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伤对陆承杀来说实在几近与无,只是眼下却十分折磨。
他既起不了身,也没法把花焰掀下去,他已刻意没有去与花焰接触,可没有想到她会直接扑过来,猝不及防间陆承杀生平罕有的慌乱起来。
她坐得地方亦不合适,陆承杀想要起来,可膝盖略略往上,便能触碰到她身上,他只能僵直着腿。
少女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糟糕,半明半暗的烛光映着她的面容,唇红齿白,眉眼如画,明艳得不可方物,她神色焦急,一把扯开了陆承杀的衣襟。
长发从花焰的颊边滑落下来,发梢在陆承杀胸口轻蹭过,微微的酥痒,伴随着淡淡清冽的幽香。
倾身过来时,因为反复湿透晒干而揉皱的裙装显得更加如纸单薄,顺着略有些松散的领口处能看见少女修长白皙的颈脖延伸下来两管精致的锁骨……
陆承杀闭上双眼,不敢再看,额头沁出汗来,混杂着伤口微微刺痛,心跳声却如擂鼓。
身体发热,似乎连呼吸都是灼热的。
地宫里明明很清凉。
确实不太对劲。
也许自己真的中了毒。
他用内力想把这股奇怪的感觉强压下去,可下一刻便感觉到有什么轻触在他的胸口,陆承杀猛然睁开眼睛,只见少女还在无知无觉地碰着他。
细长的指尖像凝着雷与电,每一下都炸在他的心脏上,使人混乱不堪,又分外难受。
陆承杀终于忍不住攥住了她的手。
他总觉得这样很危险,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危险,直觉应该尽快摆脱这样的状况,他的伤根本无关紧要,他们需要保持一点距离,一点正常的、不会让他变得奇怪的——
陆承杀的意识尚未彻底回笼,就感觉到身上的少女赖皮似的趴到了他身上,长发蜿蜒落在他的胸口,柔软馨香扑面而来,刹那间将他淹没。
他脑中嗡一声炸开。
瞬间身体热度翻倍,确实像中毒已深的模样,连她在说什么都不太听得清,只觉得自己在忍耐,在努力忍耐着……但究竟在忍耐什么,陆承杀自己也不知道。
只知道眼下状况他从未遇到过,既陌生又可怕。
“好了,就这样。别动了啊,我来给你上药!”他身上的少女丝毫没有察觉到问题,还在喋喋不休说着。
她掏出一个药瓶,指尖沾了药,就大刀阔斧似的往他身上摸来。
陆承杀再度握住了她的手腕。
花焰语气颇为无语:“陆大侠,你别别扭啦!上个药而已……怎么像要你的命似的。”
确实像是要他的命一样。
毕竟陆承杀就算重伤垂危,都不会有此刻这般尴尬难挨。
他总觉得如若不克制下来,会对眼前少女做出很可怕的事情——陆承杀呆了一下,难不成自己竟想杀她?
按着自己的伤口,陆承杀清醒了几分,涩声道:“我的毒还没解,你离我远一些。”
这时候,换成花焰呆了。
“你确定?那个慈心谷弟子怎么这么靠不住啊!”花焰大声叹气,在兜里摸出了一颗万用解药,刁钻的不行,但大部分常用的都能解,“你先用这个试试。”
陆承杀接过,毫不犹豫咽了下去。
谁料,花焰还是没有下去的意思。
“陆大侠,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是不是很疼啊?”花焰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关切,“你有觉得好点吗?我继续给你上药了啊……”
陆承杀终于忍无可忍。
他猛然坐了起来,花焰被吓了一跳,身子往后滑了滑,双手撑着地面,后脊几乎抵上了石室的墙。
陆承杀曲起腿,上身前倾。
忽然间,两个人的距离就变得很近。
烛火在陆承杀身后微微摇晃,逆着光看去,他额头血迹与汗水交错,一双瞳仁漆黑而晦暗,上身被花焰扯开的衣衫里,能看见陆承杀赤裸而结实的胸膛在快速起伏着,肩膀上的伤口滚落下血珠,沿着他极具力量感的腰腹没入腰际,他看起来性感又危险。
花焰还没搞清楚状态,但终于也察觉到了不对。
陆承杀把手伸了过来。
她眨了眨眼睛。
陆承杀的手在她耳边停留了一会,有些僵硬似的,按在了墙上。
两个人四目相交,短暂的对视了一瞬。
就连花焰都觉得这一瞬莫名又漫长……透出些不可思议的味道,仿佛连冰冷而阴森的地宫里都弥漫出一股灼热的气息。
下一瞬,陆承杀微微垂下眸子道:“你现在最好不要接近我。”声音清寒又喑哑。
花焰呆住:“啊?”
