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巴云野准确发出一个音。
刁琢目光似有几分讶异,“你知道这个元素?”
“不知道。”她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无知,“有边读边,没边读半边……果然读对了?”
他无奈地点点头。
巴云野尴尬地笑了两声,挠挠后脑勺,“铍……比金子贵吗?唉,你别笑我,这玩意我听都没听过。”
隔行如隔山,刁琢无意计较这些。涉及专业,他娓娓道来:“铍是世界各国公认的16种极为稀缺的重要战略物资之一,主要以铍铜合金和铍金属的形式用在航天、航空和核反应堆。”
“核反应堆啊……”巴云野忍不住打断,眼睛一瞪,“太高大上了!”
“不过,铍在我国非常紧缺,目前战略收储量几乎为0,军工需求的缺口非常大,更别提民用。我国已经探明的铍矿储量远远落后美国、巴西等国家,100%高端市场被国外垄断。如果能找到大型含铍矿物带,对于整个国家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不少地质学家都以含铍矿物带作为课题进行研究、攻坚。”
巴云野被专家们崇高的人生理想所折服,半天说不出话,呆了好一阵子,才问:“所以,你外公和其它专家是想告诉后人,继承他们的事业,接着找含铍矿物带,然后为国家和国防做贡献吗?”
他摇摇头,神色凝重,“照片也好,遗言也好,都是他们临终前利用有限的一点点时间拼命传递出来的,如果仅委托后人继承遗志,没必要大费周章设置这样的密码,每个国家为了战略需求,在自己国土范围内发掘铍矿不需要遮遮掩掩。我想,他们留下这些信息的目的一是以防被别有用心之人窃取,二是想告诉后人,他们的考察任务并不是后来外界传言的什么金矿、宝石矿,而是含铍矿物带,并且极有可能——找到了。不过,他们知道自己面临危险,这个消息不能直白地写出来,由两个人分别掌握,只得到某一个人留下的信息是毫无价值的。”
“就像古代调兵用的虎符。”她说着,微微叹口气。
刁琢擦去信封上的字迹,沉默不语。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们想传递出去的原来是这个意思……”巴云野一拍大腿,“那什么婚外恋!内讧!打架!都是假的!他们分明一心都想着工作!到死都想把考察结果报告出去!我早就说了!我大姐不是这种人!她不会插足别人婚姻!”
“车祸没有那么简单,一车专家也许不是横遭不幸,而是——为国捐躯!”刁琢捏紧拳头,额边青筋浮现,父亲死讯传来,对他的家庭来说本就是一个重大打击,婚外恋传言接踵而至,他母亲久久不肯原谅父亲,至今从未给刁军扫过墓。大学期间,他母亲另嫁他人,在他面前,也再不提刁军的名字,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巴云野转头望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撕开,往前一递,“需要这个吗?”
刁琢伸手一挡,“戒了。”
她一怔,“真戒?”
他眉一挑,“你抽上了?”
“你这种问法好像这不是香烟,而是大烟。”她把烟塞回去,“我怕你看书、找书眼睛累,给你买的……既然你不要,留着以后给客人抽。”
刁琢搂过她,抱了她好一会儿,长舒一口气,低声说:“婚外恋导致车祸,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车祸另有原因,说不定跟含铍矿物带有关。当时车祸的目击者和同一部车里有幸活下来的那几个人一定知道内情,尤其是编造婚外恋传言的宋凡。”
“但是宋凡已经……”巴云野靠在他怀里,玩着自己的发尾,“张晨光也不知道死哪去了。”
刁琢冷哼一声,“何政韧还健在。”
“何政韧……”这个名字对巴云野来说有点熟悉,“他不是你们总队的领导吗?我以前听人说你跟他……很熟。”
“何政韧当时是另一个考察队的领队,他们的研究任务是煤矿和石油,他说,为了节省路途经费,回程时他们约定汇合一起走,但是半路发生车祸。我外公去世后,据说他拿到部分考察资料,并根据资料发掘了海蓝宝石矿,因此外界才有传言当时他们找的是宝石矿。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何政韧的生活渐渐富裕起来,北京、上海都置办了房产,以学院当时的工资水平测算,他不可能赚到那么多钱,有些风言风语,说他私自去别的地方讲课赚客座教授费,后来他自己澄清,表示继承了家中长辈的遗产,传言才渐渐平息。他给救援队捐过几辆车和一些经费,成为总队顾问,是个虚职。”刁琢停顿几秒,又说,“外公去世后,他与我家来往越来越少。后来,他不知从哪里听说我外公去世前清醒过一阵,我在北京上学时,介绍我加入北斗救援,经常去学校看我,还问起我家人的情况,尤其是我外公临走前是不是有什么交代。”
巴云野紧张地直起身子,盯住他问:“你告诉他了?”
