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玖出了花厅,便随着谢濯尘沿着花间小径向前走去。她没问谢濯尘要带她到哪里去,枇杷也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没出声。此时,她的心情已经不再如方才那般起伏,苏挽香像她或者不像她,她已经觉得无所谓。只不过,就是觉得心中好似被刺了一根刺,有些不舒服而已。
一路花香袭人,满目都是醉人的春色。穿过花园,过回廊,拐过一处假山,便到了一月洞门前。门前除了站着数名金吾卫的守卫,还有数名云韶国的护卫。秦玖一看便知,尚楚楚还在里面。
方才的刺杀事件,谢濯尘有意压下了,暗中派人将那个宫女的尸首带走了。这件事,若是传扬开来,对大煜国和云韶国的联姻,绝对是不利的。
谢濯尘驻足,回首对秦玖道:“九爷,想必已经猜到王爷请九爷过来所为何事了。还请九爷配合王爷,将行刺云韶国三公主的刺客捉拿归案。”
“那是自然,如此也好洗脱我的嫌疑!”秦玖慢条斯理说道。说颜夙不怀疑她,她是不相信的。至今,她还记得祈雪节上,当苏挽香被刺客行刺后,颜夙冷酷逼人的警告。今日,是不是也会是同样的一出戏?
谢濯尘沉吟一下,道:“九爷莫要误会,方才的事情,我细想了下,应该是和九爷无关的。虽然王爷并不喜天宸宗,但王爷绝对不会冤枉无辜之人的,请九爷放心。我先进去通报一声,九爷稍等。”谢濯尘说完,便快步穿过月洞门,向内而去。
谢濯尘比他大哥谢涤尘可爱多了,谢涤尘几乎完全被颜夙同化了,对她这个人的想法和颜夙一样。她笑了笑,低声问枇杷,“枇杷,你是如何追丢那个女刺客的,可曾有什么其他发现?”
“方才那女子用烟雾遁走后,便从花丛中飞掠而去。奴才循着她的背影一直追了过去,七拐八转,便追丢了。”
“是在何处追丢的?”秦玖问道。
“奴才明明见她入了一处大院,进去后才晓得那里是明月山庄的厨房,宫女众多,皆端着盘子来来往往。奴才进去查看了一番,没有方才追的那名刺客。算时辰,她根本无法从那里出去,可就是没找到她的人。”
秦玖眉头一蹙,沉吟道:“她自然是混在那些宫女之中了,她先前的容貌是易了容,此时换了真容,你自然认不出她。是了,她方才也说是要去给莲儿送膳食的,想必这个女刺客便是隐在宫中御膳房的,这一次是一起调配到明月山庄的。回京后,你便传话给兰儿,叫他提醒蔡供奉私下留意并提防御膳房中的女子。”枇杷点了点头。
蔡供奉是素衣局中人,自从兰庭改名兰舍到了无忧居挂牌做了小倌,宫中的消息便由蔡供奉搜集。三年前,白家出事后,素衣局中比较重要的人物皆被铲除,留下的大多都是隐在暗中的不起眼的宫女和小太监,品级大多都很低。只有蔡供奉,品级相对高些。她专司调理皇家女子的饮食药物,和御膳房经常打交道。太医院的御医们,虽然医术高明,但是男女有别,对于女子难以言说的隐秘疾病,就只能束手无策了。而蔡供奉和她手下的几名医女便是专门为皇室女子治疗一些难以说出口的疾病。因为所司之职的便利,所以蔡供奉在各嫔妃宫中都有行走,消息极为灵通。
