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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十月中短篇小说合集 正文 中考

    哥哥想要一条喇叭裤的愿望还没来得及对父亲说出口,他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就在哥哥和我谈过他想要一条喇叭裤的伟大理想后的第二天,哥哥带着我去了烟村中学。烟村中学是哥哥就读的学校,原来的名字叫五七中学,后来改成了烟村中学,我后来也进了这所中学读了三年书。说实话,我在烟村中学上学的那三年,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的印象,没有好印象的主要原因是我的成绩不好,特别是英语成绩不好。我们英明的英语老师每天上课都把我赶出教室,为的是让我在外面背诵一篇关于蝙蝠一会儿变鸟一会儿变兽的课文,结果我用了一个学期的时间还是没有背出这篇课文,也就是说我有整整一个学期没有上英语课。到了接近中考时,我们的班主任很语重心长地找我谈了一次话,他谈话的主题是劝我不要浪费我父亲的钱了,他从锄禾日当午的唐诗谈到了当时开始兴起的经济浪潮,他的意思是说我这样的学生读书是没指望的,早点回家种田还可以为家里省下一笔不必要的开支。结果我听从了英语老师的劝告,读完了初中二年级就回家种田了。我又扯远啦。还是说说我和哥哥一起去学校的事吧。

    在去的**上,哥就有点心神不定,他内心的不安被我看出了来。我说哥,是不是去拿通知书。

    哥点了点头。

    我说,哥,要是你考上中专,那就是城里人了,你是城里人了,爹就会给你做一条喇叭裤的,城里人都穿喇叭裤,你要是穿上喇叭裤,何丽娟就一定会和你谈朋友的。

    哥说,弟,你怎么这么多话呢?你不说话是不是嘴皮子痒呢。

    我于是不再说话,兄弟俩闷了声往学校走。可是去学校的**实在太漫长了,总是这样无话可说,会把我闷死的。我于是又开始没话找话说。我说哥,你为什么会喜欢何丽娟呢,她一点都不好看,她的屁股那么大,再说了,她比你还要大呢。

    我的少年哥哥没有心情同我讨论这个问题,而是心事重重地问我,弟,你说哥能考上中专吗?

    我想都没有想就说,肯定能考上。

    为什么?

    你是我哥呀。

    哥就笑了,哥笑着说,你哥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我说我哥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哥又笑了,哥说,伟大这个词是不能乱用的。毛主席可以用伟大这个词,哥不能用。

    我说那我哥是世界上最雄伟的人。

    这一次哥笑得更厉害了。哥说你很会用词,你将来可以当作家。

    我们去学校的时候一**上是说说笑笑的,可是回来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回来的时候哥哥一言不发。听老师说,太可惜了,就差一分,差一分就可以考上中专了。

    我知道哥的心情不好,可是我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安慰他。就差一分,我哥失去了一次成为城里人的机会。不过听老师们说,这也未心是坏事,只是要多读三年书罢了,哥没有考上中专,却考上了我们县里最好的高中,一中。

    读三年一中,将来考大学,用点功,可能还会考上清华大学呢。后来非常不喜欢我的那个英语老师拍着我哥哥的肩膀安慰他。

    其实上中专有什么好呢,中专毕业出来大不了像我们这样当个老师,有什么出息呢。哥哥的语文老师推了推他厚厚的眼镜说,好好读三年高中,将来考大学,你的字写得这么好,你还会画画,说不定还能考中央美院呢……想开一点。

    我的哥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学校。我开始为哥哥担心起来,我的担心和老师们的担心是不一样的,我担心哥哥回到家中时怎么过父亲这一关,我担心哥哥的喇叭裤从此就真的要泡汤了。我担心哥哥还要三年才成为城里人,三年后,何丽娟也许都嫁给街上的街痞子了。可是我不能对哥哥说这些,我只是跟在哥哥的后面,我的哥哥在前面耷拉着脑袋,我在后面耷拉着脑袋,我们一前一后,我想哥哥的心情一定很难受,于是我也哭丧着脸。**上遇到了好多熟人,他们都说,咦,这不是老王家的两个儿子吗?你们怎么啦?谁欺负你们了吗?我的哥哥白他们一眼,我也白他们一眼。走远了,我哥哥说一声多事,我朝那人的背影吐一口口水,也说一声多事。哥哥就笑了起来,哥哥一笑,我悬着的心就掉下来了。哥哥突然扯开嗓子叫了一声。我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叫了一声。哥哥说,这下好了,我终于解脱了。

