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残月斜挂在如墨的天空中,从半开的窗子透进来的夜风冷冷的。
秦玖端起酒杯,将杯中残余的酒水一口饮尽,这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些。她从玲珑阁的三楼望下去,看到天一街上灯影憧憧,思及方才从这里看到颜夙匆忙离去的背影,冷冷一笑,想必是和苏挽香有关吧!
其实她早在颜夙来之前,就到了玲珑阁,但是却并没有去颜夙所说的听雨阁,而是到了另一间雅阁内。她不知颜夙何以找她,但是猜也猜得到几分。因为这个案子,涉及了白家之案,他恐怕也是怀疑自己和白家有牵扯。但是,打发他比打发颜聿要容易得多,因颜聿是和她合作的关系,知晓她做的很多事,但是颜夙就不知道了。其实,她原本是打算去见他的,但见他只等了那么一会儿,便急匆匆离去,显然是要和她详谈的心思并不是那么强烈。
秦玖淡漠一笑,端起酒杯正要再喝,却发现杯中再也无酒。她伸手想要倒酒,却发现酒壶中早已空了,她才饮了一杯,这酒壶就空了?她眯眼瞧向对面的慕于飞,问道:“怎么,堂堂的玲珑阁阁主竟这么小气,连杯酒都不让喝吗?”
慕于飞皱眉摇摇头道:“你不能再喝了!”
秦玖轻颦浅笑道:“你怎么和枇杷一样,成了管家婆了。”
慕于飞眉间染上了一丝忧色,恨恨地说道:“我只恨当年没有跟着你走,没有时时跟在你身边管着你,才让你修习了补天心经。”
秦玖眸光一黯,转了转手中空着的酒杯,斜睨了一眼枇杷,笑道:“这么说,枇杷已经告诉你了?”
慕于飞沉默着没说话,看着秦玖言笑晏晏的样子,他心中越发悲伤。
“我已经派人到处去打探,一定能找到可以医治的法子。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最适合的是静养!”慕于飞皱眉劝说道。
“宣离,你也知道静养是不可能的!”秦玖目光微眯道,“我记得你说过,那夜试图刺杀沈风的刺客是一个女子?”
慕于飞知悉秦玖是要转移话题,却也没办法。他也知道如今这个状况,想要劝秦玖放弃她所做的事情,让她去养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沉声道:“是的。那夜,她就是事先藏在后园子的树上,身上的衣衫是很宽大的夜行衣,我猜想她是为了要掩饰女子的身份。不过,那一日,玲珑阁中常客很多,有一个外地的女子很可疑,事后便不见了。她化名窦思妮。”
秦玖微微眯眼,伸指敲击着桌面沉思。那一夜的刺杀,她听慕于飞详细说了。很显然,这是一个双保险的刺杀。
起先那个男刺客,武艺也算是一等一的,且还用了迷药,如若能成功迷晕了红绫,刺杀了沈风,后来这个刺客就不用再出手。但若是失败了,那么屋内人为了散迷药的味道,势必会打开窗户,这便可以给窗外之人制造机会了。事实证明,这个计划确实差一点就成功了,只是他们没料到秦玖事先给沈风穿了天蚕丝织成的护身衣。苏青原本以为沈风死了,所以在公堂上才会那样嚣张。及至看到沈风出现,他才会那么慌张。
苏青已经在牢中了,到底是谁,设计了这么厉害的刺杀局?那个窦思妮,这么挑衅的名字,绝对不是一个手下之人敢擅自做主叫的。
“属下已经派人到苍梧山偷偷查访了苏挽香,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秦玖看着慕于飞,慢慢问道:“是不是无人见过儿时的苏挽香?”
慕于飞诧异地扬眉问道:“大人如何知晓的?”