谢濯尘从园内出来,请了秦玖和枇杷进去。屋门前,颜夙的两名侍女玉冰和粉雪静静而立,看到秦玖和枇杷、谢濯尘缓步而来,率先打起了帘子。
秦玖缓步入内,只见颜夙和尚楚楚在屋内桌案两侧落座,桌案上摆着香茶和果盘。
尚楚楚握着一盏茶浅抿,秀目不时瞥向颜夙。颜夙则靠坐在椅子上,脸色沉静,听到脚步声,微微下垂的睫毛轻挑,眸光淡若浮云般掠过秦玖。
秦玖眉眼轻抬,凤目中好似噙着雾,有一种朦胧的慵懒和妩媚。颜夙忍不住在心里说了一句:妖女!或者说妖孽更合适。
这样的女子,似乎天生就是让人沉沦的,还是不自觉的心甘情愿的沉沦。
面对颜夙冷冷的目光,秦玖不以为然地一笑,笑容中透着一丝凌厉和淡漠,将眸中的妩媚驱散了几分,让人心中忍不住一凛。“请九爷来,是要了解下方才三公主被行刺的事情。请问九爷如何发现那宫女是刺客的?”颜夙淡淡问道。
秦玖走到桌案另一侧坐下,一笑道:“承蒙殿下看得起,方才如何发现那刺客我已经和谢公子说了。因为那女子说是要去沐芳园送糕点,但到了沐芳园我发现根本还未曾送膳食,这明显不合情理,恰巧又看到三公主在沐芳园,所以我才怀疑那人可能是要对三公主不利,没想到竟是猜中了。”
颜夙道:“那后来你的侍从追赶那刺客,可有何发现?”
秦玖执着手中的绣花绷子,慢悠悠绣了一针,回了颜夙一个灿烂的笑意,“殿下,倒是有所发现。枇杷是追到厨房追丢的人,那里人来人往,那女子之前又是易了容的,所以不好辨认。”
颜夙冷然一笑道:“令侍卫的轻功应当不错吧?”
秦玖拈着丝线的手一顿,冷然笑道:“殿下言下之意,是枇杷故意将刺客放走了?这样说来,说什么也得将这个女刺客擒住了。想必王爷已经派人暗中将明月山庄围住了,此事虽不宜张扬,但依照王爷的能力,恐怕是就算一只苍蝇,也是飞不出去了。那么,这个刺客定然还在山庄之中,王爷何不将她擒来!”
颜夙端着茶盏的手在空中一顿,他扬了扬眉,将茶盏放在了桌案上。颜夙自然想查清此案,他也想知晓到底是谁想要破坏大煜国和云韶国的联姻。他也确实怀疑天宸宗,因为天宸宗是有动机的,但假若真是天宸宗做的,秦玖和枇杷不可能凑巧出现在那里。所以实际上,他感觉即使是天宸宗中之人做的,应当也不是秦玖。之所以将秦玖叫来,是因为尚楚楚和秦玖关系似乎很好,他心中清楚,天宸宗是支持康阳王颜闵的,方才,秦玖已经成功地破坏了他的计划,让尚楚楚不可能看上谢濯尘。假若秦玖撮合了颜闵和尚楚楚,对他自然极不利。
所以,他将秦玖请来,意在通过模棱两可的怀疑,让尚楚楚对秦玖有了疑心。可未曾想到,秦玖竟要求抓住那个刺客。
他冷冷一笑,一脸兴味地问道:“听九爷如此说,莫非九爷能够擒住刺客?要知道,连本王都束手无策呢?”
秦玖将绣花针扎在了绣花绷子上,抬眸问道:“殿下真的束手无策吗?当年殿下在刑部,可是威名赫赫,这样一个刺杀,又如何能难得住殿下?”
