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点整,客厅里的古斯塔夫·贝克尔大挂钟发出准点报时的浑厚钟声。
几个以前的学生相约来家里拜会,何政韧显得很高兴,叫家里的保姆阿虹把珍藏的老普洱拿出来,一屋子都是普洱独特的药香。
话少但是很勤快的阿虹将几样小点心和洗好的红提、哈密瓜果盘在茶几上一一码好,就到楼上熨衣服去了。
“何老师培养了那么多人才,怎么没把小何留在祖国呀!真是让美帝白捡了便宜,得到个这么好的人才!”几个学生都知道何政韧很早之前就离了婚,所以一致没有提师母的事,只说他远在美国工作的儿子小何。
何政韧慈祥地哈哈一笑,“儿子长大了,翅膀也硬了,就是要留在美帝,我也没办法。”
“人家拿年薪的,听说有一百万美元呢。”
“何老师真是教子有方,我儿子虽说在重点中学读书,可每次考试只能排在中游,听说小何以前都是年级第一第二的。”
“你儿子已经很不错啦,学校的中游都是考985、211!我女儿气人,非要考什么戏剧学院,去当明星……”
“你女儿那么漂亮,怎么就不能当明星!”
中老年人的吹捧和抱怨总是围绕着子女和媳婿,似乎谁也不能免俗。
“你们在我手下读书的时候,一个个都是‘小鲜肉’‘小鲜花’,一转眼,儿子女儿都要高考了……真是时间不饶人。”何政韧感慨地说,似乎还涌起些感怀往事的泪花,“来,喝茶,喝茶。”
“我听人说陈年老普洱都是一股子霉味,但何老师的茶霉味却没有那么浓,喝起来很是顺口。”
何政韧摆摆手,“那些都是炒作……早年普洱什么的还没有被炒起来的时候,我在云南考察,问过几个茶农,其实啊,云南那边气候湿热,东西本来就容易霉变,茶叶在运输过程中也不例外。当时哪有那么快的动车、飞机?都是用骡子、驴来运,路上就有点儿霉了,喝起来也有霉味。怎么办呢?就说老普洱、上好的普洱就是有霉味,这么一来,茶叶卖得出去……”
大家都哄笑起来,不知谁提了一句:“我记得希野就是云南人。”
何政韧脸上的笑容滞了半秒,都很快恢复如常,不答腔,只是淡定地用剩余的茶水浇养着一枚紫砂壶。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刁老师的儿子都工作好几年了。老师出事的时候,他还在上高中。现在算是子承父业。不过,干地质真的太辛苦,听说鲁阳教授几个子女有的当医生,有的是公务员……我不希望我儿子以后干这一行的,整天出野外……”
手机震动起来,他瞥一眼来电显示,站起来笑着说,“你们先吃点水果,我去接个电话……”
几个学生应着,纷纷站起来,等他上楼后,又各自坐下,低声议论着:
“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希野会跟刁老师……要知道,带队的是刁老师的岳父饶教授啊!眼皮子底下,怎么敢?”
“不过,刁老师长得文质彬彬,当年院里很多女生把他当偶像。”
“希野人挺木讷……平时也不怎么爱说话,说来,长得也是普通,并没有刁老师的妻子好看。”
“我还听说一个传言,也不知是真是假……”
“说来听听。”
“……那个……唉!说刁军和希野的尸体被找到的时候,是……希野是抱着刁军的。”
“啊?!”
“可是车祸的起因不就是他俩大打出手、众人拉架导致车辆失控吗?!”
何政韧来到卧室里,锁好门才接起电话。
“你那儿不是信号很差吗,怎么会现在打电话找我?……出什么事了?”
只听电话里头说:“小巴和刁琢似乎找到了如何寻找保温壶的办法。你现在还不肯告诉我,张晨光到底去交易什么东西吗?那个保温壶里头到底有什么猫腻!”
何政韧沉默许久,依旧没有开口。
电话中那人急了,“如果那玩意被他俩找到,交给警察,到底会不会牵扯到我!”
“你放心,不会牵扯到你,毕竟你只是个传话人。”何政韧说,眼中有一丝倨傲和冷酷,“他去交易什么,只有上家和卖方知道,但他确实是把记忆芯片藏在保温壶里了。你如果有机会先他们一步把保温壶拿到手,或者,直接把它给我毁了,就能给我省不少麻烦,咱们的生意还能顺顺利利做下去!毕竟我们这个行当比你现在干的那个赚钱多了,不是吗?呵呵,五块钱的记忆芯片,能卖100多万,说句不该说的,贩毒都没我们这个有赚头。”
“赚也是你们赚。”对方不屑地说。
“你还年轻,也没经历过大风大浪,我也是一步一步慢慢上来的。合适的时候,我会安排你做更多的事的,如果张晨光确定死亡,那么你大可以顶替他的位置,如此一来,他的抽成以后就都是你的了。”
对方哼了一声,似乎要挂电话。
“对了……”何政韧叫住他,“玉珠峰的照片,有没有什么新线索?”
