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会所的独立包间里,欧式装潢处处彰显这里服务价格的昂贵,高端的香水味时不时从随着暖风轻轻飘来。技师细心地给何政韧的腰部和腿部推拿着,时不时提醒他放松,但他仍十分焦虑,身子绷得紧紧。
“打不通。”厉豪彰在第N次尝试后,遗憾地告诉何政韧。
何政韧板着脸对技师说,“你先出去,一会儿再进来。”
厉豪彰确定门已关紧,两手一摊,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按照时间推算,他今天就会从玉珠峰回到西大滩,甚至是格尔木,中午的时候我联系他,他虽然没接电话,但至少还能打通,可不知怎么的,现在……”
“怎么,玉珠峰变成百慕大了?张晨光去一趟,没了,马河去一趟,又没了?”何政韧揉揉膝盖,“要不是我腿不太方便,真想亲自去会一会,看看老何我能不能也进入什么异时空,让你们都找不到,哼哼!”
厉豪彰耐心地说:“或许是手机没电?路上充电不方便,而且他得防着小巴。您先别急……他跟老张不一样,跟您的时间短,您从来没有安排交易任务给他,这两年只不过是小巴身边的一个眼线,他就算出事,远没有老张失踪来得严重。”
“老张交易用的保温壶他拿到没有?玉珠峰照片的拍摄地他查出来没有?”何政韧冷哼一声,“他除了跟着小巴,给我们提供一些可有可无的情报外,他到底干了什么!”
“羌塘和姑娘海的坐标,好歹是他提供的。”厉豪彰说,“老张和宋凡都没用了,您身体不好,而且也不方便抛头露面,马河是您在外头难得的可用之人。”
“拿到那些坐标,有什么用?”何政韧叹口气,若不是马河告诉他,巴云野手里有巴希野留下的三张照片,他都不知道那些人临死前居然还做过这样的手脚。刁琢不是个好糊弄的,他终于靠马河从巴云野那边有所突破,可三张照片到底什么含义,目前仍是未知之谜。
牧马人的后备箱大开着,巴云野失魂落魄地坐在一侧,耷拉着脑袋,手机屏幕上是龙哥刚发来的一个信息截图——
河马:龙哥我决定辞职再见
仓促得竟然连标点符号都不写。
刚才整个登山包翻个遍,她都没找到保温壶,又发狠将自己所有行李、车上每个角落都找遍,连一同背下来的付迎涛的背包都搜过了,依旧不见踪影,一切都像一场梦。玉珠峰一路,看似收获颇丰,实则竹篮打水一场空,像坐着过山车从最低处升到最高处,之后一路俯冲,又到低谷。
她下撤开始就没让其他人碰过背包,从南坡大本营到格尔木,车上只有她与河马两个人,看似成天笑嘻嘻毫无心机的河马在龙哥拆穿他来路不明后,带着她找到的、疑似张晨光掉落的保温壶一起失踪,留下一连串的问号和感叹号。
河马与张晨光或有关联——这个猜测惊得巴云野久久回不过神。
刁琢一把搂住她,她死死抱着他的腰,好像寻求一个依靠。如此脆弱且不堪一击的巴爷,刁琢第一次见,也不忍见。
“保温壶得而复失,都是我的错。”有错就认,巴云野丝毫不含糊,“我太得意忘形,龙哥明明提醒过我要小心河马,我自作聪明觉得他翻不起大浪,以为骗他说自己根本没找到保温壶就完事了,也没想到要随身带着它,结果……被他偷走、人也失联了。我他妈……就是个傻逼!!”
“不说了……”刁琢轻柔地揉揉她的发顶,“或许那只是一个值三千块的水壶而已,赚不赚这份钱对我们来说都一样。”
巴云野焦躁地站起来,原地走了两圈,“不行,这个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钱的问题,你该骂就骂,我绝不——”
“你从山顶撤下来,我不问你累不累、饿不饿,为了一个保温壶跟你翻脸?”刁琢轻叹一口气,“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那怎么办?”
“查监控,确定他没有受人胁迫。”
“对!!走,我们去监控室看一看!”
刁琢拦住她,让她先回酒店休息,监控他去找。
“你花那么大力气分辨保温壶跟张晨光手里的一不一样,真的不怪我?”