秦玖如今已经明白,颜夙这次倒是没怀疑她,却是以此事来破坏她与尚楚楚的关系了。假若尚楚楚真的对她产生了怀疑,那么连带对榴莲也会怀疑的,这样的事情她自然不会让它发生。
“我猜,是殿下不想破案吧?也许,这只是殿下安排的一场戏,只是为了让谢公子英雄救美,不然谢公子怎么去得那么巧?啧啧,殿下可真是下得去手啊,万一要是有个闪失,误伤了三公主,那可是……”
秦玖并不怕颜夙知晓她在和他作对,因为就算她不和他作对,他也是知道她和他不对付的。因为她毕竟是天宸宗中人,天宸宗是颜闵一党,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就让他认为她在帮颜闵吧,这对于她也是好事。颜夙闻言,脸上渐渐罩了一层寒霜,如水似墨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凌厉,他冷冷一笑道:“九爷,我看你是在为自己开脱吧!本殿下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不会做这样的事情?那就是说不是你安排的戏,那难道是你真的想要杀了三公主?殿下啊,你可真是心狠啊,三公主如此楚楚动人,你不动心就罢了,还安排你的属下前去争,这也罢了,得不到就恼羞成怒,可真是……”秦玖冷冷说道,唇角的笑容妖娆而清冷。
颜夙从来不曾见过,清冷和妖娆这样矛盾而极不协调的两个词,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明明知晓秦玖只是在为了激怒他,可是他还是怒了。
颜夙拂袖站起,缓缓步至秦玖面前,白衣翩跹,长眉一挑,冷冽的眸光如同锋芒,直直刺向秦玖。周身冰寒气息四散翻卷,屋内的气氛瞬间凝滞了起来。就在这气氛冷凝之时,尚楚楚霍地站起身来。
“安陵王,你太过分了!”尚楚楚笔直地站了起来,声音清冷地说道:“方才,你还让我不要将此事告诉我二姐,原来,你是不想查案。罢了,我这就去告诉二姐。”
尚楚楚起身就要离开,却被谢濯尘拦住了。
颜夙冷冷瞥了一眼秦玖,快步走到尚楚楚面前,沉声道:“公主莫要因某些人的挑拨,就怀疑本王。我确实是有意撮合你和濯尘,因为濯尘确实是我们大煜国极其优秀的才俊。但是,不论公主是否愿意,本王绝对不会做如此下三烂的事情。三公主想一想,若是三公主有个意外,不光会破坏这次联姻,更会破坏我们两国的邦交之好。本王怎会做这样的事情!请三公主放心,这个行刺之人,本王一定会找出来,给云韶国一个交代。”
尚楚楚眼波流转,歪着头想了想,道:“那好,那我就等着,看那个刺客到底是谁?只是不知王爷要查清这个案子,需要多长时间?”
颜夙唇角微微一勾,望向秦玖道:“方才九爷说这个刺客能找出来,想必也是有对策的,那请九爷说出来吧!”
秦玖侧首,回他一个灿烂笑容道:“是王爷要洗清自己的清白,又不是我?”
颜夙冷冷一笑道:“九爷不肯说,那就是九爷有问题了。”
秦玖唇角一勾,笑容淡淡绽放,犹若红梅在万丈悬崖盛开,美到了极致,却也冷到了极点,“王爷一定要这样想,那就耗着吧,反正殿下的嫌疑比我要大。”
颜夙扬了扬眉,冷冷说道:“既然九爷不愿意说,那就罢了。我倒确实有可以破此案的方法,不过却是要依赖一个朋友。”他转身对谢濯尘道:“濯尘,你去告诉你大哥,让他到我府内,把虎爪请来。”说着,又在谢濯尘耳畔轻声嘱咐了几句。
虎爪?
秦玖心中一跳,暗叫不好!
尚楚楚却不明所以地问道:“殿下,不知虎爪是什么?”
颜夙淡淡一笑道:“是我养的一只狗,对某些特殊的气味非常敏感。”
秦玖迟疑着说道:“王爷,我听说,狗能嗅出敏感的气味,但那须得有一件刺客遗落的物事吧,王爷该是没有的吧?那狗又如何能嗅得出呢?我看王爷不如改别的计策吧!”
