不跳?”施图南问他。
“跳跳跳,大哥喜欢跳舞!”老二捡过领结,替他勒好道:“大哥,你跟七妹好好学!”
施图南引他进了舞池,李邽山一手与她交握,一手有模有样地贴着她腰,道:“老三说你朝三暮四,拈花惹草。”
“手是虚贴在腰间,不是掐。”施图南教他。
李邽山不予理会,看她道:“我左思右想,还是不当文明人了。文明人有包袱,拘得慌,不适合我。”
“不止不当文明人,老子还要不当人。老子坐在沙发上看你跳舞,想当个野蛮人把你扯过来,再剁掉那小子的手,但一想自己是个文明人,就干不出这事。老子决定要当个自由自在的畜生!”说完,手一滑,狠狠抓在了她屁·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