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坡大本营依旧热闹,又一个登山队进驻大本营,他们预计今晚去到C1,明天凌晨开始登顶。前一批登顶的人中两名队员因身体不适而被迫下撤的事已经传开,多多少少给后来要登顶的人带来一些心理压力。
巴云野一屁股坐进驾驶座,趴在方向盘上,身体像被几个壮汉轮番揍过一遍似的,哪哪都疼。一些登山客见她带着两个人从C1撤下,纷纷围过来八卦地打听情况,她精疲力尽,将一直扛在身上的三个背包放在后备箱,自己锁在车里,车窗一关,不理世事。
手机电量早就耗尽,本以为不需要那么快充电,现在谁都联系不上,也不知道那两个人状况如何,只听说来接他们的除了救护车,还有警车。
她在车里睡了好一会儿,硬生生被饿醒,出去要了一盒泡面和速溶咖啡,狼吞虎咽地吃着被不到70度的开水泡过仍夹生的面,大口大口喝着汤,吃到最后一看包装,才知道自己吃的是红烧牛肉味的。
看看表,下午两点。
手机的电充得差不多了,上头三个未接电话,两个刁琢的,一个河马的,她睡得太死,居然都没听见。她开车去西大滩,信号渐渐变好,她就开始回电话,刁琢没接,河马接了,说自己在西大滩,而刁琢跟着警察一起去格尔木。
“那两个人怎么样?”
“付星月撤到西大滩时就稳定下来,没什么大事,老付比较糟糕,现在正在去格尔木医院的路上。”河马说罢,“你怎么样?”
“我去接你。回格尔木吧,耽搁这么两天,没时间多留,明天休整、准备一下,客人后天就到德令哈。”
“对了巴爷,你不是要找保温壶吗?找着了吗?”
“我……”巴云野一顿,“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保温壶?”
“他妈的,不是你自己说的吗?3000块!”
巴云野沉默几秒,最后叹口气,“唉,登顶才多久就出那么多事,黑灯瞎火的谁顾得上。你们男的全轮流背病号,我能带着唐山那俩女的安全撤下来就不错了,找什么保温壶?就算是金矿,老子也得有时间挖啊。”
挂掉电话,巴云野又给龙哥去个电话,问他到底查出河马什么事。
“他不是烈日车队的。”
“就这点事啊?”巴云野失望地说,“我以为你查出他什么高利贷、赌博或者被通缉之类的……”
“——你听我说。”龙哥打断她,口吻难得严肃,“烈日车队的不知道为什么坚持他是曾经的合伙人,我们被这个身份糊弄,所以几年了没有细查。马河这个人……这几天我一直打听,但是还是得不到他来我们俱乐部前任何的经历,连他一直挂在嘴边的什么离婚的前妻、女儿,都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们具体在哪里、什么工作、什么学校。”
巴云野后背浮起一层冷汗,“他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忽然查起他来?”
龙哥有些沮丧,“若不是我发现他总是拿着手机到处乱拍,也不会怀疑他。但是——查账,找不出他对俱乐部的钱动过手脚,这几年基本都跟你配合带客人,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毕竟不是公安,查一个人也不可能查得多彻底。因为你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最多,我看……你还是小心点。”
“他别是冲着我来的。”她嘀咕着,“我身上有车贷他是清楚的,从没听他说过钱的事儿,这几年他除了大嘴巴之外,没怎么坑我。”
“你能感觉他对你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他对我大姐留下的几张照片挺感兴趣。”巴云野说,“这一点跟龙哥你很像哦。”
龙哥那边安静了一会儿,随后,他说:“滚你个蛋。”
巴云野笑笑,跟龙哥简略提了一下玉珠峰上发生的事,他没说什么,只叫她别多事。她应允,挂了电话。放眼望去,一路上货车依旧排着长队,天气好,蓝天下的昆仑群山格外多娇,车子依次路过索南达杰保护站、不冻泉和昆仑山口,路旁偶尔遇见一大片羊群,雪山下的经幡塔在明媚的阳光下更加鲜艳。巴云野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扶着方向盘,想起几天前一行人高高兴兴坐车前往南坡大本营时,天气并不算好,今天如此骄阳,心情却是疲累。
不多时,河马又打来电话,说听过路的司机说看到格尔木方向去的路上,一辆警车被大货车追尾,具体情况未知。巴云野本来懒懒的,一听,猛地一踩刹车,车子忽然停下,发出一声尖锐的摩擦声。
她给刁琢打了三个电话,都没人接。
后车在外头叫骂一句,巴云野愣愣地看着窗外,没半点反应。她紧握手机,没再拨号,左眼一直跳个不停。在她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所有亲近的人似乎都以一个猝然的方式永远离开,素未谋面的父母、巴希野、巴院长……她从心底升起一阵惶恐和焦虑,纵然这种经历让她心里比谁都明白,有些事是人力与人心无法操控的,可还是不断地问自己,难道刁琢也会如此?
