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织节过后,当日裁制的新袍便由户部派人运送到偏远贫瘠之地。这件利民的好事自然值得人们称道,但对于丽京城百姓而言,最值得关注的却不是这件事,而是另外两件事。
第一件,便是苏挽香和尚思思竟然心有灵犀都独创了一种绣法。这种事情,在白素萱之后,还从未有过,人们对这种新奇的绣法充满了好奇。一时之间,京畿内外的女子兴起了一股学习一面双图绣法的热潮。另一件事,便是安陵王颜夙和苏挽香的亲事。庆帝在耕织节上当着臣子的面亲自许了婚,第二日又派太监总管李英到苏青府上下了正式的旨意。因苏挽香在苍梧山慈安观许的愿还未到期,所以亲事便定在了三个月后,也就是八月份。而尚思思和聂仁、尚楚楚和秦非凡的亲事,因为涉及云韶国,所以还不曾定下日子。颜夙和苏挽香的亲事后来居上,定在了他们之前。
这消息在李英到苏府宣旨后,便传了出来。因当事人颜夙在丽京城名望甚大,所以这亲事便传得格外快。没多久,就连丽京城大街小巷的小孩子都晓得了。
人们对这件事的关注度超乎想象,以至于当秦玖在西市的胭脂铺子挑选胭脂钗环时,不时能听到人们关于这件事的议论。
“真没想到,竟是安陵王和苏小姐定了亲,我之前怎么没听说安陵王中意苏小姐,只知道严王中意苏小姐。”一个身穿粉衣的女子一边挑选胭脂,一边低声说道。
她身边的绿衣女子笑道:“是啊,我之前也不知道。不过,安陵王既然和苏小姐定了亲,想必是极喜欢苏小姐的。毕竟距离白小姐出事都三年多了,他应该也从那段恋情中走出来了,我也替安陵王高兴,希望严王这一次不要来破坏他们了。”
粉衣女子调笑道:“你不是喜欢安陵王吗,他娶了别人,你还替他高兴?”
绿衣女子一脸羞红,左右看了看,瞥了一眼秦玖,伸手掐了一把粉衣女子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你小声点,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粉衣女子撇撇嘴,说道:“怕什么,我就喜欢严王,不怕人知道。”
绿衣女子笑道:“那你怎么不托了媒人去说亲,说不定严王就娶了你呢。”
“你胡说什么,哪有女子去求亲的。”粉衣女子作势要去掐绿衣女子,转眼两人便笑闹在了一起。
要说起来颜夙和苏挽香的亲事这么受关注,主要的原因还是颜聿。知道颜聿喜欢苏挽香的,比知道颜夙喜欢苏挽香的人要多,毕竟,上元节颜聿那么高调地示爱,想不知道都难。
秦玖挑选了三盒胭脂红粉、两盒唇膏。今早起来,她感觉自己脸色越发苍白了,倘若不拿胭脂遮住,早晚会被人看出端倪的。掌柜的将胭脂包好,枇杷付了银子,上前接过了胭脂。
这个胭脂铺子位于西市,要说丽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就是天一街,放眼望去都是酒楼客栈和卖珍珠玛瑙、金银财帛的店铺,但丽京城最热闹的所在却不是天一街,而是西市。
踏进西市,那些大酒楼客栈渐渐绝迹,书画铺、布帛铺、糕点铺、胭脂水粉铺和小件玩物的摊铺令人目不暇接,胭脂水粉的清香和糕点的甜香弥漫在空气里,酿出熏熏的暮春气息。
秦玖出了胭脂铺,便拐到了街对面的金记糕点铺。这家糕点铺在丽京城是出了名的,因为掌柜金大做得一手绝妙糕点,所以这家店铺很是兴隆。当年,就连她和深宫中的昭平公主都听闻了这家铺子的名气,乔装过来买过几次。秦玖最爱的是这家铺子的芙蓉糕,据说做法很复杂,就连宫中的御厨也做不出。多年不曾吃过了,那种带着清甜的芙蓉香味,色泽淡红呈芙蓉花形状的糕点,是让秦玖无法抗拒的食物。但昭平就极不喜欢吃,因为她觉得这味道很怪。
枇杷瞧了瞧天色,问道:“怎的昭平公主还不曾来?”
