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明、高明军站了起来。宋可想站起来,被沈三白拉住了。孙天一寻了个地儿支好自行车,说,不好意思,迟到了,罚酒一杯。自个儿倒了一杯酒,咕咕嘟嘟一气喝了。才坐了下来。初次见面的,就一一介绍了。孙天一就给众人发了名片。高明军就着亮光看名片。见名片上一面印了:同是天涯打工人《异乡人》杂志社记者孙天一。另一面两行魏碑体的大字:铁肩担道义,辣手写文章。当即说道,好,好一个铁肩担道义,辣手写文章。
孙天一就有点窘,这是以前印的,那会儿年轻气盛。让你们见笑了,这里有真正的大记者哩。说着用嘴呶呶石古。怪怪地一笑。
石古说,我今晚不惹你,你嘴上可积点德。
**站了起来,说,我来敬孙老师一杯。自己先喝了。孙天一也干了一杯,才要吃菜,宋可站了起来,还没说话,脸先红了。半天才说,孙老师,我看过你的《家在西区》,我很喜欢,我也不会说客气话,先敬你一杯罢。就仰脖子喝了一气,一杯没喝完,沈三白说你不能喝少喝一点。宋可还是坚持自己喝完了那杯酒。孙天一也喝了。说,好了,车轮战我可受不了。
石古说,得了罢兄弟,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来就有两个靓女给你敬酒。你说说,为啥迟到了,是不是嫂子又挡着不让你出门?
孙天一瞪了沈三白一眼,说,哪里?我今天可是遇见了一件稀罕事。这不出了飞碟么?我边骑车边往天上瞅,希望看到飞碟呀。可不小就撞到了人,车也摔坏了。
沈三白说,这有啥稀罕的?
孙天一说,你听我说么。撞的是一女的,穿着工衣,一看就是一打工妹。女孩的腿撞出了血。我吓坏了,赶紧扶人家起来,说是送她上医院呀。女孩走了两步,一拐一拐地,走一步咧下嘴。说,不用了。我说那我给你点钱,你自个儿去看一下。我掏了钱包,里面总共一百多块,都掏给了她。嘿,她不要。我说是不是嫌少?你猜她怎么说?她说看你,都什么年月了还骑自行车,一看就是打工的,钱来得也不容易。我又没有大伤,不想要你的钱。要是有钱人撞了,少说也要个千儿八百的。你说这年头,这事搁谁身上不得趁机诈两个子儿?偏有人不要。稀罕不?
大家都说这样的人现在是少有。**说那后来呢。孙天一说,我给她钱她不要,我就问他在哪儿上班?她也不说。我说我是《异乡人》的记者。她就说,《异乡人》这本杂志办得不错,她每期都买来看的。后来问我要了一张名片,就走了。
沈三白说,长得靓不靓?孙天一说,这个倒没太留意,白白净净的,身材不胖不瘦,嘴角好像有颗痣,笑起来蛮好看的。众人就都笑了起来。说好你个孙天一,还说没留意,连嘴角有一颗痣都看到了,你这是要走桃花运了。便又嚷着让孙天一喝了一杯酒。这时菜也陆续上齐了,服务员介绍了招牌菜巴山泉水鸡,说是从梅州运来的生命之花山泉水炖大巴山空运来的老母鸡,是真正的绿色食品。石古说大家来吃四川来的鸡呀,四川出鸡的。却是一语双关了。又要了几扎酒。沈三白带头说了个荤段子。要每个男的都说一段。
喝了近一个小时。李东明端起酒杯,咳嗽了一声。高明军是做律师的,何等精明之人,知道酒喝到这会儿,该是说正事的时候了。说早了,显得自己请客太功利;说迟了,大家伙儿都醉了,说了等于白说。见李东明端了酒杯,自己也端了,站了起来,说,石记、胡记、孙记,你们都是文化人,今天能结识您几位大记者,我是三生有幸。来,为我们大家有缘相聚,干了。石古这时已有了几分醉意,趔趄了起来,豪爽地说,高大律师,咱们有缘相识,就是兄弟,什么都别说,只怕将来兄弟我还要多多仰仗你这位大律师呢。说着与高明军碰了杯,一口干了,亮了杯底,坐下去。一只手却搭在了身边的**腿上,在桌底下做了个小动作。**一脸幸福地笑着。沈三白说,石古说得对,高律师,别看你初来乍到,不出仨月,我们这帮兄弟都不在你眼里了。说着也干了。高明军忙道,高某如果有出头的一天,敢忘了各位大记者?记者是啥?无冕之王。就像孙记者名片上印的一样,铁肩担道义,辣手写文章。高某要有对不住各位的地方,只消在报纸上写几笔,我还能在南城混饭吃?这样一说,孙天一脸上更窘了。这名片上印的“铁肩担道义,辣手写文章”是他初来《异乡人》当记者时的心愿,也算是激励、警醒自己的座右铭吧。一晃三年过去了,孙天一也算知道了一点行内的深浅,拿红包、写通稿这些事也经历过了,知道要做到“铁肩担道义,辣手写文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有点为当时的年少轻狂而羞涩。想是不用这名片了,可当时印了几盒,一直没用完,也舍不得扔了再印,就用到了如今。其实他内心还是在激励自己按这十个字去做的,最起码,不昧着良心写文章。南城文化圈的人也多知道他的名片上有这十个字,就在背着他时拿这事来说笑。比如石古,就是见不得这十个字的。