    我以为哥哥一定会被父亲骂个狗血淋头,哥哥也以为他一定会被父亲骂个狗血淋头。因此离家越近,我们的脚步就越慢。然而我们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回了家。我们老远就看见了父亲,哥哥低下了头,我也低下了头。父亲看看低着头的哥哥,他就什么都明白了。父亲出乎意料之外的一句话也没有说。

    哥哥回到家后就躲进了房间,并且从里面把门扣上了,他其实并不是心里难过,他只是害怕被父亲骂。可是父亲明显地再一次错误理解了我的哥哥,他以为哥哥是因为没有考上中专而伤心了,而难过了,而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了。父亲显得很焦急的样子,父亲去敲我哥的房门,哥哥在里面一声不吭。父亲敲了几下,就不敲了,父亲就坐在大门槛上,父亲一下子像老了许多,我那时才发现,父亲的头上已有白发了。

    父亲就这样坐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我被父亲的样子吓坏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样子伤心失落过。我知道,哥哥的落榜对父亲的打击太大了。我就这样远远地看着父亲,我害怕父亲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是父亲还是挺过来了。父亲对我招了招手,他的嗓子一下子就哑了,他说王红兵你过来。我几乎没有听清父亲说了些什么,父亲也发现他的嗓子哑了,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王红兵你过来,父亲说的还是含混不清,但我还是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你哥没有考上?

    父亲还是有些不死心,他想从我这里得到确切的答案,他或者还抱有一丝丝的幻想?

    我告诉父亲哥没有考上,而且就差一分。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小声问我,你哥不会想不开吧。

    吃晚饭的时候,哥不肯出来吃饭。父亲专门做了一碗面条,里面还卧了两个鸡蛋,父亲让我把面条端给哥。我觉得父亲这样做真是太过分了,我说爹,哥都没有考上中专,您还给他煮面条打鸡蛋?我说爹您太偏心了。

    我的父亲在对待我和我哥上总是很偏心,人家的父母偏心都偏向小的,可是我的父亲却偏向我的哥哥。我在四年级升五年级时没有考及格,父亲罚我捡了整整一个夏天的狗屎,那个夏天我天天拎着一个狗粪筐子,拿着一把小钉耙出门,村里的人都知道我考试没有及格,才被罚收狗屎的,他们看见了我都故事逗我玩,他们说王红兵你又来收狗屎啦,我告诉你我刚才在山坡边上的栎树下还看见了一堆狗屎。我说是真的吗?我屁颠屁颠按他的指点找到了山坡边上的栎树下,可是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狗屎。父亲还给我订了任务,每天不收够一筐狗屎不准吃饭。可是哪里有那么多的狗屎呢,而且周围能找到的狗屎都被我收拾得干干净净了。我因此经常背着一个筐子跟着村里的狗转,弄得村里的狗见了我像见了魔鬼一样夹着尾巴就跑。父亲这样做太不公平了,我考试不及格就要收狗屎,哥哥没有考上中专,却能吃到面条煮鸡蛋。

    父亲看我带有情绪,于是对我解释说,你哥没有考上中专,我怕他想不开,他要是不吃饭,会把自己给饿死的,他要是饿死了,你就没有哥哥了。你难道不想要这个哥哥了吗?

    我听从了父亲的劝,于是端了面条去敲哥哥的房门,哥还是不开门。我在外面说破了嘴皮子哥还是不开门,我说哥你看,爹给你做的面条,里面还卧了两个鸡蛋呢,多香啊,你要是不吃我可吃掉了。这样说时,我的口水都出来了,看着面条里面的鸡蛋,我抻长了脖子吞了一口口水。我说哥我的口水出来啦,你再不吃我真吃了。可是哥在里面还是一言不发。我对父亲说,你看到了,哥不听我的话,他不想吃,面条再不吃都糊成一团了,糊成一团就不好吃了。哥反正不吃,还不如让我吃了的好。

    父亲说,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吃吧,撑死你。

    得到父亲的命令,我三下五除三就把那一大碗面条倒进了肚子里。我的肚子夸张地鼓了起来,我摸着肚子打了两个饱嗝,对父亲说,爹,我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哥吃饭。父亲说什么办法,我说给哥做一条喇叭裤,哥想要一条喇叭裤。

    父亲一下子跳了起来,父亲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哥想要一条喇叭裤。

    父亲终于对我的哥哥露出了凶恶的一面,当他发现我的哥哥并没有绝食的勇气或者说绝食的想法时,他就把心放进了肚子里。父亲让哥好好地复习,作好读高中的准备。

    一分,就差一分。哪怕差得多一点呢。

    父亲那些天总是爱对邻居们这样说。父亲这样说时挥动着胳膊。邻居们于是都露出了同情的神情,连声说也真是的,太可惜了,就差一分啊,你说这孩子,差一分从哪里不能抠回来呢?