秦玖微微一笑,“既然蔡供奉说了,昭平公主今日会出宫买糕点,那就一定会来,我们再等等。”
秦玖站在金记糕点铺外,回味起芙蓉糕的味道,她想着要不要再去买点别的东西,扮作在西市逛了很久的样子,便在此时,忽瞧见一道袅娜的身影在糕点铺中闪过。她忙快速转身,拐到了一侧的书画铺子里。
秦玖假意欣赏着铺子里的一幅画,眼角余光却扫向了糕点铺子。不一会儿,只见苏挽香云鬟素裙,正在两个侍女的陪同下,从金记糕点铺中袅袅走出来。那两名侍女一人手中捧着两盒糕点,秦玖的目光从苏挽香身上扫过,便凝注在跟随她的一名碧衣侍女身上。
这个侍女秦玖认得,正是翠兰。当日在九蔓山的皇家别院明月山庄中,正是她试图刺杀尚楚楚未果。但是,在刑部审理时,翠兰翻了案。其后,这个翠兰便被从皇宫发放了出来,后被苏挽香收留,跟随在苏挽香身边。翠兰武艺高强,也便成了苏挽香得力的侍女兼护卫。
“姑娘,这幅画可喜欢?”书画铺的掌柜暧昧地说道。
秦玖的心思本不在画上,只是借着观赏书画而观察外面的动静,此时被掌柜的问起,便颔首道:“我很喜欢,请掌柜的帮我收起来,枇杷拿银子。”
枇杷看向秦玖的目光有些古怪,但秦玖却并没有在意,因为她的注意力依然在外面。
一辆华丽的车辇缓缓而来,几名男装侍女骑在高头大马上,簇拥着马车。车辇前的珍珠帘子半垂着,金色流苏随风飞舞,隐约看到里面一道婀娜的身影。车辇在金记糕点铺前停了下来,一袭男装的昭平公主缓步走了下来。
以前,昭平和她乔装外出时,那是相当低调的,总是生怕旁人知晓她们的身份,看出她们是女扮男装,怕她们外出的消息传到庆帝和白皇后耳中。不想过了几年,昭平公主倒是一改往日的作风,变得高调了起来。说起来,昭平如今不在深宫居住,虽说已和离,毕竟已经出嫁,又是自己开府居住,庆帝想必不大管了吧。
街上行人很多,但昭平公主这么大阵仗地出现,熙来攘往的人群立刻起了骚动,纷纷闪避在一侧。倒是苏挽香看到了昭平公主,上前施了一礼。昭平公主神色冷淡地扫了一眼苏挽香,便从她身侧走过,向金记糕点铺而去。不过,她经过苏挽香的两名侍女身边时,却忽然驻足。
秦玖看到昭平公主的目光在苏挽香所买的糕点盒子上扫了几眼,脸色有些讶异。
“姑娘,你看看还有别的喜欢的画吗?”书画铺的掌柜笑吟吟地问道。
秦玖微笑着道:“多谢掌柜的,我再看看。”
掌柜的做成了一宗生意,心情很愉悦。要知道,秦玖方才买走的那幅画,可是价值不菲的。他引着秦玖坐在椅子上,将店内的书画铺在桌上,让秦玖观赏。
苏挽香和昭平公主寒暄了一会儿,便乘坐马车离去了。昭平公主进了金记糕点铺,过了片刻,昭平公主和几名捧着糕点盒子的男装侍女从店中走了出来。秦玖见时机已到,便从书画铺中漫步走了出来,装作和昭平公主偶然相逢的样子,微施了一礼。
“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公主,公主是到这里来买糕点的吗?”
昭平公主初见秦玖微微一愣,随即淡淡笑道:“当真是巧,方才刚遇到苏小姐,这会儿竟又遇到九爷。我来买桂花糕,九爷也是来买糕点的吗?”
“我是来买胭脂水粉的,偶然看中了一幅画,便也买下了。”秦玖流转秋波,示意枇杷将自己方才在书画铺中买到的那幅画打开给昭平公主看。
枇杷一向对秦玖言听计从,这一次却不知为何,抱着画轴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没有看到秦玖使的眼色。
秦玖蹙了蹙眉,好在昭平公主并无意去观赏那幅画。
“公主,那日你说想要一个绣满了无忧花的香囊,我不知公主想要什么颜色的,今日恰在这里遇到公主,我晓得有一家店铺的布帛甚好,距这里不远,公主可有空与我一道去挑选布料?”
