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事我回去了。”此地不宜久留。
“刁琢!”
“叫叔叔。”他头也不回。
“你要回矿区吗?”孟小爱跑上去,挡住他的去路,“你看,我大老远来一趟,也没个认识的人,你同事说你们出野外回来就休工了,不如你带我玩两天?”
刁琢没回答,径自走向电梯。
“刁琢!”孟小爱追上去抱住他的手臂,“我问过,知道你没结婚,也没什么一胎二胎,巴爷是骗我的。你把我从沙漠里救回来,我感激你,还有!我……我发现自己挺喜欢……”
“巴爷?”刁琢重复着这个名字,眼底忽然露出一点笑意。
下午四点,西藏然乌湖畔。
从仁隆巴冰川回来的路上又下了大雪,覆盖道路两侧,巍巍群山被冰雪覆盖得严严实实,与黑色的柏油路形成鲜明反差,远处,然乌湖面结着厚厚的冰,透过湖中心稍薄一些的冰层,依稀可见底下通透碧绿的湖水。
“秋天过来的时候,湖水浑浊,春天之后,等雪都化了,冰川和雪山上的水注入然乌,那水……跟加了蓝绿色素的果冻一样。”巴云野边开车边说。
车上三个客人刚刚徒步仁隆巴时被冻得嗷嗷叫,这会儿还在发抖,几乎没心思听她介绍,颤颤地问:“这里怎么那么冷呀……”
“你们看看四周——都是高大的雪山。10月份过来都要开电热毯半夜才能不被冻醒。”
“啊嚏!”一个客人打个大喷嚏,看来是真冷。
“你们可真行,十点开始徒步,下午三点才回到起点。是我带过的客人中最慢的。我自己一个人走,没准还能赶上饭点儿。”她笑着打趣,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后视镜,那辆从拉萨就一路跟在后面的黑色自由光还在,隔着两三百米,绕个弯就不见了,下一个弯道时又出现。
跟附近比较出名的来古冰川相比,仁隆巴冰川在一个小无人区里头,要渡河,下雪后还容易打滑陷车,十一黄金周都没几个人去,更别说现在,从早上到下午,就他们一辆车进去。天寒地冻,加上藏历新年将至,平日里拦车收费的藏民都不知所踪,而那辆自由光从早上跟到现在,明显不是游客。
车子停在一处相熟的火锅店门口,巴云野像个老妈子一样提着热水壶,往一次性杯子里倒开水,感冒冲剂渐渐化开,一杯杯颜色像咖啡一样,微微升腾着白烟。三个客人冻得不行,一边互相取笑一边鼓着腮帮吹凉杯中的液体,啜一小口。
“你们先喝着,千万不能冻感冒了。来前我跟老板说,给你们炖鸡,喏——”她指一下热气腾腾的厨房,“鸡是他们自己养的,用墨脱石锅炖,待会儿你们尝尝,还要烫什么菜,你们自己跟老板说。我……去洗手间。”
说着,巴云野飞快走进洗手间,锁上门。洗手间上方有个小窗户,半人高。她轻巧地一跃,攀上去,微微探出头一看,那辆自由光里下来三个男的,往她们这里看了好一阵子,走进对面的一家川菜小炒,坐在靠窗的位置。
巴云野从窗户翻了出去。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停顿,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轻易。
她早就看好了,饭店旁边的店面在装修,进去捡了两个木板,用锯子改一改形状,敲两根铁钉进去,小跑出去,猫腰放在自由光后轮底下。又挪到前轮,掏出藏在口袋里的一把小刀,将侧胎刮薄。
做完这一切,她唇角上勾,无声地冷笑一声,匪气流露——敢跟踪老子,就得付出点代价!她原路返回,一跳一攀,猴子一样灵活,从厕所的小窗里进去,若无其事跟客人一起吃饭说笑。
胡乱吃了一阵,巴云野才想起看一看好几个小时都没信号的手机。只见刁琢中午时发了条信息,说到了,叫她开门。
她眨眨眼,下意识往外一看,半晌,回神,心里发狠地猜测——妈的,这男的不会出轨了吧!
脑海中浮现刁琢背对着自己抱着一个女人的画面,女人也抱着他,十指尖尖,涂着红色指甲油,刁琢亲她的脖子,她笑,自己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对方抿着小红唇,一派娇柔……巴云野的心情一落千丈,好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她不是没经历过分分合合的人,可有个原则是不变的,同一个时段两只脚必须踩在一条船上,如果远水救不了近火,不如趁早好聚好散。
对方似有感应,铃声在下一秒响起。
巴云野筷子一扔,避开客人,走到角落处才按下通话键。不等他开口,她就连珠炮似的质问:“人家给你开门没有?现在怎么样?”她看看表,离他发消息已三个多小时,“完事了吧?”