“在你眼里我像没长脑子?”
“也是。”她一笑,见他半天没说话,只看着自己,忽然顿悟,“你的意思是我把照片给河马和龙哥看是没长脑子的行为?”
“我说过吗?”
“你是没说,但你满脸都写着‘巴爷没长脑子’几个草书大字。”
“草书?”他皱眉,表示不解。
巴云野指着他,“写的人看得懂……”然后指指自己,“看的人完全不知写的什么鬼玩意。所以你别拐弯抹角讽刺打击我,有话直说。”
刁琢哭笑不得,只能拱手作揖,“小的不敢。”
巴云野笑着压下他的手,“行了,真相大白,我大姐也可以瞑目。妈的,被误会多少年……还好那时互联网这玩意不是特别发达,不然单单网友们的口水都能把我们给淹死。她刚走那阵,居然还有家属过来我们院里闹事,扬言要放火把大姐住过的房间烧掉。这叫什么?水深火热!”
“家属去闹事?”
她点头,“去你家没?”
看他的表情,显然没经历过这些闹剧。巴云野更气了,“这不就是欺负孤儿老小吗?男女一出问题,怒气都冲着女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柿子找软的捏。你家估摸着除了你,还有叔叔伯伯舅舅一堆爷们顶着,打架也不一定赢,他们不敢为难,就大老远跑到我们院子里,欺负大姐没有亲戚。”
刁琢明显不认同她的说法,“一车都是科研人员,家属怎么会这种素质?”
“谁家没几个奇葩。”她冷笑一声,“这几年还有到旧址那边泼油漆的,整理好的旧家具、旧电器,一阵乱搅乱弄,故意给人添堵。”
“要你们院赔偿精神损失费?”
“没提钱,就是泄愤。”
“为什么不报警?”
巴云野一脸无奈,“一看要报警就逃之夭夭,活像一群专业地痞流氓。再被我撞见,非跟他们好好干一架不可。”
刁琢眉心紧蹙,虽然不知道到孤儿院闹事的是谁,但应该能打听出车祸的遗属下落,托人问一问,或许能还她一个清静。
揭开遗言指代的含义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资料的去向、车祸的始作俑者,他们前方的路还很长,而且十分崎岖。
敲门声响起,河马警觉地坐起来,透过猫眼一看,是何政韧和他的司机厉豪彰。他舒一口气,松懈下来,一边打哈欠一边将门打开,“何总,小厉,哈哈,请进请进。”
何政韧冷着脸走进去,只见酒店地毯上躺着好几瓶啤酒,还有啃完没扔掉的一些卤料。河马把窗帘拉开,窗户也打开透气,一边收拾一边说:“您打个电话我就过去了,何必亲自来找我?真是太麻烦您啦!”
厉豪彰把单人沙发上的衣服统统扔在床上,用力掸了掸座椅,何政韧才坐下,“你不声不响地失联,然后一个短信说你来了北京,我当然得亲自来看看你是不是假冒的。”
“唉!我也不想失联啊……”河马把一堆酒瓶杂物丢进垃圾桶,沮丧地坐在床头,“您说得一点没错,仁龙多吉可没那么好骗,我从玉珠峰下来,得知他前阵子一直托人四处打听我,就知道他开始怀疑我了。果不其然,你知道他多狠?交代好的烈日车队问不出个所以然,他……他居然能找到车队的客人!一问就露馅,我哪里带过烈日的客人?”
“不就是来路不明吗?他也没查出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跑什么?”何政韧非常不满。
“信任!”河马双手抱头,“都失去信任了,他还能跟我说什么?”
厉豪彰插嘴,“你一没拿他的钱,二没害他,他能拿你怎么样?”
“他肯定告诉巴爷了啊……呃……我是说巴云野。”河马搓搓手,“她也开始防备我了,我再不走,会被他们渐渐冷落、孤立,我……可不想一辈子在西藏当司机。”
“你这么一跑,坐实你就是个有问题的人!”何政韧瞪着他,“仁龙多吉会下更大力气查你。”
“让他查吧,他又不是警察,能查出什么?”河马满不在乎地说,“再说,龙哥自己就没问题?他以前是个不要命的探险狂,巴云野从部队回来、加入车队之后,他就收敛多了。我早就发现他对巴云野手里几张照片感兴趣得很,不亚于您,嗯……他会不会是同行?可别自家人误打自家人啊!”
“不可能。”厉豪彰笃定道。
何政韧看了厉豪彰一眼,闭目养神一会儿,在长久尴尬的沉默后,他忽然问:“你在玉珠峰有什么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