颜夙淡漠地转身,转身之态带着从容华贵的优雅。
“九爷多虑了,本王虽然没有那刺客身上的物事,却也可以将她抓来。”颜夙清冷一笑道。
秦玖黛眉一凝,忽然记起方才谢濯尘和女刺客激战的地方,是一片紫荆花丛,那边并非小径,极少有人从那里经过,想必女刺客身上一定沾染了紫荆花的香味。
秦玖想起了这件事,心中这才有了主意。
颜夙接着便对候在外面的玉冰和粉雪道:“你们两个,到厨房去传话,就说本王要在这里请三公主用茶,请他们做四十样精致的小点心,半个时辰后送来。记得暗中打听下,厨房那边有多少个宫女。”
玉冰和粉雪答应了一声,便自去了。
半个时辰后,厨房送点心的宫女来了,因为糕点的种类太多,所以,厨房的十八个宫女都来了,一色的乐游髻,粉蓝色宫装。这十八名宫女将糕点摆满了一桌,便垂手侍立在一侧。颜夙这里有人伺候,她们原本送完糕点都该回厨房去的,但谢濯尘却派人拦住了她们。
“安陵王殿下有令,命你们候在这里。三公主远道而来,还未曾尝过我们大煜国的糕点,你们轮流为三公主介绍下这些糕点。每人介绍两种,若是说得好,殿下有赏。”谢濯尘淡笑着说道。
宫女们一听,脸上神色各异,但大多数都是很兴奋的。
秦玖微微笑了笑,知晓颜夙是在找理由将这些宫女留下来,好待虎爪来了后,辨认刺客。她垂下头,在桌面下,将绣花绷子上的绣布拆了下来,悄然从袖中换了一块白布上去,玉指如飞,在白布上飞针走线。
颜夙夹起一块梅花形的糕点放在尚楚楚面前的碟子里,淡淡说道:“三公主,尝尝这个糕点。”
他唇角噙着一抹笑,那抹笑太过轻飘和刻意,在室内幽淡的光线笼罩下,让人有一丝不真实的感觉。这一次回到丽京,秦玖从颜夙脸上不止一次看到过这种笑,就好似镌刻在了他的唇角,那样的规律化。似乎只有在面对苏挽香时,他才会温柔地笑,在面对旁人时,不是冷酷如面瘫,便是微笑如应付。
尚楚楚似乎对他这种刻意的微笑也极是不满,噘着嘴不去吃他夹来的糕点。
颜夙剑眉微微一皱,慢慢仰靠在椅子上,黯沉的深瞳恬然扫过宫女们的脸庞,整个人犹如上好古玉,迷人却不炫目,含蓄却不容人忽视,引得几个小宫女目光偷偷掠来。他却冷冷一笑,眸光忽转为肃杀,吓得小宫女垂首哆嗦。
“公主不喜这枚梅花糕点呢,是谁呈上来的?”
站在最左首的小宫女面色顿时变得煞白,瑟缩着迈前一步,跪在地下,低声道:“殿下,是奴婢呈上来的。”
“起来吧,那就从你开始,为公主介绍糕点吧。”颜夙淡淡说道。
小宫女这才舒了口气,开始低声讲述这梅花香糕的做法。
秦玖方才听过刺客的声音,此时侧耳倾听,希望能从声音上找出来刺客,这样就不用虎爪了。但是,待到十八名宫女都一一讲解完,秦玖并未听到那名女刺客的声音,也没有听到明显用假嗓说话的声音,想必方才她同女刺客对话时,女刺客用的才是假声,此刻用的是真声。
秦玖不免有些失望,低下头,继续绣绣花绷子上的花。颜夙目光轻轻瞥来,他早已从她的神色上知晓她在听宫女们的声音,看到她略微失望,知晓并无所得。他挥了挥手,“既已讲完,你们到庭院内候着吧,待我们用罢糕点,你们再来收拾。”
宫女们会意,便都施礼退了出去,在庭院内垂首侍立。
颜夙和尚楚楚饮茶等待,秦玖拈着绣花针,神情悠然恬淡,但桌下的手指却在飞快地动着,在谁也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一朵朵花已经绽放在了绣花绷子上。
