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广场是西区最大的广场,据说投资了近千万。在广场的北面,是一座高逾两丈,长约三百米的大型紫砂陶浮雕,浮雕上人物花鸟、舟车厘市无所不备。从刀耕火种到夏商周;春秋战国到改革开放;历史名人重大事件无不罗列其中。老聃西去、孔子问礼、荆轲刺秦、文姬归汉、文成和亲,一直到鸦片战争、八年抗战、开国大典………整个浮雕,浓缩了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史。据说,此浮雕获得过吉尼斯世界纪录。又据说,此浮雕是有了灵性的,来此的人,只要用手抚着浮雕默默许下心愿,都会如愿以偿。孙天一想到这些,想到来此的游客多是来许愿以求得什么的,却是少有人会从这中华五千年的文明中去感受、凭吊了。心中觉得可悲亦可笑。想设计这座浮雕的艺术家看见自己呕心之做成了人们求财的道具,不知作何感想。浮雕以南,是开阔的广场。若逢休息日,广场上人山人海,成千上万的打工者汇聚于此,手拉手,跳着集体舞,那场景,蔚为壮观。
此刻还未到工厂下班时间,偌大个广场,多少显得有点冷清。广场周围是一溜儿排开的夜市,服装鞋帽袜子乳罩应有尽有,皮带扣、钥匙环、记事本、针头线脑牙签发夹琳琅满目。摆摊的多是外来工,有因为年纪已大,进不了工厂的;也有不想进工厂受管制,自己当起了小老板的。此刻都蹲在自个儿的摊位后面,见人来了,热情地招呼。也有卖收音机录音机电饭锅煤气灶的,大喇叭高叫着最后三天处理价大放血,可终究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孙天一推了自行车,继续往前走。又是一溜儿卖录音带盗版光碟的,硬纸板上明码标价:十元五张。摊主热情地打招呼:老板要什么碟?孙天一随声附和:随便看看。摊主凑过来,神秘地说:要不要生活片?孙天一有些不明所以。摊主小声说,全是外国人拍的,真刀真枪干的。包你满意。孙天一说,真的?骗你是龟儿。听口音,摊主是个四川人。你们不怕文化稽查?摊主一愣。反反复复地打量了孙天一几眼,不再纠缠他。再往前走,有射击气球、电脑算命、量身高称体重的………再往下走,是一长排的书摊。这些书摊,孙天一以前是经常光顾的。大都是些盗版书,印刷粗劣,错别字很多,价钱倒十分便宜。也有卖旧书的,二折三折,花上十块钱,就可以抱回一大堆。孙天一便在旧书摊上仔细地翻了起来,翻到一本线装书,薄薄的,本来的封皮已经没了,换上了牛皮纸的封皮,上面用毛笔字写着《道德经》三个字。字是瘦金体,墨迹磨损,牛皮纸也已变软发毛,想是重新订上封皮也有不少年头了。孙天一顺手拿起,翻开一看,书页已经发霉变黄,有的纸页因水渍的缘故,粘在了一起,字是繁体竖排,像是刻版印刷的。在页眉页脚,披满了蝇头小楷,想是书的主人手书。孙天一便就了光,一页页看下来。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第一页就录了《道德经》的第一章,缺了三处字,缺字的地方,有火烧过的痕迹,像是被人用烟头,或是香烛烫过的。翻到第二页,果然在相同的地方也缺了字。缺字处是:有无相生,●●相成;长短相交,高下相倾。音●●●,前后相随。孙天一原是读过《道德经》的,却不知甚解,也没有兴趣去研究这一些深奥莫测的东西。知道“故”字后面缺了“常无”二字,“其”字后面是缺了个“妙”字。