秦玖淡然一笑,“猜的,你继续说。”
慕于飞徐徐说道:“按照传言,苏挽香是自小就被苏青送到苍梧山慈安观去养病,五年前从苍梧山接回来的。也就是说,她在苍梧山生活了十几年,就算是再重的病,经常不出观门,但是观中的尼姑总该是有一两个见过她的。奇怪的是,慈安观中的女尼却没一个见过她儿时模样的。我一打听,发现观中女尼大多是近几年出家的,就连那些年老的女尼,也不是在慈安观待了多年的,而是从别的观中新来的。所以,她们都不识得以前的苏挽香。”
秦玖幽冷一笑,“慈安观是苏府的家庙,这观中女尼的来去,自然是苏府做主的。如此看来,这观中女尼是进行过一次大清洗,如今这些女尼,只认识现在的苏挽香,不认识以前的苏挽香。”
“现在的,以前的,这么说,这个苏挽香并不是苏挽香?”慕于飞沉声道。
秦玖点点头,“真正的苏挽香,那个自小体弱多病的苏家三小姐,恐怕是已经病死了,现在这个只不过是苏青找来的一个同盟。”
枇杷和慕于飞齐齐抽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五年前从苍梧山慈安观回到苏府的苏挽香就已经不是真正的苏挽香了?”枇杷问道。
秦玖没说话,而是眯眼沉思着。五年前,她尚在京师,却从未听说过苏挽香的任何消息,也没有见过她这号人物。
“宣离,我记得你说起过,苏挽香是从两年前在京师崭露头角的?”
慕于飞点头道:“不错,是在两年前的祈雪节上。”
秦玖慢慢靠在了椅子上,唇角浮起一抹幽冷的笑意。一个五年前就回到了京师的人物,却从来没有露过面,而是在两年前才开始露面。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这个假的苏挽香并非五年前回来的,而是两年前才回来的。那么,为何说是五年呢?只怕是为了消除人们的怀疑。为何要打这样一个时间差?
秦玖皱眉,心中忽然一沉。这个假的苏挽香,只怕是三年前白家之案的关键人物。
“九爷,假若苏挽香是假冒的,那么,她便是苏青的同盟了。只是,要找一个同盟,什么样的身份不行,为何一定要扮作他的女儿呢?假冒一个人,不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吗?”枇杷有些不解。
慕于飞淡淡说道:“苏挽香因病极少露面,假冒她还是很容易的。”
秦玖靠在椅子上闭眼沉思,谁能想到苏挽香竟会是假冒的呢?屋内,有馥郁的香气流动,很是静气凝神,只是裸露在外的肌肤却隐约有些痒意。
“什么东西这么香?”枇杷忽然说道。
慕于飞掀开窗帘,看到窗台上不知何时放了几盆昙花,一笑道:“是昙花开了。”
秦玖睁开眼睛,只见窗台上放着一盆花木,只因没有开花,她并未注意到这是什么花。此时看去,可不是昙花吗?几朵花苞已经在夜色之中悠悠绽放,随着轻风摆动着,那洁白高贵的花朵儿便轻轻颤动着,将阵阵花香送入屋内。
秦玖极喜欢昙花,只可惜,她却没有那个福气欣赏昙花。
她五岁时,有一次,父亲的同僚送了一株昙花,父亲将花放在了她的卧房中。隔了几日,正值昙花盛开,她身上起了许多小红点,又痒又疼。父亲召了宫中的御医过来瞧,都以为是她身上有热毒,服了许多药也不见好。后来,昙花过了花期,她身上的红点就自动好了。父亲母亲这才晓得是昙花惹的祸,自此,家中再无昙花。
“这花当真漂亮!”枇杷和慕于飞趴在桌上欣赏昙花。
秦玖却发觉自己手臂上越来越痒,掀开衣袖一看,可爱的小红点又起来了。她忍住想要用手去抓的冲动,慢慢将袖子放了下来,蹙眉道:“宣离,把昙花搬出去吧!”
慕于飞和枇杷回首瞧了一眼秦玖,望见她紧蹙的眉头,愣然道:“大人不喜昙花?”
秦玖摸了摸开始发痒的脸,知道脸上也不能幸免,苦笑道:“但凡美丽的东西,都是带毒的。”
两人这才注意到秦玖脸上的红点,顿时明白了。
慕于飞忙命人将昙花搬了出去,枇杷打开窗子,将屋内的花香用扇子向外扇动。片刻后,室内再无花香。
秦玖靠在椅子上,忽然问道:“宣离,当年,我义妹白绣锦也受到了株连被赐死,我记得是绞杀的对吧?”