过了几盏茶工夫,只听得从月洞门那里传来几声犬吠,秦玖一蹙眉,下意识地捏了捏袖子,朝着枇杷望了一眼。枇杷瞧着秦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隔着竹帘,秦玖望见一只黄色的猎犬无声地出现在庭院内。
这是一条很健壮的猎犬,黄色的毛在日光下闪着金灿灿的豪光,看上去犹若披了一件金色的袍子,华贵至极。它慢悠悠踱着步子,在庭院内逡巡着。
“这条狗好漂亮啊!”尚楚楚由衷地赞叹道。
秦玖不动声色地收了最后一针,笑靥如花地说道:“是呢,安陵王殿下的属下,包括殿下在内,没有不出类拔萃的。”说着,笑微微地瞥了颜夙一眼。
颜夙打心眼里是将虎爪当作自己的伙伴的,并没将秦玖的话当回事,但是尚楚楚却觉得有些别扭,秦玖竟将堂堂的王爷和一只狗相提并论,当真大胆。
虎爪绕着那些宫女转了几圈,不时地嗅来嗅去,引得那些宫女脸色变幻不定,不知这究竟在做什么。虎爪很快走到一名宫女面前,扯住她的裙角,将她拽了出来。
那名宫女状若惊慌地踉跄而出,张皇问道:“谢大人,不知,这是做什么?”
谢涤尘冷冷一笑道:“不做什么,你还是去向殿下解释吧。”说完,将帘子掀开,带了那名宫女进来。
那宫女十八九岁的样子,生得眉清目秀,面貌看上去和死去的小宫女截然不同。但是细看,便发现,她们的脸型很相似,眼睛虽不同,但都是大眼。一般人若是要易容成别人,自然要找容易易容的,一个小眼睛的,无论如何也易容不成大眼睛的。
那宫女神色有些惊惶,扑通一声跪倒在颜夙面前,连连叩头道:“殿下,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事?”颜夙神色冷肃,目光掠过宫女衣带上挂着的环佩,嗤一声冷笑划破空气,“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翠兰。”宫女低声答道。
“翠兰,今日午时三刻之后,一直到本王让你们来这里前,你都在哪里?在做什么?”颜夙慢悠悠问道。
翠兰目光闪动,低声答道:“奴婢除了在厨房忙碌,就是到花厅送膳食,再没有到过别处。”
“你再仔细想想,你确定再没有去别的地方?”颜夙狭长的冷眸轻轻一眯,致命的肃杀之意迸发而出。
翠兰神色便有些惊惶,细想了下,“奴婢,确实再没去别处。”
颜夙冷冷一笑,端起茶盏慢慢饮了一口,说道:“你可知,虎爪是如何将你从众人中找出来的?”
翠兰摇头,“奴婢不知。”
颜夙冷笑不语,候在一侧的谢涤尘冷然说道:“我带虎爪进来之前,让它嗅了紫荆花的香味。今日行刺三公主的刺客便是和濯尘在紫荆花丛中打斗的,你说你没去过别的地方,身上如何会有紫荆花的香味?”
翠兰闻言,慢慢合上眼睛,再睁开眼后,脸上的惊惶之色早已不见,反而一片恬淡之色。
“既然已经被你们发现,我无话可说。只是可惜,我没有成功地挑拨云韶国和大煜国的关系。”她惨笑着说道,忽一头向一侧桌角上撞去。
猝不及防之下,谢涤尘阻拦不及,竟被她撞个正着,昏迷了过去。
明月山庄便有现成的御医,颜夙忙命人将翠兰抬到一侧的厢房之中,并派人去请御医。
尚楚楚站起身来,“既然刺客已经抓到,还请王爷要严惩不贷,我这就告辞了。”
颜夙点头道:“请公主放心,本王一定会严惩刺客,并早日查出幕后真凶,给云韶国一个交代。”
尚楚楚颔首笑了笑,便要带着侍从向门口走去。
秦玖看到虎爪还在院内逡巡,便问道:“这次殿下的虎爪可是立了大功,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奖赏它呢,是不是要放它在明月山庄玩耍?”
