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施图南在餐厅用早餐,老二老三老四穿着船警的制服过来,一溜排开,齐声道:“七妹早安,以后全凭七妹教化!”
施图南愣了会,应声道:“早安。”
“七妹,我是老二,你叫我老二就行。”
“七妹,俺是老三,你叫俺老三就行。”
“七妹,我是老四,你叫我老四就行。”
施图南点点头,示意他们坐,一排站着太招摇。老二道:“七妹,有任何事尽管吩咐。”
“对对,船上的大小事物都俺们负责。”老三拍拍警服道。
施图南放下调羹,看向他们道:“船上就你们几个?”
“不止,都在三等舱。”老四回答的谨慎。
“你们家都在极乐岛?”施图南对他们印象不坏,就是普通的黄瘦汉子。与街上的黄包车夫,码头的卸货工人,粮行的伙计,没什么两般。
“我们家都在东三省。”
施图南讶异,真没听出东三省口音。
“俺们几岁就出来了,哪都讨过饭吃,口音比较杂。”老三自来熟道:“只有大哥是极乐岛人,俺们都是五湖四海,只是根在东三省。”
“海难几率挺高的,怎么会当海匪?”施图南问。
“七妹你吃,粥要凉了,别尽顾着跟俺们说话,”老三实在道:“俺们也想当土匪,可当土匪又苦又穷还被剿。海匪就不一样,俺们都熟识水性,躲在海里就能活命。
“海匪有钱?”施图南问。
“当然。一般坐大轮船的都是有钱人,这当口都是逃难的,油水肥沃肥沃的,那些个有钱人把一箱箱……”哎哟一声,老三捂住大腿止了音。
老四起身道:“七妹,我们要去维护治安了。三等舱里有人打架,我们回头再聊。”出了餐厅,老四一脚踹向老三,骂他是个蠢蛋,现在身份是船警,船警,不是海匪。
*
施怀瑾气色很好,一身妖娆的红旗袍,站在镜子前来回照。梁晚月歪在榻上看她,狐疑道:“你要去做什么?”
“昨个吸烟室碰见李先生,他约我去甲板上散步。”
“是那个李家贵公子,在银行工作的?”梁晚月惊坐起来。俩女儿的婚事至关重要,事关她后半辈子能不能翻身。
“什么贵公子?现在不兴贵公子了,就是一个落魄……”
“那也是顶好的,有份体面的工作就顶好。”梁晚月来了精神,坐在梳妆台前涂口脂道:“这两天我都细瞧了,就李家这个公子,何家的公子,张家的公子各方面不错,其他都是徒有其表,内里虚得很。”
施怀瑾噗嗤一笑,揶揄道:“您不是惦记着宋家少爷?”
“宋家算了。”梁晚月犹豫道:“宋家门户之见很深,齐大非偶。”
“都新时代了,还门户之见。”施怀瑾变了脸色。
“时代再变,这些人眼里门户都是顶重要的。”梁晚月愧疚道:“你们姐妹若是图南,配宋家绰绰有余……”
“图南图南图南……这还不是怪你出身不好!你要是被父亲堂堂正正地抬进门,我们姐妹处境至于这么难堪!我也情愿自己是从梅孜君肚里爬出来的。不要拿我们跟施图南比,你拿自己跟梅孜君比……”
“好好好,是妈说错话了。”
“我们姐妹没错,都是你的错!是你的出身连累了我们!但凡你有点手段,这二十年里父亲早就把你扶正了!父亲不喜欢你,都是因为你那一群吸血虫的娘家!”施怀瑾一股脑的,痛快地说完。
梁晚月扭头垂泪,再不做声。
母女俩各据一边,谁也没有说话。施怀瑾仰仰头,把泪眨回去。施图南就是她的逆鳞,提不得。从小大人就拿她们姐妹与施图南比,府里有派对宴会,施图南永远都是众星捧月,京城第一闺秀,也是她,明明自己做的也不差。
好半晌,梁晚月才嗫嗫嚅嚅道:“瑾儿,是妈对不住你们,我一直害怕你们父亲……”
“施家除了我们俩姐妹,你谁都怕。”施怀瑾冷笑一声:“怀瑜说得没错,除了会抽大烟,你也不会别的了。”说完涂了涂口脂,转身离开。梁晚月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抬手朝着自己的脸要扇,顿住,怕疼,泄气地放下手,狠狠地抹掉口脂,拎着烟枪,又歪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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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怀瑾陪李公子在甲板上散步,李公子滔滔不绝地讲着,她敷衍地听着。李公子问她们住在极乐岛哪里,她说住在伊甸园。李公子笑道:“我晓得这里,这里以前叫春风湾,就是一个依山傍水的乡下。忽然有一年开了漫山遍野的花,有一位洋牧师误闯这里,就在这建了教堂。再后来,又有几个人陆续来到这,这就发达了,牧师就把春风湾改成了伊甸园。”
“这都是五十年前的事了,现在住这里的都是富贵人,风景极美。”
“你去过?”施怀瑾问。
“我祖籍就在极乐岛。我们每三年都要回一次。”李公子拉她一把道:“小心,这里滑得很,昨日有位小姐就摔了。”
施怀瑾看了眼不远处的施怀先,失落的朝李公子道了谢。她与李先公子散步,意在试探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尽管他承认了自己,但一想起施图南,心中就患得患失膈应得慌。
今日天好,乘客都聚在甲板上吹风晒太阳,施图安在与宋家小姐叽叽喳喳地聊天,没一点闺秀模样。施怀瑾心里憋着股郁气,施图安要规矩没规矩,要教养没教养,一个私生女,就因为会巴结讨好施图南,在上流圈里混的风生水起。据说她生母是施家丫鬟,从小伺候施人和的,因犯了错被赶出了府。想到这里,心中就不屑,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贱命就是贱命。
施图安回头看见施怀瑾,冲她挥手一笑,喊了声“二姐”,施怀瑾鼻子一哼,扭头离开。
施怀先朝她使了个眼色,俩人前后回房间。施怀先关了门,看她道:“刚跟谁在散步?”