其他的地方缺了什么字就不知道了。一页页往下揭,一共烧穿了十二页。看这书,怕是有一些年月的了。孙天一便从心中生出了一丝渴望,希望这书是某种古版的孤本,要真是这样,也是时来运转了。因此将书合上,佯装不太想要的样子,扔在了摊上,问,老板,这书怎么卖?摊主是个五十出头的老伯,戴一副老花镜,背有点驼。坐在一个马扎上,正在抽烟,见孙天一问,便伸手把书够了过去,翻了一下,说,五块。五块太贵了吧老伯?老伯想了想,说,算了,三块钱给你吧。这本书收来半年了,一直卖不出去。孙天一便掏了五块钱给老伯,讨了个胶袋将书装了,又挑了两本旧杂志,起身推了自行车。走了几步,飞身上车,骑得飞快,生怕老伯会忽然反悔。骑远了,心里却又暗笑自己异想天开,哪有那么好的事就会让自己碰上了。摇了摇头,自语道:真是穷疯了。
一阵风吹来,飘来一股奇特的香味儿,孙天一吸着鼻子,四处寻找气味的来源。远远地,就见广场的另一边,一溜儿都是小吃排档:烧烤、油炸、烧饼摊、炒田螺、麻辣烫、煮花生、煮芋头……冒着热气,香味扑鼻,肚子也禁不住咕咕乱叫起来,这才想起还未吃晚饭。便寻到了油炸臭豆腐的摊子,小煤炉子上架着一口铁锅,里面正炸着几块黑乎乎的东西。旁边放着葱末、蒜末、辣椒酱、胡椒粉等一应佐料。油锅旁边竖着一块纸牌,写着:长沙臭豆腐,一元三块。孙天一走到纸牌跟前,却见另一面也写着字:武汉臭干子,一元三块。心想这小小的摊子还不少花样的。孙天一是湖北人,来南城之前在武汉打过几年工,对武汉臭干子是情有独钟,却没有吃过这湖南风味的臭豆腐,不知是何味道。支了自行车,寻了个干净点的桌子坐下,说,老板,来一瓶冰啤,一块钱的武汉臭干子,一块钱的长沙臭豆腐。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闻言扑哧一笑,手脚麻利地往油锅里丢臭豆腐,黑糊糊的豆腐在油锅里打个滚儿,,飘出一股独特的味道,却是臭中有香了。孙天一见那女子不住地笑,说,你笑什么?女子说,没什么。自顾手脚麻利地忙活。炸好了,端给了孙天一,笑着说,臭豆腐来了。又从冷柜里取出啤酒,开了,给孙天一斟满了一杯,还是看着他笑。孙天一被笑得莫名其妙,竟有些窘了。就说,这里面哪三块是武汉臭干子,哪三块是长沙臭豆腐?我怎么看着都一样啊!女子笑得用围裙擦眼泪了,半晌才止住,说,都是一样的臭豆腐。孙天一用筷子指了指那块招牌,那你这………?女子说,爱吃臭豆腐的,不是湖北人就是湖南人,其实味道是一样的,只是叫法不同。我这不也是招徕顾客么?孙天一也笑了,说,真会做生意,不过你这是欺骗消费者哩。说着夹了一块豆腐入口,顿觉满口生津,清香直入肺腑。
六块臭豆腐下肚,一瓶啤酒也已见了底。孙天一又叫那女子炸了三块钱的,拿塑料袋装了,是给香兰带回去的,一并放在了装有《道德经》的袋子里。又问那女子可知道附近有没有一间叫得行的工艺厂。女子笑着说她对工厂不太熟悉。孙天一见时候不早,寻思着这会儿香兰正该是旧气渐消,新恨未涨之时,再回去晚了,香兰真的是不会原谅他了。便骑了自行车回家,拐出广场,进入建业**,直过去便是南城大道了,却见前面围了一大堆人,几个穿迷彩服的在**口上吆来喝去,不时地有**过的人被拦住。孙天一知道是查暂住证的,脚下不由自主就缓了下来,一手摸向了口袋,心里咯噔一响:什么证件都没有带。想要调转车头,一个刀条脸的治安员已横了过来,一招手,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