颜夙一笑道:“虎爪难得出来一次,自然要放它玩一玩。”
秦玖笑了笑,看到院子里那些厨房的宫女正被谢涤尘遣走,还有尚楚楚以及她的侍从,人流熙攘的,便起身道:“殿下,我也告辞了。”
秦玖和枇杷尾随着尚楚楚夹杂在众宫女中向外走去,眼角余光瞧见虎爪正在院内花丛中跑来跑去,并未看向此处,她心中微微一松。可就在秦玖快要出月洞门时,虎爪慢慢地转过了头。
它盯着秦玖看了一会儿,忽然撒开腿朝着秦玖奔了过来。到得秦玖面前,绕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在秦玖身上嗅来嗅去,尾巴不停地摇着,显然是兴奋至极。到最后,它后背一弓,向前一蹿,竟然朝着秦玖怀里扑了过来,深褐色的眼珠闪着亮光盯着秦玖,长长的舌头早已伸了出来,要去舔秦玖的下巴。
虎爪来势很猛,蹿过来的力道又很大,几乎将秦玖扑倒,她故意惊惶地啊了一声,便伸掌在虎爪身上一拍,力道恰到好处地将虎爪拍走,同时伸指在虎爪身上一戳。
颜夙将尚楚楚送出屋门,已经转过身要进屋,听到秦玖的叫声,忙转过身,恰巧便看到虎爪扑到了秦玖身上被秦玖一掌拍走的情景。他飞步而来,便看到虎爪瘫软在地上,委屈地呜呜叫着,身子却不能动。
颜夙忍不住蹙眉,虎爪一向高傲,鲜发出这种委屈的声音,莫非是受了重伤?他忙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了一遍虎爪,发现它只是被点了穴道,这才放了心。虽说如此,颜夙心中还是极为愤怒,他负手站在那里,背着光,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唇角带着一丝笑意,眸中却闪过一丝怒色,他冷声问道:“九爷,这是怎么回事?”
秦玖捂住胸前,觉得自己一颗心仍剧烈地跳动着,她不忍去看虎爪那祈求委屈的眼神,慢慢抬起头,直视着颜夙,淡淡说道:“我还想问王爷是怎么回事呢?你的虎爪无缘无故就朝着我扑了过来,实话说,我不太喜欢狗这种动物,就会狗仗人势。整日里身上脏兮兮的,说不定还有跳蚤,比我家的黄毛差远了。方才它向我扑来,我心中实在受不了它的气味,忍不住就手滑了一下。劳烦殿下赶紧将你的虎爪带走吧,日后可要离我远一点。若是下次它再向我蹿来,我的手若再滑一下,这要是拍在它头上,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秦玖笑吟吟说完,低头掸了掸衣衫,看到衣角上沾了一根金黄色的狗毛,顿时眉头紧蹙,一脸嫌弃之色。
枇杷忙伸指过来,将那根狗毛拈了下去,秦玖这才脸色稍缓。
谢濯尘和谢涤尘飞步赶了过来,将虎爪的穴道解开了。虎爪从地上一骨碌翻身起来,作势又要向秦玖蹿去,被谢涤尘一把抱住了脖子。虎爪跳动着,委屈地不断呜呜叫着。
颜夙幽冷一笑道:“九爷,我很想知道,我们虎爪为何要向你蹿去,我可是记得,是濯尘和刺客在紫荆花丛中打斗的,你可没有去!”