“你在哪?”他一个问题没答,反问她。
“你管我在哪?”她没好气地答,“你在哪?叫谁给你开门?跟谁约炮不小心发我手机上来?”
生气了。
刁琢:“除了你,我跟谁约过?”
“少来这套,空口无凭。”巴云野反驳,压着一肚子火,感觉自己就是一名即将上阵拼杀的战士,长矛竖起,直冲敌军。刚准备进攻,就听他把孟小爱到工区找他的事说了一遍,诧异非常,半天没反应过来,“——你打不通我电话,以为我在喀什等你,屁颠屁颠去了,又灰溜溜回去?”
“把那些形容词给老子去掉……来回一百多公里,白跑一趟。”电话里除了刁琢的声音,有机械的声音,还有石块滚落的摩擦声,看来他跑段冤枉路后,又投入工作的怀抱。
巴云野愕然,心中愤懑渐渐淡去,“你……把人家晾酒店里?”
“你的意思是……我该打一炮再走?”
巴云野不自觉脑补一下刁琢和孟小爱……她一阵头皮发麻,鼻腔一热,差点没流鼻血。她捏捏鼻子,“那个……我是说她一个人去找你,怕又搞出什么失联失踪的事,一会儿警方来找,你这位‘刁师傅’全国出名。”
他轻轻哼了一声,“既然我对她没那个意思,多留多说都是互相浪费时间。”
“她没哭吗?”
“哭。”
“你呢?”
“我没哭。”
这不是废话么!巴云野哭笑不得,“你太不照顾女孩子的感受了。”
“我照顾她的感受,谁照顾你的感受?”
巴云野卡壳,明知他的处理虽然残忍但对大家都好,尤其对她,绝对没得说。嘴上,结结巴巴地说:“至少……请她……请她吃顿饭?”
“她来是为了跟我吃饭吗。”钢铁直男直来直去,说的都是大实话。
巴云野心情好起来,忍不住取笑他:“也是,在浪费一百多块汽油的前提下,请一顿饭等于又浪费一百多块汽油。”
“你负责赔偿我。”
“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
“巴爷!你再不来我们的吃光了!”几个客人叫她,她忙道“来了来了”,然后敷衍地说:“不就一百块么,回头我发你个红包当做奖励。”
“赔钱?哼……”他说,“等见面时咱们好好从长计议。”
“……”
巴云野假装咳嗽掩饰尴尬,挂了电话,调整一下表情,故作严肃回去坐下,假装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脑子里全部是自己与刁琢的几句对话,想到他以为自己在酒店等他,开车直奔喀什的模样,忍不住垂首偷笑。
“巴爷,外面明明是冬天……”一个客人眨眨眼,指着她说,“可我看你的样子,好像春天来了。”
第二次爆胎——厉豪彰愤怒地一巴掌拍向方向盘,“干她娘的巴云野!!”
见巴云野带着客人开车走后,他们的车子从饭店刚驶出,后轮双双漏气,一检查,双边各扎一个铁钉。好容易找到能修车的地方补好后胎,天都黑了。之后,在盘山公路弯道上为躲避对面来车,踩了一脚急刹车,前轮又爆了。下去再检查,原来,一侧轮子的侧胎破损处极薄,根本不像日常磨损,而是人为。
明明几双眼睛盯着,进去吃饭就没见她走出来过,她又是什么时候搞的鬼?谁也说不上来。
接下来车子还会在什么方面出问题?谁也不敢预测。
狠,太他妈狠了。
厉豪彰这才深深感觉到何政韧叫他“别把巴云野当普通女人”是什么意思。
“没跟上?”电话中,何政韧的语气十分平静,好像早就料到一般。
“对不起。”厉豪彰羞愧地说,“我们被她发现了。她……真的不是一般女人。”
“直接去丽江等她,这次一定要隐秘。快春节了,留意她有没有回普洱,河马说,她每年都回去一次。”
“今年……那些安排,照旧?”
“照旧。”何政韧说,“这么多年,巴云野那种性子,对上门讨说法的‘死者家属’忍气吞声,为什么?对她大姐是不是跟人搞婚外恋,心里没底。哪天她开始反抗,就说明她的想法变了,我们就得给她更多的‘关注’。”
厉豪彰点头,“我明白了。”
“豪哥,现在……走不走?”车上其他两个男人问。
厉豪彰挥挥手,“不跟了,我们把车弄好,直接去云南。到丽江后,兵分三路。我去办点事情,你们盯住仁龙多吉开的两个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