就好像一根绷得紧紧的绳子,忽然从中间被剪断。
她重新启动车子开往西大滩,每脚油门都踩得如此无力,见到河马的时候,她什么都没问,就是叫他代替自己开一会儿车。
河马见她一反常态地安静,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咽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估计不是很严重……你想,看到警车,你会猛踩油门吗?可能就是不小心刮擦……”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巴云野木然一句,充满爱咋地咋地的自暴自弃感。
河马偏头看她一眼,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巴云野的手机震动起来,她肩膀一僵,瞄一眼屏幕,双眼一瞪。
刁琢。
她屏息接起,“喂”了一声,高考查分都没这么紧张,反正查不查都考不上。电话那头很吵杂,无人应答,她一握拳,大吼:“喂!刁琢!!是不是你!是死是活给老子出个声!!”
“你对我哪来那么大恨意?到哪了?”
字正腔圆,中气十足。
巴云野骂一句娘,倒在靠背上,半天没出声,一切都像场噩梦,现在刚刚醒来。“你们……你们不是被大货车追尾吗?”
“半路车坏了,后溜撞到身后已经停下的货车,没多大事。”
“现在呢?”
“修车。”
巴云野满腔怒火,“干嘛不接我电话!”
即便钢铁直男也知道,在女人的怒火下一切解释都是徒然。
格尔木市。
入夜的昆仑公园里没几盏灯,人也稀少,外围有些地段因为正在修缮,有点颠簸,市人民医院就在昆仑公园旁边,巴云野的牧马人从公园侧门呼一下开过,卷起不少灰尘。
“他在那儿等你呢。”河马老远就看到刁琢站在医院门口,高高的个子,宽阔结实的肩背线条,格外显眼。“不就没接你电话,至于发那么大火么……巴爷,不是我说,你可越来越像个娘们了。”
“老子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揶揄起我来?”巴云野见他还在开车,便忍住想踹他的冲动,“是你告诉我他们被追尾,我以为他……”
河马声音大起来,“我这不也是听来的吗!”
“谣言转发过500要坐牢!!”巴云野的声音比他还大。
“哪来500的转发!”
她竖起大拇指,指一指自己的胸口,“我说的是被害人心率。”
河马扶额,老老实实把车停在医院门口,巴云野跳下车直奔刁琢而去,他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方向盘一打,将车开去停车场。
“你……”刁琢刚开口,她扑上来结结实实吻个正着,两个人的鼻梁撞在一起,她疼,哼了一声,手依旧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像极凶残的猫逮住老鼠,几乎要把他吞到肚子里去。
难舍难分,没羞没臊。
临了,铁汉子巴爷腿一软,就地蹲下,双手抱头。
钢铁直男想了想,颇为认真地求教,“气我又背别的女人?”
她似乎没听见,径自絮絮叨叨,“我他妈以为你死了!河马告诉我,你们那辆车被大货车追尾……我跑车的,见过不止一次车祸,大货车吨数重,轻轻一撞都要命,还有小轿车被两辆大货车夹在中间的……”
“老子还没彻底拿下你,一个人先下去报到,算什么好汉。”刁琢伸手拽她起来,她说累,站不住,他上去就把她拦腰抱起来,往肩上一扛。
“放我下来!你干嘛!”
“给你找个地方休息。”
巴云野手一撑,从他身上跳下来,“他俩怎么样了?”
“没出大事,就是付星月……”刁琢默几秒,“医生给她做完详细的检查之后说,她的身体条件不适合到高原,更不用说登顶玉珠峰——先天的心肺一些方面存在轻微缺陷,在平原时各种活动基本不受影响,但到高海拔地区突发状况概率极高,属于高原肺气肿高危人群。下撤之后,我接到之前委托打听他们单位情况的朋友的电话,蒋奥航其实是他们市同性圈子里的人,和一名男子有婚外关系,据说是医生。这回来玉珠峰之前,他曾向房产中介打听过老付那套房子和他们婚房所在小区其他同户型二手房的成交价格,有变卖的意向。一个肺气肿,一个过敏窒息,付星月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一切都像是突发,但深思之下,不仅仅是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些事恐怕也有蒋奥航的背地操作。”
“这一家人……看着最作的老付居然是最单纯的那个?”巴云野听得双目圆瞪。
“情况我已经跟公安说清楚了,后续他们负责调查。”
“那就交给警察吧,毕竟他们查东西比咱们手段多。”巴云野挑眉,“你猜我找到了什么?嘿嘿,走,我带你去看……”
刁琢一怔,“难道是……”
巴云野得意洋洋的,正准备炫耀,就听——“请问,你是……巴云野吗?”一个中年妇女走过来,手里竟拿着她的车钥匙,“你朋友叫我把这个还你。”
她接过,大脑忽然有点空白,反应过来后一边给河马打电话一边撒腿就往医院停车区跑。
河马关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