秦玖蹙眉摇着绣花绷子,懒懒说道:“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你这虎爪的嗅觉失灵了。”
枇杷冷着脸,轻声说道:“九爷,你忘性真大。你虽没去紫荆花丛中,可是你身上有件东西,是带着紫荆花的香气的,就是你的绣花绷子。”
秦玖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笑道:“我想起来了。昨日,我说要绣紫荆花,荔枝那个丫头便将我绣花的布浸在了紫荆花汁中,说这才应景。”
秦玖晃了晃绣花绷子,上面果然绣着一丛紫荆花。这正是她方才情急之下绣的,因她一早就猜到颜夙让虎爪认人就是通过紫荆花香味的。
颜夙的目光掠过秦玖的绣花绷子,方才他也瞧见秦玖绣花绷子上绣的花了,并未细看,此时仔细一瞧,果然是紫荆花。
秦玖见颜夙目光中的疑惑之色减消,便知晓他信了。她方才刚绣的紫荆花故意和方才原本绣的花乍看是一样的,所以颜夙看不出她是换了布重新绣的。
“殿下没什么疑问了吧?既如此,我便去了。”秦玖说完,便迈着袅娜的步子迅速离去,她刻意忍着,才没有回首去看虎爪。
虎爪朝着秦玖离去的背影“呜呜”地叫着,颜夙蹲下身摸了摸虎爪的头,眯眼道:“虎爪似乎有些不对劲。”
谢涤尘道:“我们虎爪何时被人这样欺负过,一定是不甘心。方才我还以为虎爪也辨得出忠奸,所以见到妖女就咬了呢?”
颜夙冷冷蹙眉道:“也许是吧,看好虎爪,别让它再去惹那个女人。”
虎爪被谢涤尘绑在了庭院内的花架下,气得虎爪狂吠了几声,虎爪自小都极乖觉,不会轻易咬人,也不乱跑,所以还从未被绑过。玉冰和粉雪心中极是不忍,便端了它最爱吃的肉排去喂它,不想它一脚将盘子踢翻,懒懒趴在地面上,谁也不理。
颜夙却早已无暇去理会虎爪,带了谢涤尘到隔壁厢房去看受了伤的刺客翠兰。厢房内光线暗淡,翠兰仰躺在床榻上,头上缠着白布,已经止了血。
颜夙淡淡问道:“她怎么样?可有性命之忧?”
御医看到颜夙进来,忙起身施礼道:“殿下不必担心,总算是救治及时,没有性命之忧,头上的伤口老臣已经命宫女敷了药,只需养些日子就好了。”
颜夙点了点头,命玉冰将御医送了出去。
翠兰已经从昏迷中苏醒,听到颜夙的说话声,从床榻上撑起身子来,抚额望着颜夙道:“安陵王,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杀了我吧!”
颜夙慢悠悠坐在椅子上,眼尾轻挑,透出深邃寒光,“是吗?你很想我杀你?既然你这么不怕死,那你方才为何没有碰得力道再大点?要知道,从方才到现在,你有很多法子可以死,可为何你还不死?”
翠兰手微微哆嗦,眉头微微一蹙,慢慢抬起头,目光微闪,忽惨然一笑道:“因为我要留着自己的残命,来杀了你这个负心人。”
她身形忽然从床榻上纵起,指间,有一道闪着银芒的寒光。
谁也没想到她会忽然暴起,谢涤尘反应极快,伸剑就向她身上刺去。
颜夙却冷冷说道:“不要杀她。”
谢涤尘闻言,剑尖一斜,擦着翠兰的身子刺了出去。与此同时,翠兰手中的寒芒已经到了颜夙身前。颜夙似笑非笑伸手,伸指夹住了翠兰刺来的兵刃,却是一支银钗。
翠兰跌倒在地上,谢涤尘极是恼怒,迈步上前,一把将跌坐在地面上的翠兰揪了起来。他正要责问,却听身后的颜夙问道:“你是素衣局的人?”
