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染忽然屏住呼吸,静静等着接下来的回答。
没等到韩默言的回答,仍旧是庄静的声音:“我不是想逼你回答,我只是想让你正视自己罢了,娶一个你不爱的女人不止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另外一个人的不负责……”
“你说够了没有?”韩默言冷冷打断。
庄静似乎一顿,但并不生气,反而浅浅笑了:“你害怕听我说么?”
“庄静,你现在来和我谈爱不爱是不是太可笑了?是你选择在那个时候离开,那现在无论我娶谁都和你没有关系,我最艰难的时候你不在,我一个人拼搏的时候你不在,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出现,想在我的财产上分一杯羹么?”
“那我告诉你,不可能。”
韩默言站起来要走,庄静却忽然抓住他的手,一头垂直柔顺的黑发垂下来遮住她的表情,声音里竟似带着些哽咽:“我不是为了钱……我早就不缺钱了,你为什么不肯相信呢?”
“记得走之前你跟我说过什么么,那个机会你一点也不在乎,你只在乎我。我还会被骗第二次么?”
毫不留情的从庄静手里抽出手,韩默言大踏步准备朝外走。
“我没有骗你。”庄静蓦然擡头看着韩默言,“那个机会我的确一点也不在乎,如果不是为了家人……”
“闭嘴。”
“阿言,你过去不是这样子的。”
韩默言的音色阴冷:“拜你所赐。”
他走了没多久,庄静也提起包走了出去。
陆染不知自己站在那里站了多久,韩默言干脆地拒绝了庄静,她应该觉得开心,可是……那种挫败感越发明显,韩默言少有的情绪波动以及韩默言的愤怒,都只属于那个女人。
这时才发现,本以为近在咫尺的幸福,一瞬间可以变得如此虚幻。
缓缓松开握紧的手,陆染刚想转身走回去,有人递来一块手帕。
白色的布帕,有方格的图纹,这个年代已经很少会有人用手帕这种东西了,陆染一愣,正对上向衍神色认真的面孔:“需要么?”他问她。
陆染慢慢推开手帕,笑:“我没哭,不用。”
也是这时,陆染才想起,刚才她似乎是要给向衍买生日礼物,只可惜……
欲言又止的了半晌,向衍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好。”
安静地坐在车里,陆染伸手进包想摸颗木糖醇,忽然触到一张硬卡片。
她的结婚请柬。
车在路障前停下,向衍停车,摇下车窗看了看,才道:“前面好像发生事故了,我绕个道,可能时间要长一点。”
后面的车已经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两车,陆染轻声说:“等一下。”
“嗯?”
“这个给你,希望到时候能来。”
“这是什么?”
无人催促,向衍也并不急,按开内车灯,接过一看,顿时怔住,只缓缓吐出两个字:“结婚?”
陆染点了点头,并不想多说什么。
向衍将请柬放在车前柜里,打了倒车灯,大力转动方向盘。
车身以一个近乎夸张的姿势一百八十度转弯,差点撞到不远处的电线杆,然而转动完,向衍却又停了车。
“你真的打算嫁给他,哪怕在他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时候?”
陆染扯动了两下嘴角,却没能挤出笑,只是轻描淡写:“如果你是来说教的就算了,事情已经成定局了。”
“把自己逼上绝路真的好么?”
向衍的声音忽然变轻,带了几分不知是自嘲还是恍惚的味道:“你总是喜欢把一切都弄到绝境,这样不累么?”
累,怎么会不累。
只是已经累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
脸上麻木的面具日渐厚实,直到再也剥落不下来,就好像她一直是这个样子,冷峻严苛精准精确,她曾经以为这是为了到达目的必须付出的,就像她那半年疯狂的补习,抛却所有……可是,当一切成真的时候才发现有时候你得到的可能早已经不是你以为的,感情比起冷冰冰的职位有太多的不可控性,太多的无能为力……
清醒过来的时候,陆染发现自己正撑着额头,耳边是轻飘飘的笑声,却比哭声更难听。
“难道我能在这个时候逃婚么?”