昭平公主笑道:“九爷客气了,司织坊应当有很多布料,倒是让九爷费心在店铺挑选了。既如此,那也好。”
随后,秦玖和昭平一起穿过街道,走到西市的尽头。这边有一条小巷,虽然外面皆是布帛铺子,但巷子里面是普通小民聚居的场所,粗砖陋瓦,极是寒酸。
秦玖引着昭平公主进了一家布帛铺面,选了一块湖绿色的布料,这种色泽的布料搭配金黄色的无忧花,绣出来必是极典雅。两人从布帛铺出来,经过小巷时,便看到巷子里面聚满了人,极是热闹的样子。
“这地方有什么好瞧的,何以这么热闹?”昭平是个爱热闹的人,忍不住问道。
“说不准有什么好东西售卖呢,不如过去瞧瞧。”秦玖说着便打发枇杷过去瞧瞧是什么情况。片刻后,枇杷回来禀告道:“禀公主,九爷,此处是一个贩卖珠宝的摊子,里面的珠宝倒并非多么贵重,就是……”
昭平一听是贩卖珠宝的,没多大兴趣,她贵为公主,什么样的珠宝没见过。不过,在这种简陋的地方竟然有贩卖珠宝的,她倒是觉得极奇怪,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见枇杷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奇心顿时升起,命自己的侍女也进去瞧了瞧。侍女脸色有异地回来禀告道:“公主,这里的大多数珠宝倒不值得一看,但是,奴婢无意间瞧见了一个物事,觉得很奇怪,不知何以会出现在这里,公主不如进来瞧瞧。”
昭平见侍女说得郑重,便让几个侍女在前面开道,她和秦玖随后挤到了人群前面。
这是一间小小的铺面,铺面口并没有在西市上,而是在临着西市的一条小巷子里,位置有些背。虽与繁荣的西市有着几十步之遥,但对比之下,却显得灰扑扑的,极是简陋。若在往日,她是决计不会走到这里来的。
店里空间很小,只在墙面上钉着架子,上面摆着琳琅满目的珠宝,倒没有特别贵重的稀罕物。昭平公主的侍女不愧是跟在公主身边的,眼睛利得很,方才只进去瞧了片刻,便瞧出这些珠宝不是特别贵重,但是摆在简陋的墙面上,又在幽暗的室内,还是极其惹眼的。但是,昭平觉得,能真正吸引这帮买不起珠宝只看热闹的人的,不是这些珠宝,而是卖珠宝的女子。
女子坐在一张老旧的乌木案后面,着一身玉色如意裙。一头乌发绾起,用一支金钗固定,极是素雅。女子肌肤白腻,眉若青黛,生得极美,就连在宫中见多了美人的昭平也觉得她很美。只是这女子却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一双丽目水灵清澈,像一汪清水,却又那么深邃,让人琢磨不透。
似这种冰雕般的美人儿,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是最能吸引男人的,所以围观的人,大多是闲汉。
“你个败家的,叫你去卖货,你倒在这里闲逛,给我回去。不过是一个从青楼里出来的狐狸精,有什么好看的!”一个妇人扯住一汉子的耳朵,连打带骂将一个汉子扯走了。临走不忘对着店铺里的女子呸了一口,嘴里骂道:“该死的狐狸精。”
昭平公主这才从周围闲汉们的说话声中,知悉这女子曾是青楼卖艺不卖身的妓子,花名叫作霜玉,如今从了良,随着夫君在这里开了一家店。霜玉也是楼里的头牌,寻常人就算拿了银子也是很难见到的,这些闲汉自然是看不着的,如今,这女子就坐在这里,一文钱也不收,白白让人观看,这便宜自然引得不少人聚集在此,所以这边才会极其热闹。不过,这些人却是看得着摸不着吃不到的,也就过过眼瘾。因那霜玉的夫君就在里间的屋子里,据这些闲汉说,霜玉的夫君不光会做生意,且有一身武艺,对这霜玉又极宠爱,所以这些人只能站在远处瞧美人,根本就无人敢大肆调戏她。
这霜玉看着像大家闺秀,却不料竟曾为妓女。说起来,男人也奇怪,有时候放着自家的大家闺秀妻子不要,却偏喜欢像大家闺秀的妓女,越是端庄清冷像大家闺秀,他们越是喜欢。
昭平眯眼笑了下,回首对侍女道:“你说眼熟的物事,莫非是她?”
侍女忙摇头,指着霜玉发间的金钗道:“公主,你看这女子发间的金钗。”
昭平因对饰物不感兴趣,所以注意力不在女子的饰物上,方才并未细看那金钗,此时听侍女所言,顺着她的手指,望向霜玉发髻上的金钗,忍不住一惊。
这金钗当真亮眼,但最亮眼的不是钗身,而是钗头。钗头镶嵌着一颗珍珠,大约有鸽卵般大小,在光线暗淡的室内,珠光流转,光华润泽。
秦玖注视着女子的金钗,眯着眼睛笑道:“哟,这颗珍珠怎的这么大,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大这么亮的珍珠呢,这可是好东西,恐怕很贵的吧?”