谢涤尘一惊,想起方才翠兰话语里那句:负心人。
这个翠兰说安陵王是负心人,这个世上只有她的人才会称王爷为负心人的。而且,这个女子善于易容,他知晓,素衣局中之人,大多都会一些隐藏自己的技艺。
谢涤尘慢慢放开抓着翠兰的手,回望了颜夙一眼。
幽淡的室内,颜夙脸上那双墨黑的眸中闪着灼亮的光泽。
翠兰喊完了那句话,脸色早已惨白,看到颜夙的神色,她退后一步,冷笑着说道:“既然被你发现了,我原也没想活。”说着忽然拔下发上的另一支发钗,一错手便向自己脖颈上刺去。
颜夙足下移动,转瞬便悄无声息到了翠兰面前,伸手擒住了翠兰的手腕,一使力,将她手中的发钗夺了下来。他居高临下望着床榻上的翠兰,淡淡说道:“本王和素衣局势不两立,怎能让你轻易就死?”
他负手踱到椅子上再次坐下,冷笑着问道:“你是哪一年入宫的?如何进的素衣局,宫中还有谁是同党,都一一招来。”
翠兰牙齿咬得咯咯响,双目中好似能喷出火来,盯着颜夙嗤笑道:“当年,素衣局被连根拔起,一个不漏地杀害,我哪里还有同党?若非我当年有事出宫,又怎么能躲过一劫?这两年,我为了复仇,再次设法入宫,今日好不容易让我寻到了机会。”
颜夙眯眼道:“你为何要杀尚楚楚?”
“我就是要大煜和别的国家都反目成仇!”翠兰冷笑道。
颜夙慢慢闭上了眼睛,唇角漫出一抹凄冷的笑意。良久,他慢慢睁开眼睛,冷冷说道:“好一个素衣局,胆子不小。你以为凭你们几个跳梁小丑就能颠覆了我朝?说吧,当年,你是如何认识白素萱的?”
翠兰冷冷一笑道:“殿下,我是如何认识白大人的,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你还记得你和白大人当初是如何认识的吗?”
颜夙慢慢转头,凝眸一瞬不瞬地盯住了翠兰,“本王想知道,她认得你吗?当年素衣局中那么多人,她还会认得你吗?”
翠兰有些惊愣地抬起眸,望着颜夙唇角边的淡漠笑意,猝然笑道:“白大人自然认得我,只是,我想,若是白大人复活,她多半不会认得你了吧。”
颜夙唇角一勾,冷笑着站起身来,对屋内的侍女吩咐道:“看好她,别让她死了,本王留着她的命还有用。”
他负手出了屋,快步走到庭院内站定。
日头渐渐西移,院子里斜阳脉脉,颜夙站在庭院内,长久地望着院内的一簇白色蔷薇,漠然不语。
谢涤尘慢慢走近颜夙,低声说道:“殿下,看来她当真是素衣局之人,没想到,素衣局中还有人活着。殿下,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是想要安排她跟着苏小姐吗?”
颜夙望着白蔷薇,良久方慢慢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谢涤尘道,“只是,要如何安排此事呢?”
“这件事,可以先放一放,最重要的是,要如何向云韶国交代,如今,这个翠兰可是还犯有重罪,倘若本王不处置,不说尚楚楚和尚思思不同意,便是父皇也不会同意的。稍后,你先派人将她收押到刑部大牢中,命人好生照看着,千万不能让她自杀了。”
谢涤尘点了点头道:“也只能先这样了。”
“赏花宴就要结束了吧。”颜夙望着西斜的日头,淡淡问道。
谢涤尘点头道:“娴妃娘娘方才吩咐过,说一会儿她会去花厅,不如,殿下去接娘娘吧。娘娘明日便要回苍梧山了,殿下要再想见娘娘,恐怕不知到何时了。”
颜夙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淡淡说道:“也好!这就去吧。”
谢涤尘晓得颜夙心情沉重,打趣道:“殿下是怕娘娘唠叨吧,要说起来,殿下也确实该纳妃了,这都二十有二了,再这样耗下去,怕是圣上就要给你赐婚了。”
颜夙轻瞥一眼谢涤尘,慢悠悠说道:“还说我,你不也是吗?你该多去昭平那里,早日让她解开心结。”
一句话,好似点了谢涤尘的哑穴,他再不吭声了。过了好久,才轻轻地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