    不过我的父亲这时已从失落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我的父亲说,也许还是一件好事呢,再读上三年高中,将来考上大学,我就不信我们老王家出不了一个大学生,我就不信我们老王家的人一辈子就是摸牛屁股的命。父亲在说到种田时,总是有各种不同的形容,有时说种田是吃泥巴的命,有时说是上农业大学的命,现在他又把种田说成是摸牛屁股了。

    可是,邻居们说,上三年高中得花多少钱啊。

    我的父亲又挥了一下胳膊,说,讨米要饭我也要把他供出来。

    还有邻居们提出了一个我想说的问题,邻居们说也许你的小儿子将来能考上中专呢,我看他怪机灵的。

    父亲用不屑的目光瞟了我一眼,我慌忙用讨好的目光看着父亲。父亲的眼光并未在我的身上做过多的停留。

    他呀,父亲说,能读完初中就不错了。

    虽然我当时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服气,可是现在我必须承认,我的父亲还是有远见卓识的,他知道不能把光耀门庭的希望寄托在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身上,这一点在两年后就得到了**。

    父亲在一次吃饭时叫住了我哥哥,为什么说吃饭时叫住了我哥哥呢,因为我哥哥从来不坐在桌子旁吃饭,准确一点说是不同父亲一起坐在桌子旁吃饭。吃饭时他总是端上一碗饭躲在房间里。我的父亲叫住了我的哥哥。自从哥哥中考落榜以后,父亲开始经常教育起哥哥来。父亲说中秋你坐下来吃,我是老虎么?我会吃了你不成。我就那么讨你嫌,连吃饭都不想和我一起吃。父亲要是这样说我,那我肯定要回敬他老人家一大串的话,可是我的哥哥王中秋却不一样,他低着头,还是一声不吭。但是他也没有听从父亲他老人家的话坐到桌子旁来吃饭,他依旧端了碗躲进了房间里面。

    父亲突然就发火了,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就很少看见父亲发这么大的脾气了。父亲将碗和筷子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父亲说你是一个姑娘么,一天到晚还躲进绣房里呢?你是一个哑巴么,我总是个人在同你说话呀。你这是要气死我么,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说话呀,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我的哥哥对付父亲的办法只有一招,那就是任父亲怎么暴跳如雷,他都是一声不吭。他总是以不变应万变,而且每次都把父亲气得拿他没办法。父亲有时拿起棍子要打哥哥,哥哥就站在那里让父亲打,他还是一声不吭,这一点哥哥也和我不一样,父亲打我时,我就跑。父亲在后面追,我就在前面跑。父亲停下来,我也停下来。父亲就骂我,你这个狗日的,你有本事晚上不回来睡。可是根据我的经验,到了晚上,父亲的气也就消了。后来父亲就不再打我的哥哥,但他老人家似乎越来越爱打我了。

    父亲这一次是真的气了,他气得嘴唇发抖,他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于是他拿起了筷子冲进了房间,冲着低头吃饭的哥哥手上就是一筷子打了下去。哥哥手中的碗当地一声就掉在了地上,碗里的饭撒了一地。要是我,肯定当时就大哭起来,那一筷子父亲是用了很大的力的,后来我发现哥哥的手上肿起了很粗的一道红印子。可是我的少年哥哥并没有流泪,他的眼里甚至连一点泪花花儿都没有。我的哥哥是一个坚强的人,这一点也和我大不一样,我是一个爱流泪的人,我看书爱流泪,后来看电视也爱流泪。可是我的哥哥从来没有流过泪,我一直觉得哥哥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哥哥在挨了打之后,很冷静地将地上的碗捡了起来,然后又找来扫帚将地上的饭扫了起来。他做这一切的时候看都不看我的父亲一眼,父亲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筷子,可是他老人家再也打不下去了,父亲自己倒是哭了起来。父亲哭得老泪纵横。父亲说你们的母亲死得早,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拉扯你们容易吗?我也不指望你们将来养我的老,你们难道就不能学得听话一点吗?