的确,这么大的珍珠,当真是罕见。
昭平淡淡一笑,漫步走到霜玉面前,问道:“霜玉姑娘,你这金钗上的珍珠是从哪里得来的?我瞧着甚好,不知可还有卖的吗?”
霜玉神色清冷地扫了一眼昭平,淡淡说道:“自然是我店里卖的,你若是要,还有两颗。一颗三千两,姑娘出不起银子,家里只要有值钱的宝贝,尽可取过来一赌。若是你赢了,珍珠就归你;若是你输了,就把你的宝贝留下。”
原来,这店里不光卖珠宝,还设赌。
秦玖摇着绣花绷子,笑道:“这么大的珍珠,一颗就罕见了,竟还有两颗,我不信。姑娘,你不如拿出来让我们一观,若果真有,我倒是愿意一赌。”
霜玉转过头,望了一眼秦玖,声音清冷地说道:“自然是有的,姑娘请稍等。”作为珠宝店的老板娘,这位霜玉姑娘招揽起客人来也是清清冷冷的。她起身入了后面厢房,不一会儿便捧出来一个雕花精致的匣子,她慢慢打开匣子,淡笑道:“两位请看。”
秦玖和昭平探头一瞧,只见匣子里放着一顶玉冠,上面依次镶嵌着一圈珍珠,数了数,正是六颗。这六颗珍珠,只有中间两颗与霜玉金钗上的珍珠一般大,其余四颗要小些。两颗大珍珠中间有一个空隙,可见霜玉金钗上那颗珍珠便是取自这玉冠,若是补上,便正是七颗珍珠。
七珠王冠,三颗大珠,四颗小珠,这是亲王的头冠。
这丽京城里,也就三位七珠亲王——安陵王颜夙,康阳王颜闵,严王颜聿。昭平盯着这王冠的玉石,认出这是康阳王颜闵的王冠,她脸色顿变。
鸽卵大的珍珠,市面上不会有,一般都是作为贡品献给朝廷的。所以,她的侍女见霜玉金钗上的珍珠极大,才会怀疑是皇宫中的东西,昭平也怀疑,但万万没想到,竟是颜闵王冠上的珍珠。
昭平不动声色地望着霜玉,见她神色极平静,便眯眼问道:“你匣子里的这东西,是如何得到的?”
霜玉挑眉,淡淡一笑,“姑娘,请恕我不能告诉你。你若是看中了这珠子,便拿银子来买。若是没有银子,拿宝贝来赌也可以。若是既没有银子,也没有宝贝,那就请慢走不送。”她指着门口冷冷说道。霜玉的语气并不见得多么冷,但说话的声音天生有一股冷意。
“你怎么说话呢?”昭平公主的侍女被激怒了,“别说一颗珠子,便是这整条西市,我们都买得起。”
“是吗?”霜玉冷然道,“既如此,那便请你们拿银子来吧。”说着,啪的一声将匣子合上了。
昭平不动声色地一笑,“既然你不肯告诉我,那便到京府尹的大堂上去说吧!”昭平公主一招手,跟随着她的几个公主府护卫便冲了进来,将霜玉拿住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一个大汉从里屋快步走了出来,大声喝道。这大汉生得又高又壮,正是霜玉的夫君。
昭平冷冷一笑,“本宫乃昭平公主,我怀疑你们这铺子的珠宝来历不明,恐怕要劳烦你们到京府尹的大堂去走一趟了。”昭平亮出了自己的身份,那男子和霜玉也没敢反抗,便被带走了。
秦玖笑着问昭平:“公主如何知晓这铺子里的珠宝是盗的?”
昭平冷笑着说道:“那匣子里装的,是我皇兄的王冠,若非他们偷来的,难道我皇兄还会将自己的王冠送与他们不成?”
秦玖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我不打扰公主了,就此别过。改日,我派人将香囊送到公主府上。”
昭平神色淡淡道:“劳驾了。”昭平语气淡淡的,不似耕织节那日对秦玖绣的香囊那般热衷了。
秦玖心想,这倒是好事。或许,昭平不再似那日那样怀疑她了,毕竟,她如今的身份是天宸宗之人,与以前的她天差地别。更何况,昭平对天宸宗,也没有好感。
回府的路上,秦玖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枇杷忍不住问道:“九爷,为何要让昭平公主去揭发这件事?”