石古本名叫石玉林,原是内地一家地区报纸的记者,三年前因炮制了一条特大假新闻,这则新闻被各大报纸转载,炒得沸沸扬扬,引来了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央视记者经过实地调查,完全没有那回事,就把这假新闻的事儿给曝了光。石古在那家报纸自然混不下去了,跑来了南城,连名儿也改了。这事是他一次酒后对孙天一说的,因此上他就很见不得孙天一在名片上印什么铁肩担道义之类的话。孙天一知道圈内人都爱拿他这一点说事儿,反倒激起了他的性子,这也是几盒名片一直用了下来的另一个原因。现在见高明军说起,又见石古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心中多少有些快意,却说,高律师,你们做律师的才是铁肩担道义的。高明军说,做律师的,是最不能被道义所左右的,只是一切都依着法律来做了。比方说有一大贪官请你做辩护律师,你替贪官辩护,算担了道义么?孙天一说,还是律师会说。不说了,喝酒。和高明军干了一杯。
高明军说,各位老师,我从内地初来南城,现在信达律师事务所执业,初来乍到,默默无闻,各位都是新闻界的,见识多,关系广,还望今后有什么案子照顾一下小弟,给介绍介绍。
石古说,那是当然。李东明这时给众人的杯里续满了酒,说,明军,其实你来闯南城,只要各位老师帮衬一下,给你包装包装,打出了名声,还愁将来成不了南城的名律师?
高明军一笑,说,你看我这,瘦骨嶙峋的,怎么包装也就这副德行。倒是**小姐,要是包装一下,能成为南城的名模哩。
**盈盈一笑,望着石古,说,怎么样,你也帮我包装包装嘛!石古胖嘟嘟的脸上笑开了花,说,高律师好眼力,也看出**将来可以做名模。大家说说笑笑,就说到了包装一事,说现在要想成名,炒作是如何地重要。李东明说,所以明军要想成名,一定得仰仗各位老师多多帮忙,给想个辙,炒作炒作。
这话一出,大家都不出声,几双筷子戳向了菜盘,一条鳜花鱼眨眼就给瓜分了。孙天一说,高律师你这次算是找对人了,我们这里就有个策划大师。只要他出山,没有不能成的事儿。说着用端酒杯的手指了指石古。石古知道孙天一这话里所指,也不理他,哈哈一笑,说,如今是个策划的时代,策划有什么不好?高律师这事,咱们哥儿几个合计合计,我就不信包装不出个南城第一律师。三白,你说是不是?石古见沈三白忙着吃菜,不想表态,便将了沈三白一军。沈三白正在吃泉水鸡,嘴上沾满了红晃晃的辣子油。见石古这样说,放下了筷子,用纸巾擦了嘴,说,这个当然。便将南城的方方面面分析了一通,说到南城是个移民城市,光外来工就有一百六十万。人家深圳就有个专为工伤工人打官司的周立太,名动全国,连凤凰卫视都做了专访。咱们是不是也在这方面做做文章。孙天一说,打工律师的案子倒是好接,可都是一些小官司,打起来难度大,容易得罪地方上的人,又挣不了几个钱,不像打经济方面的官司,一桩官司做下来就够吃上好几年的。
高明军想了一阵,说,打工官司也是可以接的,其实不拘是什么官司。重要的是先得有一个案子,弄出点轰动效应来,以后转型是很容易的事。
孙天一一听这话心里就凉了半截。他倒是很愿意多出几个周立太似的律师。现在听高明军如此一说,脸上的失望便露了出来。李东明见孙天一愣了一下,大概是看出了孙天一的心思,便说,其实专门为打工人打官司也挺好的。况且官司多了,也不见得就少挣钱了。高明军听李东明这样说,便附和着说也是也是。就又说起要从一个什么案子入手,即有可操作性,又能引起媒体的轰动效应。大家边喝酒边出着主意,却一个个都被石古给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