    父亲在打了我哥哥之后,他一定很后悔。我看得出来,后来的一段时间,父亲见了我哥哥,再也不敢凶了,不仅不凶,我看父亲都有一点讨好我哥哥的意思了。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而哥哥呢,他好像并未把和父亲的冲突放在心里,他的心里想着的是怎么样才能弄到一条喇叭裤,因为王大头告诉他,朋友答应借给他双卡录音机了,他们正在约人,他们要搞一个迪斯科舞会。而且王大头说他对供销社的朱卫国、邮电所的刘爱民、棉花采购站的胖子们都说好了,他们都答应参加,还答应把街上的刘爱娟和向小萍都叫上呢。

    王大头说,我们现在就要开始练一练了,街痞子们都来参加了。

    王大头说,现在的情况有变化了,现在不再是我们村里人跳一次迪斯科的问题了,现在是我们村里人和街上的人比赛,我们村里人一定不能输给街痞子们。

    王大头这样说时,我的哥哥一言不发。

    王大头小声说,你还没有喇叭裤吗?

    哥哥摇了摇头。

    王大头说,抓紧一点啊。

    这个消息给了哥哥以紧迫感,你想啊,到时参加舞会时,别人都有喇叭裤,而我的少年哥哥却穿着一条土得掉渣的直筒裤,那像什么样子呢,那一定会成为大家的笑柄的。如果没有喇叭裤,哥哥是宁可不参加舞会的。这样的时候,肯定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父亲身上的了。

    哥哥遇到了难题,遇到了难题他就爱找我商量。我于是开始给他出主意,我首先想到了偷家里的鸡蛋出去卖,我们家养了二十多只鸡,一天最少要下十几个鸡蛋,我对哥说我们只要偷偷地把鸡蛋卖了,就有钱做喇叭裤了。哥哥摇着头说,家里的鸡蛋父亲心里有数的,少了一个他都知道哩。我说那我们每天藏起来两个,父亲一定不会发现的,每天下了几个鸡蛋爹又不会去记。可是哥哥还是摇着头。哥哥说,一天一两个,那得藏到猴年马月才能做一条喇叭裤啊。

    要不,咱们偷一点米出去卖。我说,不用你动手,我把米从家里偷出来,你背到镇上去卖掉。哥哥还没有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我的话,哥哥说,弟,你怎么总是想到偷呢?小时偷针,长大偷金。我说又不是偷别人的东西,我们偷自己家的。哥说偷自己家的也是偷。我于是没有招了。哥哥想了一会,说,弟,我们晚上去逮鳝鱼吧。我说行,这个办法好。于是我开始用酒瓶做了一盏灯,用一根长的竹棍挑着,又准备好了竹篓。晚上我真的和哥哥一起去水田里逮黄鳝了。可是那一晚上我们忙到鸡叫,只收获了不到半斤的泥鳅和三条拇指粗细的黄鳝,其实那时黄鳝还是很多的,可是水田里都插上了秧,而且秧都长得很高了,黄鳝们躲在秧里面,我们根本就找不到它们。我们的计划落空了。哥哥和我再也想不出半点能挣钱的办法。哥哥甚至想到出去做点副业,可是他那文质彬彬的样子,能做什么副业呢,眼看着舞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晚上,王大头、李建军,还有我们村里的好几个年轻人都在月光下的禾场上练习跳迪斯科了,可是我的少年哥哥还在为没有参加舞会的喇叭裤而发愁。哥哥着急,其实我比哥哥更着急。哥哥去打听了,做一条喇叭裤最少要八块钱,八块钱啊,到哪里去弄到这八块钱呢?哥哥越发的着急了。着急的哥哥开始恨起了我的父亲,他说父亲是一个老古董,说父亲根本就不关心我们,还说父亲其实只关心他的面子。哥哥说在这样的家里待下去,迟早会发疯的。我说没有啊,我们的家里其实很好的啊。哥哥说,你还小,你不懂。

    那天我和哥哥坐在长江边上的石头上,我害怕哥哥想不开了去跳河。可是哥哥只是望着远处的江水说他要离开这个家。

    可是哥哥,我担心地问,离开了家你要到哪里去呢?