“李家公子,说是在银行工作的。”施怀瑾有些小得意,坐在沙发上道。
“看来你对他有意思?”施怀先脱着西服外套问。
“谁知道呢。”施怀瑾拿乔,想让他软着身段哄哄自己。
“我伺候不住你了?”施怀先手摸着她脸,嗅着她脖子轻声笑。
平日里施怀瑾一见他笑就害怕,但这会很甜蜜,自认为这是占有欲,是吃味的表现。依然拿乔道:“也许吧。”正摸着她脸的手忽地卡住脖子,施怀瑾呼吸不上来,蹬着腿拽他手,眼见脸憋的涨红,快翻白眼了,施怀先才松开手,冷然地望着她。施怀瑾摸着脖子,趴在沙发上喘,嗓子干疼。施怀先没事人一般,也不管她,倒了杯水自顾自地喝。
施怀瑾扭头瞪着他,施怀先点了支烟,命令道:“跪下。”
施怀瑾不敢置信。施怀先捏着她下巴道:“你故意激我,故意碰我底线,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我对你不好?现在你都这般水性杨花,那婚后岂还了得?”
“嗯?你不得背着我天天偷汉子?”
“没有没有——”施怀瑾捂着脖子,急忙摇头:“不会的,我只是想试探你……”
“试探我什么?”施怀先翘着腿,抽着烟看她。
“试探我在你心……”
“跪着说话。”施怀先皮鞋脚尖踢踢她。“你要不愿同我结婚,趁现在就……”
“不是的不是的——”施怀瑾连忙跪下道:“我愿意的,我是鬼迷了心窍,我……”说着哭了起来。
施怀先面无表情地盯住她,大半晌,俯身擦她泪道:“瑾儿,我的心意你不懂么?要我掏出来给你么?你一不高兴就跟别的男人好,我婚后怎么相信你?倘若我出门赚钱养孩子养你,你却在家里跟人上·床我要怎么办?”
施怀瑾抽泣着直摇头,内疚的要死。施怀先起身道:“我们到此结束,你好自为之……”
“不要不要。”施怀瑾死死抱住他腿。“怀先,你惩罚我吧,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不敢再相信你了。”施怀先甩开腿要走。“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再相信我最后一次。如果我再犯,我就死在你面前!”施怀瑾浑身颤抖。
施怀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缓缓蹲下问:“真的?”
“真的真的……我发誓!”
“真不背叛我?真愿意为我生儿育女,当一个好妻子?”
“真的真的!”
“可我这次很伤心,该怎么惩罚你好呢?”
“听你的,都听你的!”
施怀先看着她哭花的妆,掩饰着厌恶道:“去洗洗。”
施怀瑾要起身,施怀先柔声道:“乖,爬着去,我这会还伤心呢。”
施怀瑾乖乖地爬去洗手间,洗好又跪着出来,红肿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施怀先拉开海景窗帘,盯着甲板下的人群,施图南坐在椅子上晒太阳,一个男人围着她搭讪。施怀先解着西裤命令道:“过来。”
施怀瑾跪着过去,心甘情愿地趴上去。施怀先盯住窗外,面目阴狠地骂了句“贱人”,拽着施怀瑾的头发,用力地挺·动,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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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妹七妹——”老三双手托着一个大海龟,一路喊着跑过来,放在施图南脚下道:“俺送你的。”
“这乌龟真大。”施图南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乌龟,个头顶个一岁小儿。
“这不是乌龟,这是海龟!”老三纠正她。
施图南侧着身子蹲下,摸了摸它道:“怎么抓上来的?”
“在浅岸抓的,它后腿受伤了,大哥养了它一个礼拜。”
海龟翘起头看了看,挣扎着爬行。施图南没什么兴致道:“把它放回海里吧。”
“你不喜欢?”老三诧异道:“俺以为女人都会喜欢这种稀罕物。”
“太丑了。”施图南摇头道:“我对丑东西没兴趣。”
“那你看俺丑不丑?”老三嘿嘿直乐。
“你比李邽山好看。”
“啥,老天爷!——竟有人夸俺比大哥好看!”
“人好看不在皮囊,在骨相。”
“啥是骨相?俺骨相比大哥好?”老三激动着问。
“我是丑东西?”李邽山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摸着自己脸问:“我骨相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