慕于飞一愣,不知她为何忽然问这个,低声慢慢说道:“是,女眷全部是三尺白绫绞杀。”
“大人为何忽然问这个?”慕于飞问道。
秦玖不语。她想起方才在颜聿面前说自己是白绣锦时,提到了是三尺白绫,如此便对上了。想起义妹白绣锦,秦玖心内忽然冒出来一个可能,假若这个猜测是真……
她的手微微一颤,只觉得心神俱寒。
月华隐隐,星辉淡淡,花厅内寂静无声,只闻院内泉水的叮咚声,听上去却反让人感到更加寂寞。
颜聿坐在花厅内,凝视着外面的花木,默然不语。方才秦玖在时,颜聿推落在桌下的杯盘碗盏还是一片狼藉,因为没有他的命令,无人敢过来收拾。此刻,颜聿便在一片狼藉中坐着,乌木般的黑发上沾了几片叶子,他似是没有发觉。
此时的颜聿与以往任何时候的他都大不相同,没有了那慵懒的笑容,没有了一贯的从容,有的只是深入骨髓的冷魅。四大美人遥遥看着,最终还是昭君慢慢地挪了过来,低声劝他去屋内用晚膳。
颜聿负手起身,率先入了屋。晚膳早已摆上了桌,貂蝉和玉环已经温了又温,见颜聿进来,西施忙递上了锦帕,为颜聿净了手。
“玲珑阁可是有回信了?”颜聿问道。
“有了。”昭君慢慢说道。
颜聿猛然抬头,问道:“怎么样?”
昭君淡淡道:“我们是遵照王爷的吩咐,在安陵王走了后放的昙花,可是九爷没什么异样!”
颜聿睫毛一敛,一声不响地开始用饭,只是无论吃到什么,都无滋无味。
貂蝉忍不住道:“王爷,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颜聿眼尾一挑,狭长冷魅的眸瞥了一眼貂蝉,淡淡道:“说!”
貂蝉踌躇了一下,鼓足勇气道:“奴婢四人觉得,王爷您爱上九爷了!”
昭君、玉环和西施连连点头称是。
四人早已感觉到颜聿对秦玖不同,但因颜聿对白素萱执念太深,并不敢提。
颜聿放下手中的瓷碗,冷静地问道:“何以见得?”
貂蝉道:“王爷,您每天说的话里,提到九爷的次数越来越多。”
颜聿眉梢轻挑,毫不犹豫地说道:“那是本王最近和九爷合作越来越多,自然提到她越来越多。”
玉环接着道:“王爷,您每次和九爷见面,越来越照顾她的感受。”
颜聿侧颜如玉,语若轻风淡云,“那是本王天生就会怜香惜玉!”
昭君继续说:“王爷,您希望九爷是白素萱,那是因为您真的爱上了秦玖,又不想背叛对白素萱的感情,所以才希望她们两个是一个人!当九爷告诉你她不是时,您才会如此失落、伤心。”
“本王什么时候失落,什么时候伤心了?你们看到我伤心失落了?”颜聿咄咄问道。
四女齐齐沉默,暗自在心中说道:你方才明明就是在伤心失落!
一向不多话的西施淡淡一笑道:“王爷越是不承认,便越是证明是真的。若是真的没有,王爷何必解释?!”
颜聿握杯盏的手僵住。是啊,他何必向这四个丫头解释?
昭君叹息,“王爷既然不承认,那有些话奴婢也就不好说了。”
“但说无妨!”颜聿慢悠悠地喝完了最后一口粥。
“方才,九爷去了玲珑阁,不久安陵王也去了,然后他们两个就……”昭君欲言又止。
颜聿心中咚地漏跳了一个节拍,刚喝到口中的最后一口粥停在了喉中忘记了下咽。
“就怎么了?抱在一起了,亲在一起了,还是睡在一起了?你倒是说啊!”貂蝉问得很认真。
昭君瞥了貂蝉一眼,垂下睫毛,慢条斯理地说道:“这种事情,你自行想象,我一个姑娘家不好说出口。总之,九爷出玲珑阁时,脸上、手臂上全是红色的点点。”
“啊?”貂蝉一惊,“那是被蚊子咬的吧?”
玉环扫了貂蝉一眼,“看来你不会自行想象,红色的点点自然可以是蚊子咬的,也可以是人咬的。”
貂蝉疑惑,“人咬的?”
颜聿猛然放下了手中的碗,一把抓住昭君的手,惊喜地问道:“真的有小红点?”