    哥哥指着长江说,我就顺着长江往上走,一直走到长江的尽头。

    哥哥这样说时站了起来,风吹着哥哥开始变得有些长的头发。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将要失去我亲爱的哥哥了。

    我说长江的尽头是哪里呢?你怎么才能走到长江的尽头呢?你不吃不喝吗?

    哥哥说,长江的尽头是巴颜喀拉山的唐古拉峰。哥哥还说他要是死在长江的源头上,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哥哥终于胜利了。哥哥的胜利,有我的功劳。

    我害怕失去我的哥哥,于是我把哥哥要离家出走的消息报告给了我的父亲。父亲听了我的话,当时就惊呆了。父亲沉默了很久。我对父亲说,哥哥其实就是想要一条喇叭裤。父亲交给了我一项艰巨的任务:看住哥哥,并随时把哥哥的行踪报告给他。我接受了这个并不光荣的任务,因为我觉得我背叛了我亲爱的哥哥。可是我不希望我的哥哥去走长江,我不想哥哥死在长江的源头,我不想失去这个哥哥。

    哥哥一直没有发现我对他的背叛。但是哥哥也没有把他走长江的计划付诸实施。那些时候他总是爱坐在江边上发呆,有时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哥哥的手上拿着一本地理书,他对长江的了解,也仅仅限于书上的那一些知识。

    参加完舞会,我就开始走长江。哥哥对我说。

    我把哥哥的话转达给了父亲,但我没有说哥哥要参加舞会的事情,我只是说哥哥四天后就要走长江了,因为舞会的日子就定在三天之后。

    没想到事情却发生了转机。第二天,我意外地在哥哥的**发现了一条喇叭裤,那是一条咖啡色的喇叭裤,叠得很整齐的放在床头上。我一阵风一样的跑了出去,在邻居王大头的家里找到了哥哥。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哥你快回家。哥吓得问我出了什么事情。我说你回到家里就知道了,你快回家吧。哥于是跟我回到了家,于是哥就看到了那条喇叭裤。哥当时就呆在了那里,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说,哥,你看,你的喇叭裤,你试试吧。

    哥还呆在那里。

    吃饭的时候,父亲还是一言不发,不过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隐隐地笑意。父亲并没有对哥哥摆功劳,父亲甚至于都没有提喇叭裤的事情。那天吃饭,哥哥破例的坐在了桌子旁,哥哥把坐在桌子旁吃饭作为了对父亲的恩赐,作为对父亲给他做喇叭裤的回报。那天父亲喝了一点酒,父亲把一小杯酒喝得很响亮。父亲喝完了酒,只是淡淡地对哥说他已准备好了钱,让哥接着读高中。哥点了点头,从嗓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哥哥终于有了喇叭裤,我们想尽了办法也无**决的事情,居然就这样不成为问题了。哥哥开始参加王大头他们的集体训练了。父亲那天悄悄问我,你哥还说要离家出走吗?我摇了摇头,我说哥不想离家出走了,我想离家出走。父亲对我瞪了一下眼说你敢,我打断你的狗腿。父亲的回答再一次伤害了我,让我觉出了他对哥哥和我的不公平。哥哥说要离家出走,他吓得赶快给哥哥买了一条喇叭裤,如果我真的离家出走呢,父亲一定会打断我的狗腿的。父亲说得到做得到,这让我对哥哥又生出了许多的妒忌,真是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这么偏爱我的少年哥哥,难道说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吗?可是我和哥哥长得那么像,我和父亲长得那么像。看来我是无法和哥哥相比了。不过有一点我还是很欣慰的,哥哥的喇叭裤的裤脚只有八寸,而且屁股也没有王大头的喇叭裤绷得紧,就更不能和朱卫国他们这些街痞子们的相比了。我哥哥是一个很知足的人,他好像很满意这只有八寸裤脚的喇叭裤。那天哥哥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练完了迪斯科,走在回家的**上时,居然唱起了他改过词的歌。

    走在乡间的小**上

    尺半的喇叭裤随风飘**

    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

    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我纠正了哥哥歌词的错误,我说不是尺半的喇叭裤随风飘**,是八寸的喇叭裤随风飘**。哥哥居然笑眯眯地将尺半的喇叭裤随风飘**改成了八寸的喇叭裤随风飘**,而且很大声地重唱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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