说完,他就站起身,走到了石室另外一边,和花焰离得最远的地方。
花焰回神:“可是你的伤……”
陆承杀道:“药给我。”
花焰“哦”了一声把药瓶丢给他。
陆承杀快速给自己上了个药——如果不是怕花焰再找麻烦他看起来都不想上,然后便把衣衫重新穿好,领口都拉得整整齐齐,之后盘膝坐在地上闭上双眼一副运功疗伤的模样。
花焰被他警告过之后也不敢贸然接近,只能自己又举起烛灯到处看看。
然而看的时候总有点心神不宁,时不时朝着陆承杀的方向瞅上一瞅。
陆大侠真的没事吧。
什么毒啊……她不记得有什么毒还能让人无法接近他人,总不能是蛊吧,可她没在陆承杀身上察觉到蛊的气味啊……
一两个时辰过去,花焰都有些困了。
她靠着石壁睡了一会,醒过来时,陆承杀已经醒了,她刚想过去打个招呼,就发现陆承杀远远看见她,便退了一步。
花焰:“……???这么严重吗?”
她有点受伤。
陆承杀点了点头,然后岔开话题道:“我看过了,上面没有出路。”
花焰愣了一下,才忽然有点危机感。
她已经有点饿了。
陆承杀又道:“你在这里别动,我再上去找找。”说完,他便离开了石室。
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花焰坐下才发现先前的烛灯早已燃尽,陆承杀又从上面拿了一些蜡烛下来,摆在她边上,同样放在边上的还有之前剩下的干粮,几乎全留给她了。
她有点开心,又有点郁闷。
最后还是把干粮收起来,没舍得吃。
百无聊赖,花焰只好去研究那个人祭的石像,传说已经久远,她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石像原本应该雕刻精美,但过去太多年岁,已经被日渐磨钝,甚至还有些斑驳破损。
四周的祭台尘土飞扬,花焰轻轻用手抹了抹,还能看到一些字迹,应该是天残教的咒文,花焰学过一点,她将烛灯凑过去,仔细辨认。
除却祭司用的文字,最后还写了几行字。
——凡害你之人,我将尽皆斩杀。
——吾爱至深,愿有朝一日得见你苏醒归来。
最后这行字刻得尤为深入,配上诡异的人祭,令人毛骨悚然。
难不成他们教的传说还能是真的吗?
花焰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忽然,她看见人祭台子上滚落下来一颗鲜红的珠子,那珠子血般艳红,犹如一滴滚落的血泪,紧接着,花焰就感觉自己像是被操控了,情不自禁上前握住那颗珠子。
瞬间,她听见身后人大声道:“危险。”
紧接着,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人祭台子上的石像突然出现了裂缝,从一寸逐渐延展扩大,直至整个石像上布满了裂缝,再然后,石像内涌出了大量的鲜血,顺着周身的细线泉涌般溅射出,浸透了四周地面。
下一刻,只听得“砰”一声,那些石块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石像中,是一个全身血红,人形的怪物,它没有皮肤也没有五官,像是只有血肉与骨骼,血不停从它身上流了出来,它发出难以言喻的惨叫声,尖叫着朝花焰扑了过来。
花焰顿时起了一身冷汗。
她有些踉跄地躲开,身旁已经有人拔剑迎了上去,陆承杀把它拦腰斩断,怪物发出了更加凄厉的惨叫声,然而它竟就这么一分为二,仍旧朝着两人攻击过来。
陆承杀的剑自然是快得惊人,可这东西仿佛疯了似得朝着两人攻击,而且斩不断杀不死。
几剑过后,它们甚至变成了八块。
陆承杀不得已竖起剑身,仅作阻挡,同时低声道:“你先出去。”
花焰当机立断往外跑,可一出去,就发现地面犹如泥沼,一脚踩下去,几乎像是陷进去,而石室外的那些尸骨都好似闻到味道,颤抖了起来。
它们颤颤巍巍拼凑成人形,也朝着花焰扑了过来。
花焰拔出春花剑,随手劈砍,心里还有一丝庆幸,还好最近练剑练得认真!
陆大侠真是深谋远虑!
只是尸骨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花焰一边劈砍一边觉得手腕渐渐麻木,额头上也不停滚落下汗,陆承杀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从石室里出来,擡手劈倒了一片尸骨。
花焰正惊喜道:“你解决里面那个了?”