秦玖睁开眼睛,幽幽地说道:“这件事,只有昭平发现,才会是最自然的。因为昭平这些年一直不满颜夙,和他一见面就是争吵,所以,只有她发现,庆帝才不会认为昭平是向着颜夙,颜闵的罪名才好定。何况,公主是帮兄长找到丢失的东西。”
今日这件事是秦玖计划好的。
秦玖埋到颜闵身边的那一枚棋子安武,最近很得颜闵赏识。恰逢颜闵失意,颜闵不可能不失意,原本他在耕织节大行勤俭之事,虽说得了庆帝赏识,但也不过让他高兴了一日。因为耕织节当日,庆帝原本要给他指婚的,结果,最后却是成全了颜夙和苏挽香。而他的亲事,庆帝却不再提,还绝了他和天宸宗结亲的可能,秦玖一个克夫,让他再不能娶她。庆帝只说有了合适的人选,再为他指婚。既娶不了苏挽香,也娶不了秦玖,他自然颇为失意。
秦玖了解颜闵,他小时候就极贪玩,喜欢赌两把。只不过,因他是在会惠妃膝下教养的,管得还甚严,这些年就算有这心思,却没敢真的行动。但人在失意之下,便极容易放纵。
秦玖抓住了这一机会,设了一个局。
霜玉也是素衣局之人,三年前出了宫后,便隐在了青楼之中,前些日子,在秦玖授意下,她故意从良,在此开了店铺。她的夫君,是慕于飞手下之人,极是擅长赌博。他们在西市开的这一个小店,不光卖珠宝,还设赌。颜闵是在安武的介绍下来这里玩玩的,他就算想赌,自然也不敢到大赌场中去,听安武说这里的店主王胡赌术很高,且这里极隐蔽,无人会注意到他来。
颜闵起初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思,图个热闹,其实也并不是真的就要赌。却没想到,他见到了霜玉。美貌的女子颜闵见多了,但像霜玉这种美女,他见得当真不多。容色过人且气质清冷,见了他不卑不亢、清清冷冷,也不正眼看他。尤其是,当他看到了霜玉的夫君,那个赌术很高的王胡,又高又壮又黑,显然是配不上霜玉。颜闵当时就动了心思,想将霜玉弄到自己身边做个侍妾,安慰安慰自己失意的小心肝。
王胡的赌局也奇怪,就是以自己的夫人霜玉做赌注,且要求对方不能押银子,只能押珠宝。颜闵当时就撸下了手指上那枚祖母绿指环,结果自然是空手而归。此后每一天,他都会带一件宝物前来下赌,他带来的宝物自然是丽京寻常人难以见到的宝物。当颜闵输掉了一株三尺高的红珊瑚树后,他再带来宝物,王胡不再应赌了,因他对其后颜闵带来的宝物不感兴趣。
颜闵红了眼。但凡赌徒都有这个瘾,越输越想赌,颜闵也不例外,看了一眼清清冷冷的霜玉,当真是越看越爱,觉得比苏挽香的气质也不差。最后,颜闵拿出了他的王冠。王胡似乎不认得这是王冠,只看上了他王冠上的珠子。
自然,这一局颜闵依然输掉了。颜闵以为自己这次能赢的,赌徒都以为自己下一局会赢,但是没想到会输。输了后,他才感觉事情严重了,这可是他的王冠啊,幸好这些土包子不认得。颜闵也不好暴露自己的身份,若是他在外赌博输掉了亲王王冠之事传扬出去被父皇知晓,那他这辈子就别想再做什么亲王了,更别说争储君之位了。所以,他打算再筹一件珠宝,将王冠赢回去。若是再赢不回去,他就打算派人将王冠偷回来。
颜闵怎么也没想到,这是秦玖给他下的一个套,而他还没行动,秦玖就行动了。
秦玖坐在马车中离开了西市,她忽然心中一动。王冠不比别的珠宝,颜闵输掉后,应该是会防着王胡和霜玉携宝离去的,所以,这边应该会有他的眼线。若是他知晓昭平要将王胡和霜玉送到京府尹的大堂,在半路上拦住昭平说明此事,事情就不好说了。
秦玖猝然眯眼,对枇杷道:“枇杷,你速速派人假意去劫持王胡和霜玉,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再暗中派人通知袁霸,就说公主遭到劫持刺杀,让他派骁骑前去救护。”
枇杷点头离去。
秦玖又吩咐车夫,立刻掉头前往皇宫。若是颜闵豁出去将消息封在府尹府,不让他报到庆帝那里,恐怕也不好办。为今之计,便只有让昭平将事情闹大。
秦玖以去寻惠妃为由,进宫后先暗中联络了素衣局中人,让她将事情报给蔡供奉,她便去了惠妃的景秀宫。
正是午后,惠妃刚刚小憩而起,正在花厅用茶,看到秦玖进来,微笑道:“玖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秦玖这才晓得,自个儿此时过来,确实没什么由头,于是敛下了睫毛,眸中闪过一片黯淡之色。