知道无法劝服陆染,向衍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的开车。
陆染垂着头,半合眼眸。
不知过了多久,车再度停了下来。
陆染轻打了一个呵欠,推开门下车,却在看见眼前景象的时候愣住。
车并没有停在陆家,而是停在了一座大桥正中。
她下来的位置刚好可以俯瞰到整个江面,连带着被霓虹装点的五光十色的都市也尽收眼底。
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有舒逸的江风,深吸一口气,可以嗅到些许咸腥气息,真实的仿佛触手可及,放眼望去,尽是一望无际的水面,无穷无尽的延展到城市的边缘,被斑斓的夜辉染上令人沉醉的色泽。
已经不早了,大桥上少有过路的车,偶尔有也不过一瞬呼啸而过。
陆染扶着栏杆,任由风吹乱她的头发,动了动唇道:“向衍,你这是违规停车。”
向衍回答得很快:“如果你喜欢的话,违规有什么关系?”
这样任性的回答让陆染忍俊不禁。
向衍背靠着栏杆,侧眸看向陆染,细长的眼睛里一瞬间复杂的难以形容,最终化作浅浅笑意:“你终于笑了。我是真的很怀念那时候的你,任性大胆敢爱敢恨……”
陆染望着一池的霓虹交错,扬唇,声音散在江风中,几不可闻。
“我也很怀念……”很怀念很怀念……
※※※
随着鞭炮声响,春节如约来临,陆家的亲戚不多,一个年过下来,陆染也不算辛苦。
原本这个时候应该是陆妈准备去南半球找个暖和的城市度假的时间,但显然她的兴趣更大是在陆染的婚礼,大约因为当初她的婚礼是陆染奶奶一手包办的,所以这个婚礼陆妈倒像是在给自己办,从香槟蛋糕到酒店流程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陆妈还特地设计了热气球和游艇等一堆婚礼方式备选,不过这些不符合节气的提议很快被否决。
剩下的时间里,似乎只有韩默言。
韩家的人丁更稀少,这一代只有韩默言跟韩森两个人,韩森比韩默言更忙,事实上,陆染也没见韩默言过过所谓的春节,他的生活总是充斥的各种让人不能理解的忙碌,似乎只有这样才觉得充实。
只是那天之后,再看见韩默言陆染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相信这个男人,韩默言说的一切都是实话,他不屑于撒谎,就连在谈判桌上也从来只拿数据说话。
可是他们之间总是隔着那么一个人。
静静把咖啡杯放在韩默言的桌前,韩默言擡起头,视线里是陆染的略带倦色的脸。
接过咖啡,轻轻喝了一口,他斟酌着问:“昨晚没睡好?”
“没有。”回应韩默言的是陆染的一个浅浅的笑容。
“如果累,不用特地来陪我了。”
年假期间公司里已经除了门卫再没别人了,韩森在陪他吃过一顿所谓的年夜饭后再没出现过,对他而言假期存在与否原本就没有意义,他不想工作,那么每一天都可以是假期,只是六年前的冲动在现在已经变成了习惯,那时候选择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的生活,可是现在发现,他已经离不开了。
因为离开了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还爱不爱庄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无法冷静面对庄静是因为只要一看见那个女人就会想起那份愚蠢的过去。
要有多深的爱,才会在日复一日的痛苦中仍然不被磨灭?
至少他做不到。
他无法把庄静当作一个普通的故人,却也无法再把她放在深爱的位置。
陆染端着自己的咖啡杯,斜靠在门框边,轻笑:“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有什么可以做的么?”
她尽量笑得无所谓。
韩默言却在一瞬间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陆染时,她的那句“我是新来的助理,我叫陆染,请多指教”,虽然竭力让自己显得真诚,却还是不由自主流露出几分无所谓。
其实那时候,他是想刁难她的。
完满的家庭,一帆风顺的生活经历,不错的学历,没有受过打击的所以她毫无畏惧,所以她可以自信到张扬却又满不在乎。
这么多年来,潜移默化改变的又何止他一个人。
似乎有另外一个人一直陪着他变化,只为了适应他。
将文件推给陆染,韩默言又低头抿了一口,滚烫咖啡冒起的蒸气喷在他的黑框眼镜上,是一片蒙蒙白雾,看不清远处,也遮掩住了眼镜下的晦涩眸光。
有陆染在,韩默言的效率提高了不少,原本就是默契的搭档,做起事来几乎多说废话。
随着时日如梭,很快婚期也近了。
在这时陆染第一次单独见到了那个女人,她不知道庄静是故意想要见她还只是个偶遇,反正这一切原本也不重要。
因为,她也很想见见她。
陆染很想知道,庄静是怎么做到这么无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