“听说刁琢想找那张照片的具体拍摄位置。等他找到再说。”
“张晨光找了几次都没找到。”
“那你就祈祷刁琢也不要找到吧。”
何政韧挂掉电话,焦躁地用手掌搓着大腿。现在,三张照片的拍摄地几乎都被刁琢和巴云野一一找到,也不知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奥秘,他也实在想不起来巴希野当时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留下三张照片在钱包里。
他感觉自己头有点晕,赶紧从抽屉里倒出两片药吃了,深吸几口气,回到客厅继续和学生们笑谈往事。
“买到什么好吃的?”
河马一下车,就看见巴云野抱着双手笑吟吟地在停车处等他。入夜后冷得够戗,她裹着很厚的围巾,盖住冲锋衣的领子,四周一片漆黑,就她带着个头灯,像个灯塔似的。
他奸笑得有些浮夸,“春宵一刻值千金,这月黑风高的你怎么舍得撇下刁琢来等我?”
巴云野想起刁琢看完龙哥的短信后,跟自己的一番对话——
“妈的,我们跟下去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别冲动。”刁琢拦住她,“这儿一没有树,二没有可以藏身和隐蔽的拐角,隔着两三百米,前车照样能看出后车在跟踪,他一定不会做他想做的事。”
“那我就站在这里等他,问问他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和龙哥!”巴云野焦躁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可以看淡其他不相干之人的尔虞我诈、阴谋诡计,却十分看重亲近之人的忠诚和义气,她就像武侠小说中经常出现的江湖豪杰,反派如何作恶都影响不了分毫,但哥们兄弟一背叛,就好像触到逆鳞。
“问不问在你,说不说在他。凭什么你认为你问了,对方一定会说?”刁琢反问。
“你这么说,就像是在嘲笑我的情商。”
“把‘像’去掉。”
她瞪他一眼,发热的脑袋被冷风一吹似乎有点冷静下来。背过身去,双手一摊,低声说,“行,你说该怎么办。”
“每个人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事。他隐瞒的目的是什么?隐瞒你们的事是否对你们有实际的、直接的伤害?显然,龙哥不确定。于是只跟你陈述这一事实。目前你能做的,就是克制住自己想追问个明白的冲动,同时,理一理接下来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下山之后单独问问龙哥事情始末。”
巴云野拨个电话给龙哥,但由于信号不好,几次都显示呼叫失败。她叹口气,“一件事悬在半空,不问个明白真有点不甘心。”
“所以,龙哥的话比我管用。”刁琢忽然冒出一句。
“龙哥是龙哥,你是你,不一样。”
听了这话,刁琢的脸色似乎更黑了。你与另一个单身男人一样,或者不一样,都不中听。巴爷纯纯的女汉子,会撩人,也会一句话惹毛人。
巴云野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我想过了,如果他俩之中肯定有一个怀着异心,宁愿是河马也不能是龙哥。毕竟我很早就认识龙哥了,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刁琢认为自己该说的已经说完,拍拍她的肩,转身离开,巴云野原地踌躇半天,终于觉得刁琢的话颇有几分道理,也就断了想开车追上河马的念头。
想到这里,她恢复一贯的语气,笑着骂河马:“春宵你个头啊。”
“喏。”他从后座抱出一个鼓囊囊的塑料袋给她。
巴云野隔着袋子看,里头是几盒泡面、小面包、巧克力、薯片之类的零食和一大袋葡萄糖。她直来直去,质问的话憋在喉间分外难受,看看河马那张总挂着滑稽笑意的脸,嘴唇动了动,又紧紧抿起。
河马勾勾手指,“对了巴爷,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嗯?”她一愣,凑上去。
“你看这个。”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白白的小瓶子,上面贴着什么标签,像是药剂。
巴云野接过一看,只见标签五个黑体大字“格列本脲片”,摇一摇,里头还有几片药片。“这……什么玩意?什么尿片?”
“买东西的时候,我们住的那个旅馆服务员叫住我,说是同一批登山客里谁不小心掉在床脚没收拾走的,她见是药,怕是人家的常备药,就叫我带过来。嘿嘿……”河马得意地笑,献宝一样,“你猜服务员在谁的屋子里捡到的?”
她脱口而出——“刁琢?!”
“你瞎?没看瓶子上写的是治糖尿病的吗?”河马白她一眼,“你咒他生病啊,最毒妇人心!”
“我抽死你!”巴云野恶狠狠抓住河马的领口,羞愤得几乎忘记龙哥的提醒。
“那俩夫妻房里捡到的!”河马怕挨揍,赶紧说。
“他俩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有糖尿病。”
“而且拉练的时候巧克力吃了不少,一点没忌口。”河马说。
“要不就是老付有这病?”
河马摇摇头,“看着也不像,米饭、蛋糕什么的,尤其那个蛋糕,甜得要命,我都吃不下去,他照吃不误。我看他除了巧克力不吃,其他什么甜的都不忌口。”
“你观察得挺仔细……”巴云野诧异道。
他指指自己的鼻尖,“我是第一个发现蒋奥航心怀不轨的人,当然得多留意留意他们。”
巴云野一边往回走一边调侃他,“哟,你这么明察秋毫怎么不去当警察?”
河马冷笑,“考不上大学的人没资格问我这个问题!”
“说的好像你上过大学似的!”
“哼,我是中国公安大学的!”
“我还清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