“是啊!”昭君淡淡说道。
颜聿霍地站了起来,唇角上扬,绽开一抹笑意。这笑意是如此耀眼,比之室内的烛火还要璀璨几分。他扬眉对四大美人道:“赏你们四人,一人一块金锞子。”说完,他起身走了,看他出去的方向,却并不是回厢房歇息,而是出了府。
貂蝉不解地说道:“怎么九爷被咬了,王爷还这么高兴?”
秦玖顶着一脸小红点从玲珑阁里出来,乘坐马车回府。
夜色已深,街上行人稀少,秦玖听着缓缓的车轮声,有些恹恹欲睡。有枇杷和慕于飞拦着,她今日酒饮得并不多。但是奔波了一日,毕竟有些倦怠,何况,她如今身子本就不好。
外面有枇杷守着,秦玖便靠在车壁上睡了过去。这一睡便睡得很沉,及至醒来,她发现四周一片寂静,而自己依然是在马车中。
她以为已经到府中了,便掀开了车帘。外面却并不是她居住的府邸,而是一处窄小的巷子口。
秦玖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向小巷中走去,夜风乍起,凉意透过单衣,熨帖在皮肤上,并不让人觉得冷,就是一种沁心的凉意。巷子里栽种着数株高大的桂树,风中挟着桂子的香味,郁郁的甜香,令人迷醉。
三四朵纤小的金色桂花随风飞舞着扑在了秦玖的衣衫上。
秦玖终于知晓她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了。
这是丽京城中的一片民宅,不在锦绣坊,是平民的居处。这里环境相对于锦绣坊要清净许多,没有大宅院,有的只是这样的一个挨一个的小院落,虽说不大,但都收拾得整洁精致。
她侧首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小巷一侧那个精致的小院落。院落的白墙上依然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将白墙变成了绿色的围墙,从半开的栅栏里可以看到院内栽种的瓜果和石榴树。石榴已经过了开花的季节,枝叶间结满了大石榴,有的已经绷开了口,露出了晶莹红润的籽儿。
那一年,她和颜夙无意间逛到了这里,便被这处院落吸引,其实,主要是被院子里居住的阿翁阿婆安逸的生活所吸引。这对老夫妇没有子女,但互相扶持,活得很欢乐。老翁亲自将院内自家种的瓜果摘下来招待他们两个吃。阿婆摘了几个大石榴送给了他们,说是石榴多子。彼时的她并没有听出阿婆话里的其他含义,颜夙却是知道的,也不提醒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欣喜地接过石榴,吃得满嘴流汁。
后来,他说:“你若喜欢这里,日后,我便将这里买下,送与你可好?”
她说:“好啊!我觉得这里的夜晚特别宁静,我们以后就叫这里清夜苑可好?”
他说:“好啊,我们也栽一院子的石榴树。”
她说:“为什么?”
他朝着她微笑,“石榴多子啊!”
她这才醒悟那多子的含义,瞬间红了脸,羞恼地打了他几拳,他笑呵呵地受着。
那一夜,那个凉秋的夜晚,那桂树的花香,石榴的甜美,还有他热吻的余温,以及清夜苑,便都烙在了她心里。
可是,她和他其实也都明白,清夜苑不过是他和她心中的一个梦。以他和她的身份,他们永不可能在这里像那对老夫妻一样,过着那样安逸的生活。
秦玖再次看了一眼清夜苑,转向枇杷,蹙眉问道:“怎么想起带我来这里了?”