“娘娘,我听说姚门主到了京城,是不是娘娘要让她嫁给康阳王了?”秦玖知悉自己不可能嫁给颜闵了,所以便索性来个无理取闹。
惠妃叹息一声,放下手中茶盏,“玖儿过来坐。昔儿确实到了京城,只不过,她是偷着来的,想必已经回去了,你不要多心。”她过来拉住秦玖的手,“说起你那个不祥的克夫之名,我也极忧心。不过,我会想办法让你这颗痣变成旺夫痣的。”
秦玖心中清楚惠妃说的不是实话,只怕惠妃也有要让姚昔儿替代她的想法,只是姚昔儿一颗心全在连玉人身上,自然不会答应此事,听惠妃的话音,怕是不知道姚昔儿已经被袁霸所囚禁。
两人正在寒暄,景秀宫的掌事太监进来禀告道:“娘娘,康阳王殿下派人前来,说是有急事。”
惠妃眉头一凝,“让他进来。”
一个小太监快步奔了进来,跪下道:“娘娘,殿下派人传来消息,说是他前段日子在西市一间珠宝铺赌了几把,把王冠输掉了。”
惠妃闻言,脸色微变,抬眸道:“什么,他去赌了?”
小太监点点头。
“此事可还有别人知晓?那王冠可要回来了?”惠妃冷声问道。
“娘娘,事情是这样的。殿下是在西市一家店铺赌的,谁料想,那家店铺的女子将王冠上的顶珠镶在了发钗上,恰被昭平公主看到了。公主以为是这家店铺的人偷了殿下的头冠,现在已经将人押到京府尹大堂去了。殿下已派人去拦截,说宫里请娘娘照应一下,倘若有心人要来禀报陛下此事,还请娘娘拦下。”
惠妃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华衣包裹的胸起伏了一下,她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在桌面上,“王冠是赌着玩的吗?怎么就如此糊涂,不知轻重呢?!”
秦玖面色一凝,极是惊讶地说道:“娘娘,怎么那王冠竟是康阳王殿下的吗?”
惠妃惊讶地挑了挑眉头,“怎么,你竟是知悉此事?”
秦玖起身道:“娘娘,此事我确实知悉。耕织节那日,昭平公主看到我绣的小猪可爱,便要我为她绣一个香囊。我到西市去挑选布料,恰遇到昭平公主,便一起挑选了布料。后来见她因为王冠之事抓了那家珠宝店的店主,却未曾料到王冠竟是康阳王殿下的。”她将事情婉婉道了一遍,最后懊恼地说道:“若早知是这样,我当时该拦住昭平公主的。”
秦玖自己主动先将事情说了,这种事,她主动说出来,和惠妃事后查出她和昭平公主在一起是不一样的。
惠妃叹息一声,“这事也不怪你,谁能想到他竟会拿自己的王冠去赌,就连本宫都不会想到。如今只想怎么弥补吧!”虽说极生气,但惠妃也知晓事情重大,她很快便平静下来。
“这件事,想必昭平公主不会轻易说出去的。京府尹孟怀那边,让殿下派人过去,这件事虽然重大,但只要不传到陛下耳中,它就是小案一桩。”秦玖颦眉说道。
惠妃点了点头,嫣红的唇一抿,“你说得对,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她扫了一眼面前低首听命的小太监,语气决然地说道:“康阳王如今在哪儿?”
小太监垂首道:“来传信的说,殿下派人去阻拦公主了,打算从公主那里要回王冠,再将此事大事化小。”
惠妃丽目微眯,“这样也好,你告诉来传话的人,让他给康阳王回话,若是没拦住公主,就让他速速去找孟怀,宫中的事就交给本宫。”
小太监应声去了。
秦玖起身道:“娘娘,不如我现在就出宫去见昭平公主,殿下丢失了王冠,万一心急起来,若是不能说服昭平,我怕他硬来。”
惠妃闻言点了点头,恨声道:“他现在倒是知道心急了。好吧,玖儿,你且去吧,最好就让昭平误会王冠是那两个人盗的,不然,恐怕昭平不会答应瞒住此事。”
秦玖盈盈施礼,“我知道的。”她方要退下,景秀宫的掌事太监在外禀告道:“娘娘,听说昭平公主出了事,陛下听闻后盛怒。”
惠妃闻言,手中端着的茶盏一抖,几欲将茶水洒出来。“怎么回事?”虽说极力稳着声音,但声音却忍不住拔高而尖厉。
秦玖心里明白,定是枇杷安排了人前去劫持王胡和霜玉,引起了昭平公主的怀疑,昭平应该已经询问了王胡和霜玉,知悉了事情的真相。
掌事太监道:“听说,昭平公主今儿押送两个贼人去京府尹大堂,不料路上遭到了刺杀,恰好袁统领路过,救下了公主。”
惠妃气得脸都白了,将茶盏摔在地上,起身道:“陛下如今在哪里?”