“防不胜防,没必要互相责怪。”刁琢领着她往医院大门外走,“巴爷不要失联就行。”
“既然你这么说……背我。”毫无逻辑。
刁琢原地蹲下,背起她就走。她是真的累,整个人挂在他身后,老老实实的,不像以前一样爱搞些小动作,还没到附近的酒店门口,她就昏昏欲睡。
刁琢把她轻柔地放在床上,脱去外套和裤子,又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伸出手去捏捏她的脸——妈的,女人真是神奇的动物,风餐露宿好几天,身上还是一股不知哪来的香味。
干正事吧……刁琢捏捏眉心,有所克制,转身出门。
巴云野小憩了一会儿就醒了,爬起来洗澡。不洗不知道,肩膀、手指、脚踝遍布细小的擦伤,有的是被背包的带子勒的,有的是帮忙擡伤员时不知被什么东西隔着手套给弄伤的。沾到水,伤口收缩,她才感觉到细密的疼,一没留意,香皂掉在地上,蹲下去捡的时候又发现左腿膝盖一阵钝痛——她在部队时受过伤,显然,下撤时的兵荒马乱使旧伤复发,不可深蹲。
她是那种对疼痛忍耐度极高的人,这点小伤或许是其他柔弱姑娘眼泪汪汪求关注求抱抱的资本,但对她来说,不足以成为谈资。她站在花洒下,让水流从头淋到脚,这几年自己跟河马搭档跑车的场景一直在脑中盘旋,他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睛,黝黑瘦小,明明看着没什么心机,在俱乐部里甚至没什么存在感,一出手,就这么不凡。
妈了个蛋……
待她包着刁琢的浴巾走出来,他刚好进门,神色凝重,似乎心情不太好。还没开口问他,他擡眼,表情有所缓和,移开目光。
她拨了拨贴在脸上的湿发,关切问:“怎么样了?”
刁琢脱下黑色外套,披在她肩上,“先把衣服穿上,不要勾引我。”
“谁勾引你?!”巴云野白他一眼,现在她一门心思在河马身上,还真没想这档子事儿。
刁琢沉默几秒,好像在组织语言,“他停车特别找了个摄像头拍不到车后半部分的地方,所以看不见他开后备箱时的动作。他是一个人走出大门,背着一个包,就在我们收到钥匙跑过去找车的时候。”
“他是坐车走的吗?的士还是滴滴?或者……有人在门口接他?”
“只能看见他出大门后往右走。”
巴云野追问:“能报警吗?他偷了我的东西!!或者……报人口失踪?”
“我问过留在医院的警察,案值达不到立案标准,而且保温壶是你从山上捡回来的,他又是你相熟的搭档,暂时不能定性为盗窃。再者,一个成年男子,走的时候无人胁迫,失联不到两小时,报失踪有些牵强,手机没电或者临时有急事先走都有可能。”
巴云野长叹一声,颓然坐在床沿。
刁琢拿出吹风机,给她吹头发,像照顾自己刚洗完澡的宠物猫,顺便逗她,“这位小姐,今天想做一个什么发型?”
她瞥一眼镜子里他的倒影,拿着吹风机的他跟那一身强壮的肌肉线条要多不搭有多不搭,吹风机在他手里像雷神的武器,随时就给你来个致命一击。
她伸手想抢过来,失败。
“你好,Tony老师。我遭受到巨大的打击,想剃个光头马上出家。”
他冷哼一声,“施主舍得花花世界?”
“舍得。”
“舍得男人?”
“色即是空。”
他使出杀手锏,“车贷怎么办?”
她干笑一声,“不剪了,顺便吹干就行。”
“车贷到底剩多少?”
“20多万。”
“不多,我帮你……”
“不要。”巴云野飞快地拒绝,“靠男人,我以后怎么敢自称爷?”
刁琢不再提这件事,耐心地帮她吹着头发,她的头发跟她的人一样,又硬又粗,大抵是没花什么心思打理和保养,发尾还有几根分叉,天生丽质的糙女汉子,看来一点不珍惜老天赏的这副好皮囊。
巴云野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渐渐从被河马背叛的震惊中缓过劲,噗嗤一笑,“Tony老师,你没给女人吹过头发。”
“嗯?”说对了。
“你这不是吹头发,是揉面。”她耸耸肩,忽然学起播报腔:“小麦面粉,这样普通的食材在来自西安的刁师傅手里幻化为一种圆形的面食,陕西人称它为馍……”
刁琢不禁莞尔,手指在她的头发上扒拉两下,勉强让她的头发看起来没那么乱,“……老付的事,立案了。”
她一愣,“这么快?”
“警方那边找到蒋奥航近几个月对‘过敏反应致死’‘高原肺水肿’‘维生素过量’还有一个心肺缺陷相关的的历史搜索记录,其中心肺缺陷那一项跟医生对付星月具体病因的诊断一致,同一个医学名词。说明蒋奥航在来之前就知道他妻子的隐病和岳父的过敏源,存在主观故意。在背景调查中,付星月上一段恋情被老付破坏,当时闹得比较大,她有可能对养父怀恨在心。”
“那什么‘睿睿’呢?”
“他们夫妻俩一起否认了‘睿睿’的存在。但是警方的推断跟我们有些一致,他俩的知识构成中不具备医学和药学的基础,幕后还有一个人,是个学医的。立案后的侦查在水落石出之前都保密,只能等结案后再打听。说不定,睿睿就是这个案子最关键的人物。”
“听上去扑朔迷离——看着像是蒋奥航先骗婚,然后不小心知道付星月想利用自己干掉老付,故意装傻迷惑她,之后利用她的身体缺陷和老付的过敏源,把他俩一起干掉,顺理成章继承那几套房子。这基佬心思挺深沉……”她冷笑一声,站起来转过身,捏住刁琢的下巴,笑容真诚许多,“钢铁直男有钢铁直男的好。”
刁琢笑,搂住她的腰,往自己身上一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