枇杷淡淡道:“只是为了让你忘记。”
秦玖浅浅一笑,“我早已忘记了。”
她再次望向了院子里。院内是二层的白墙青瓦小楼,此时,从二楼的窗户中,透出白亮的光芒来。
三年了,那对老夫妻还活着,还依然幸福地生活在这里,秦玖想到这里,心中还是欢喜的。她最后一次抬头望向窗户,却见窗纸上映出了一男一女的身影。看上去却是一对年轻的夫妇,秦玖心内刚升起的欢喜顿时消散,原来这座院子已经换了主人了。
秦玖沿着小巷走了出去,在巷口时,她再次回首望了一眼,便让枇杷驾着马车离开了那里。
风里,桂花醉人的香气依旧。
那一男一女的身影却清晰地在脑海里闪现。她认得出来,那男的是颜夙,至于那女的,应该是苏挽香吧。想必在另一个巷口,一定停着安陵王府的马车。
枇杷驾着马车左拐右转,片刻后便行驶到了朱雀大街上。
秦玖静静坐在马车中,车轮轱辘声和清脆马蹄声,在这样萧条的夜里,听上去竟有一种空灵的意境。因方才那一觉,此时她毫无睡意。她掀开车帘,凝视着外面的夜色。
大街上行人稀少,因夜色已深,平日的喧闹吵嚷全都销声匿迹,街道两侧栽种着花树,月色之下隐约看得见青石板路面上,有飞花落红凌乱散落其间,艳丽中透着难掩的颓败。
秦玖眯眼,听到马车后面隐约传来马蹄声。从进入朱雀大街不久后,后面就一直有马蹄声传来,是有人远远跟在他们马车后面。
因不日便是中秋佳节,所以近几日取消了宵禁。但此时夜已深,街上行人还是极稀少的,所以这马蹄声听起来便有些诡异。
秦玖怀疑是有人对她不利,因她早就料到,一旦动了苏青,颜夙必不会饶过她的。但因今日在公堂上颜夙的表现出乎她意料之外,她觉得颜夙还不会对她动手,所以有些放松警惕了。当然,白家之案露出了冰山之角,牵动的可不光是颜夙一党。此时这后面突兀响起的马蹄声,也有可能是别人,但无论是何人,多半是针对她来的。
“枇杷,让车夫到前面路口向右拐,你出去看看是何人在跟踪。”秦玖蹙眉,凤目一眯,绽出绝丽的肃杀之气。
马车再行到前面,便是一个路口。秦玖一交代完,枇杷便从马车中跃了出去,转瞬间,身子已经一跃上了街道旁民房的屋顶,在洒满夜露的青瓦上停驻。
片刻后,便有几人骑着马奔了过来,马上几人倒是没有刻意掩饰行踪,但是,很显然是跟着秦玖的马车的。马车驶得慢,他们也便慢下来,马车驶得快,他们也便快起来。
枇杷皱了皱眉头,在几匹马奔驰而过后,从屋顶上遥遥追着几人而去。前面又到了一个路口,秦玖命车夫将马车停在路边。她掀开车帘,轻盈的身子带着入骨的优雅,从马车中跃了出来,向后扫了一眼,只见那几个人骑着马也停在了路边。她的目光迅速从几人身上扫过,身子一拧,整个人犹若幻影般飘了过去。她手中的绣花绷子随风一扬,几道丝线便直直射了出去。
夜色深深,冷月淡淡,那几人隐约看见一个苗条纤细的身影凌空跃了过来,飘落在面前不远处。她红裙飞舞,在暗夜里轻舒云袖,几道亮光便闪了过来。
几人眼力何等锐利,忙闪身避过。秦玖哪里肯放过他们,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派来刺探、跟踪自己的。而正在此时,枇杷从后面也赶了过来,两人前后夹击,打算将这几人活擒。
就在这时,夜色之中,听得一人似乎是低低笑了一声。
微朦的月色下,秦玖隐约看见一道卓绝的身影从马上一跃而下,站在她面前不远处。秦玖一怔,很快便辨出那人是颜聿。她诧异地挑眉,懒懒靠在马车边,淡笑着说道:“这深更半夜的,王爷鬼鬼祟祟跟在我马车后面做什么?”
颜聿微微一笑,一双幽幽的墨瞳,穿过重重夜色,静静地落在秦玖身上。
“假如我说我喜欢上九爷了,跟在九爷马车后面是要保护九爷,你信吗?”颜聿挑眉说道,近乎邪美的面容在月色下越发令人迷醉。
秦玖正色道:“我信!”
“真的?”颜聿低声道。
“假的!”秦玖扑哧一声笑了,“我猜你是去那儿的吧。”
“那儿,哪儿?”颜聿慢悠悠问道。
秦玖抬手绾了绾发髻,一指前面的路口道:“那儿啊。”
颜聿顺着秦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已经到了绯衣巷口,拐进巷子里,便到了无忧居。这么说来,秦玖莫非是来无忧居的。这刚刚私会了颜夙,转瞬就来无忧居了,倒是挺忙的。
“这么说,九爷是来无忧居的?”颜聿眯眼问道。
“是啊!王爷不是吗?既然碰上了,我们一道去吧!”秦玖邀请道。
颜聿一笑道:“也好。说起来,本王也有段日子没去了。”
两人一道去了无忧居,要说一男一女做伴一道来逛妓馆,这在无忧居也还是头一遭。崔妈妈见到两人来了,忙命人去传盼馨和兰舍过去伺候。
后院湖畔的阁楼中,远离了前厅的喧闹声,很是幽静。两人方在屋内坐下,盼馨与兰舍便一前一后到了。
盼馨扭着身子坐在了颜聿身畔,笑微微说道:“王爷这么久都没来看盼馨,是不是王爷不喜欢盼馨了?”