“陛下如今在御书房,正在问袁大统领话!”
惠妃面如寒霜,胸口不断地起伏,显然是正在激烈思考,最后眉头一凝,起身道:“玖儿,如此也不用再去拦昭平了,你与我一道去见陛下吧!希望袁霸什么都不知道。”说着,便急急而去。
秦玖紧随惠妃,一道向御书房而去。在御书房外面,便看到侍立的太监都脸色凝重,顿时感觉气氛紧张。总管太监李英看到惠妃和秦玖,进去禀告后,引了两人进去。
御书房中,庆帝脸色苍白地坐在龙案后不断咳嗽,显然是气得不轻。苏相和于太傅坐在龙案下首,显然方才他们正在议事。
袁霸面色凝重地立在下首。惠妃心中不禁一凛,暗叫不好。庆帝冷然扫了惠妃一眼,沉声道:“惠妃,你来得正好,你将朕的皇子教得当真好啊!”
惠妃敛裙跪在地下,面色惶恐地说道:“臣妾不知闵儿做了何事,引得陛下大怒,还请陛下明示。”
庆帝冷然一笑,“你还装作不知?那你急匆匆来见朕做什么?”
惠妃低声道:“臣妾是听说昭平公主出了事,很是担心,所以便过来看看。”
“朕不知你竟如此关心昭平公主,也罢,朕就告诉你,昭平方才遭到了劫持,若非袁大统领恰好经过,朕或许就见不到公主了。是那个前来抢夺王冠的人,差点伤了公主,而公主手中的王冠,是闵儿的。”
惠妃心中一凛,没想到颜闵果然硬来了。她辩解道:“陛下,王冠虽是闵儿的,但抢夺王冠的人,可不一定是闵儿派去的,闵儿绝不会这么对公主的,那是他的亲妹妹啊!请陛下明察。”
庆帝重重地哼了一声。
总管太监李英在外禀告,说康阳王觐见。
“让他进来!”庆帝冷声说道。
颜闵快步走了进来,一看屋内的阵仗,便知悉事情不妙,忙跪在地上道:“儿臣叩见父皇。”
庆帝冷哼一声,“你眼里竟还有我这个父皇?你倒是看看,这是什么?”庆帝指着龙案上的王冠道。
那正是颜闵的王冠,大约是在抢夺中摔到了地上,有些支离破碎了。
颜闵脸色一僵,垂首道:“禀父皇,是儿臣的王冠。”
庆帝冷笑,目光凛寒慑人,“你竟还认得?”
颜闵面露惶恐,眸中带泪,“父皇,儿臣知罪,是儿臣没保管好王冠,请父皇恕罪!”
“你倒是说说,这王冠是如何到那珠宝商手中的。若是说得有理,朕就恕你的罪。”庆帝眸中波光明明暗暗,让颜闵猜不透他的心思。但让他亲口承认自己是因赌输了王冠,那是绝不可能的。他跪在地上,眉头微皱,显然是在思考对策,良久后凄声道:“这王冠儿臣一向是悉心保管的,那一日,儿臣王冠上的顶珠松了,便送到珠宝店去镶,原本明日就要去取回的。”
“是吗?你可有派人去抢夺王冠?”庆帝冷声问道。
“儿臣绝对没有!”颜闵决绝地说道。
庆帝不语,冷冷逼视着颜闵,“朕也希望你说的是真的。”言罢闭目不语。
御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过了好久,才听得李英在外面禀告刑部尚书秦非凡到。秦玖蹙眉,不知榴莲何以牵扯了进来。门帘开处,榴莲着一身官服快步走了进来,跪拜过后,庆帝问道:“秦爱卿,可审清楚了?”