就见那四分五裂的血影也冲了出来,它被陆承杀几乎斩成了一缕一缕,犹如一道道红色的血光,所过之处都是它切割下的裂口。
“站到我后面。”陆承杀道。
花焰才发现他身上已经不知被割破了多少个裂口,可他看起来依然冷静。
“上去。”
花焰即刻明白过来,是要回到上面那层地宫。
两个人背靠着背,且行且打,走到下来入口的位置,花焰动手去推上面那层石板,可石板纹丝不动,仿佛焊死了一样。
她背靠着陆承杀,死到临头却还有些想笑:“陆大侠,我们这算不算并肩作战啊?可惜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被困在这个地宫里已经有一天以上了,找不到出口,没有食物和水,他们也迟早会被困死在这里,虽然花焰很乐观,但此时此刻再碰到这些不知哪来的怪物,只怕确实凶多吉少。
陆承杀道:“你不会死的。”
花焰道:“没事啦,不用安慰我。”
陆承杀没有回头,依旧道:“你不会死的。”他手下的动作疾快如风,尸骨还没爬起来就被他迅速砍倒,那些朝着花焰冲过来的血影也被他尽数挡下,他好似不知疲倦。
“我死,也不会让你死。”他目光冷峻,一字一句道,然而语气平淡,仿佛说出的话不值一提。
花焰握着春花剑,心里忽然涌起了些说不出的滋味。
虽然她也不想死,她还有那么多话本没看,那么多美食没有品尝,那么多地方没有去过,那么多江湖故事没有经历过……
可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就算和陆承杀一起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血影速度放慢,一点一点又逐渐凝结起来,慢慢变成了一个人形。
血还在一滴一滴的流淌。
“我好恨啊……”它的声音嘶哑难听,“为什么、为什么……让我死……让我死……”
这声音听得花焰脑子里弦嗡得响了一下,不会吧,这难道就是他们教人祭复活出来的东西吗?不是,这真的能复活吗?不是骗人的吗?早该知道了呀,这么邪门的仪式,怎么可能复活出什么正常的东西……花焰脑中混乱地想着……忽然想起她刚才捡起的那颗红色的珠子。
她想起来了。
那血影此时正朝着陆承杀再度扑去,被反复割裂,就连陆承杀的脸颊上也有数道划伤,他似浑然未觉。
花焰猛然捏碎了那颗珠子。
眼前忽然一阵摇晃,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转瞬她便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她又重新回到了那个石室,陆承杀也刚刚苏醒。
周围没有成堆的尸骨,也没有血影怪物,石像坍塌倒地,里面只是一具寻常的尸骨,一切都很正常。
花焰长长吐息,松了口气。
幸亏她想起来了。
他们天残教邪门的东西太多了,一时都给忘了,早年他们藏宝物的时候为了防止有人窃取,都会在里面设置一些障眼法,同之前遇到的迷雾“惊梦”差不多,只是更为高级,幻觉也更真实。
破阵的东西往往一开始就会出现,但通常历经幻境后,根本不会记得。
如果刚才真的死在幻境里,他们可能压根都不会醒来。
不过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花焰对着陆承杀露出大大的笑脸,却发现陆承杀慢慢转过脸去,并不看她。
花焰:“……”
怎么了嘛!他的毒还没解吗!
可恶!
花焰郁闷地爬起来,到石像中间看了看,发现里面有本薄薄的小册子,花焰随手塞进怀里,再把石像推开,往下看,下面居然有条通路!
“陆大侠,快来!这里有条路!”
与来时的甬道相反,这条路是微微倾斜着向上的。
几乎两人刚一走进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剧烈的摇晃声,随后是震耳欲聋的坍塌声,花焰连忙拉着陆承杀快步朝外跑,差不多在他们拔足狂奔的同时,身后的地宫也在摇摇欲坠地倒塌。
甬道内漆黑一片,耳畔只有他们的呼吸声,两个人只能拼了命往前跑。
起初是花焰拉着陆承杀,之后便是陆承杀拉着花焰。
山摇地动,身后不断有碎石落下,仿佛再晚一步就要被砸死在下面,两人一路跑了不知多远,终于在最前方看见了漆黑的天穹。
等他们总算走出了地下,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整个甬道和地宫都被无数石块堵得严严实实,再无法见天日。
花焰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头顶着星空,才真正迎来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真好,她和陆大侠,都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