颜聿瞥了一眼秦玖,低低笑道:“怎么能不喜欢呢,你看本王想你都想瘦了。这叫什么来着,为伊消得人憔悴,是不是?”
“既然想盼馨,王爷怎么不来看盼馨?”盼馨坐在颜聿身畔,靠在他身上娇嗔地说道。
盼馨今日打扮得极是惹眼。
乌发梳成垂鬟,发髻上簪着步摇,艳丽。
描眉画眼,妆容靓丽、娇媚。
一袭碧落裙,一双绣着金边撒了玉兰花的白丝履,俏丽。
盼馨早晓得颜聿对秦玖有些心思,如今听说两人一道来了,忙费心打扮了一番。衣衫上还洒了淡淡的花露,香味扑鼻。秦玖觉得今日的盼馨和往常温婉的样子不太一样,且她一坐下来,就勾住了颜聿的胳膊,还将头靠在他肩头上喁喁细语,哧哧娇笑。
兰舍走到秦玖身畔椅子上坐定,垂下眼,抿着嘴不说话。
秦玖含笑道:“有段日子不见,兰儿越发出尘了。”
兰舍这才抬眼看了一眼秦玖,赌气道:“九爷你也知道你有段日子没来看我了?”
秦玖凤目一眯,格外细长妩媚,她笑靥如花道:“兰儿这是生气了?”兰舍这装得也太像了吧,活脱脱一闺中怨妇。
秦玖不得不伸出手,拍了拍兰舍的肩头,又伸出纤美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脸蛋,逗着他道:“我也一直想着你呢,你没看我和严王爷一样,也瘦了吗?”
“王爷是想盼馨想的,九爷就不知道是想谁想的了。”兰舍噘着嘴道。
秦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自然也是想你想的。”
颜聿眼眸微眯,突然懒懒说道:“九爷,我们再来玩一局叶子牌如何?”
秦玖眯眼笑道:“王爷如此说,我也有些手痒了。”
“不过,这次还是要设赌。”
“王爷要赌什么?”秦玖笑吟吟问道。
颜聿靠在椅子上笑得坏坏的,“九爷还记得上次在这里我们赌的那一局吧?”
秦玖自然记得,上一次,她和颜聿在这里玩叶子牌,赌约便是输的那个人任凭赢的人摆布。那一次是秦玖赢了,她带了颜聿去的帝陵。而今夜,颜聿如此好兴致,不知要赌什么。
“我自然记得。”秦玖妩媚一笑,“记得王爷那夜输了。”
颜聿定定说道:“还是那个赌,九爷觉得如何?”
秦玖皱眉,似笑非笑道:“王爷当真要赌这个,不怕输了?我这次要摆布王爷可不像上次那般简单了。”
颜聿低低笑了笑,“九爷这样子,是怕了吗?若是怕了,那就改个赌,本王若是赢了,就让兰舍陪本王一夜吧。都知道兰舍被你包下了,本王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这一次九爷就给本王个面子,以兰舍作赌可好?”
秦玖眯眼,似笑非笑道:“我可做不得兰儿的主,且兰儿是我的人,我怎么舍得让他陪王爷。”
颜聿眸中闪过一抹精光,颇不舍地瞧了一眼兰舍,不动声色地挑眉道:“既然九爷舍不得,那真是太遗憾了。如此,那便还是上次那个赌约吧。”
盼馨微笑着洗好了叶子牌,分发到秦玖和颜聿手中。
秦玖拿着手中的牌一看,皱了皱眉头,她手中的牌虽不是特别好,但要赢颜聿还是有把握的。但两人玩了片刻,秦玖便发现颜聿的牌技和上次相比,明显不在一个水平上。
她记得上一次她赢得很轻松,这一次恐怕不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