榴莲禀告道:“陛下,事情经过臣已经审清楚了。王胡这个店铺不光贩卖珠宝,还设赌局。王胡赌术甚高,他都是以他夫人做赌注,而要求对方以珠宝做赌注。据他说,五月三日,有一位华服公子到了他店铺内,瞧上了他家夫人,便将手指上的扳指押了下去,结果输给了他。其后,这华服公子每日都会来赌一次,多数都是晚上,而每一次带来的赌注都是罕见的珍宝。一直到了五月八日,王胡觉得赢了这位华服公子太多珠宝,遂想收手,便说对华服公子的珠宝不再感兴趣,不愿再赌了。没想到,那位华服公子并不死心,隔日竟带来一顶镶满了珍珠的玉冠。他并不认识这是王冠,以为是普通的玉冠。他夫人极是喜欢那玉冠上的珍珠,于是他便最后一次应了赌。他实在没想到,这竟是康阳王的王冠,若知道,他也不会将珍珠从王冠上卸下来镶到金钗上了。”
庆帝剧烈咳嗽了几声,手指着颜闵说不出话来。
榴莲又道:“臣已经派人到了店铺之中,将王胡所说的扳指等珠宝带了过来,请陛下过目。”榴莲说着,便将颜闵在店铺内输掉的扳指、尺高的珊瑚树、玉镯、玉佩等物交到了李英手中。
李英捧着这些珠宝送到了龙案上。
庆帝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将李英呈上去的珠宝一件件拿起端详了一遍,脸色早已变得铁青。
“孽子,你还说是你送到店铺镶珠的?”他手指颤抖着,拿起了扳指,“这翡翠扳指是朕在你十五岁那年赐给你的,难道你也将这件送到珠宝铺去镶珠了?这一件……”庆帝又拿起一个玉佩,“如果朕没记错的话,这件玉佩是朕当初赐给你母妃的,你母妃又留给了你,这是你母妃的遗物。难道说,这也是你送到店铺镶珠的?这一件……”庆帝伸手去拿珊瑚树,却因手指颤动无法拿动,只是指着珊瑚树道,“这珊瑚树难道也用得着镶珠吗?你倒是告诉朕,你要镶在哪里?”
御书房一阵寂静,只有庆帝隐含怒气的声音。屋内众人脸色各有不同。
颜闵脸色早已白得像纸,额头上冷汗也冒了出来。他原本是想,无论审出什么,自己都要一口咬定是送去镶珠。可没有料到,这个榴莲竟然将这些珠宝搜罗了出来,顿时无话可说。
惠妃脸色发白,唇角紧抿,眸中那种大势已去的神色很明显。于太傅面色冷沉,眉头皱得紧紧的,显然不相信堂堂王爷竟去参赌。苏相脸色平静,但若是细看,却瞧得出来唇角是微勾的。袁霸面无表情,只是眼光犀利地扫了颜闵一眼。
秦玖瞥了一眼榴莲,但见他并没有看她一眼,面色冷静如波,眼神凝重。她觉得,自从来到丽京后,榴莲的变化是越来越大了。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少年了,今日之事,虽没有得到她的吩咐,但他却做得很好。
庆帝一句一句地说着,到了最后,语气里的怒气已经极盛,他猛然一用力,将龙案上的珠宝,以及颜闵的王冠一起扫了下去。琳琅满目的珠宝一件件掉落在地面上,在与地面接触时,发出清脆的响声。珊瑚树碎了,王冠上剩下的那六颗顶珠也掉落下来,在地面上骨碌碌地不甘心地跳跃着。
御书房内,一时叮叮咚咚声音不绝。待到最后,终于寂静下来。
颜闵噤若寒蝉,叩首在地,哭道:“父皇,是儿臣不孝,请父皇息怒!”
众人见状皆跪倒在地上,秦玖也随着众人跪倒,齐声道:“陛下息怒!”
李英忙上前扶着庆帝道:“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
秦玖很清楚,庆帝不可能息怒。
颜闵现在能因赌输掉了自己的王冠,日后就能因赌输掉自己的国。更何况,这赌注还是女人。为了一个女人,不惜将自己的王冠输掉了,甚至,还有昭平之事。庆帝是绝对不会再派人去审理到底是不是颜闵派人去抢夺昭平手中的王冠的,因为就算不是颜闵,他这个王位也是保不住了。若是查明了是他做的,庆帝的脸面何在,自己的皇子为了王冠差点伤了自己的公主。
既然这王冠颜闵自己不稀罕,庆帝自然也不会再给。第二日,庆帝便下旨削掉了颜闵的王位。颜闵自此,再无争储君之位的可能了。
这件事,让满朝震动。天宸宗之人就是想为颜闵说话,也找不到能说服庆帝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