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琢把刁军、饶青晖的事和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一边,巴云野有些诧异,陷入惊奇之后许久,又笑着摇摇头,“你到现在才告诉我……你是刁军的儿子……我说,你该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听说我大姐连累全车人遭殃,刻意接近我、色诱我,搞什么‘儿子’复仇记?”
“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再见。”巴云野假装生气,转身就走。
刁琢手快,拉住她,“我还没把你怎么样,你跑什么?”
“废话,难道等你卸我一条胳膊一条腿,我才跑?”
“所以在打架方面,其实你知道自己干不过我。”
巴云野转念一想,自言自语道:“我跑个屁啊,就算干架也不一定被这家伙拆胳膊卸腿……”
“我就算找你报仇,也是……”刁琢俯首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脸皮超厚的她居然弄成个大红脸,使劲用手肘顶一下他胸口,斥道:“有本事你大声说!”
刁琢看看四周,深吸一口气,“把你——”
“闭嘴!”巴云野上前捂住他的嘴,“你这孙子真敢说!”
刁琢握住她的手腕,扯开她的爪子,“你再叫我孙子,我马上说。”
“也对,你是——外孙。”巴云野笑。
“有完没完?”他斜睨她,“你们不是亲姐妹,复什么仇?”
巴云野口不择言道:“还好不是亲姐妹,不然,你老爸若真跟我大姐有一腿,你还得叫我一句小姨。”
刁琢从牙缝里挤出一个问句——“小姨?”
“哎!”她答应得十分干脆。
“巴云野老子饶不了你!”
巴云野一听,敷衍地摆摆手,表示此事翻篇,“那个宋凡死了又怎么样?睁眼说瞎话,早就该死。”
“你不觉得奇怪吗?宋凡、张晨光,一个死于巴丹吉林,一个在玉珠峰失踪、生死不明?”
巴云野安静下来,重复一遍他的话,“一个在沙漠死掉,一个在玉珠峰失踪……怎么那么巧……”说着,她看住刁琢,犹豫半天,“对了,我姐的遗物中有个男人的钱包,那个钱包……会不会是你爸的?”巴云野把手机里存的一家三口的合照给他看。
他不需要回答,看表情,就知道是。
“原来你小时候长这样,男大也十八变啊。”巴云野新奇道,“你爸的钱包在我大姐那里……这……唉!除了合照,里头还夹着三张风景照片。”
“风景照片……西安?”
她摇摇头,“一张可能是羌塘的嘎玛山。”
刁琢释然,怪不得找到邹开贵遗体的时候,她对着嘎玛山拍个不停。“其它两张?”
“一张正是玉珠峰!还有一张……不知道是哪里,但可以看出是个沙漠里的海子,颜色还挺漂亮。但我看过不少沙漠游记,也问过塔克拉玛干边缘的牧民和做沙漠防护的工人,没人见过这样的海子,不知道是不是国外的沙漠,又或者它不在沙漠里……”
这描述,跟老王说的姑娘海几分相似。于是刁琢试探地问:“粉色、心形的海子?”
巴云野眼睛一瞪,“你怎么知道!”
听完刁琢在公安局的一番见闻,巴云野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力。她之前并不觉得大姐留下的三张照片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前几年,龙哥到云南谈客栈生意的时候,她在孤儿院旧址的大院里招待他和河马吃菌子火锅,说得兴起,拿出来给他俩看过。除此之外,她不记得谁还碰过几张照片。
现在,照片泄露出去,只可能是他俩干的。那么,是如父如兄的龙哥,还是好哥们河马?如果,照片就是大姐留下的遗言,可以证实她没有插足刁军的婚姻,怎么办?如果其中还包含着什么巨大的秘密,又怎么办?
她感觉一阵寒意从脚底直升到天灵盖,不愿相信龙哥和河马之中有人、或者他们二人都怀着不为人知的目的接近她,也实在想不出他俩会跟地勘队的车祸扯上什么关系。按时间推算,龙哥当年不过20出头,河马也才15、6岁,他俩不可能认识巴希野。
或者,他俩不是冲着巴希野来的?
她记得,龙哥当年在云南跑车时恰好因为水库救孩子事件与她相识,现在钱也有、业内威信也有,除了大龄单身外,实在想不出缺什么。河马是三年前从一个叫做“烈日”的车队过来的,据说和原来的合伙人闹得很僵,有些经济纠纷,他总说自己被兄弟骗了钱,害得老婆跟他离婚不说,还不让他见女儿。为此,他得空总是千方百计偷着跑去见女儿一面。这样两个人,在巴云野看来毫无破绽,根本不具备潜伏在她身边就为了什么别的利益的可能。
“姑娘海……唉!”巴云野颓然蹲在路边,目无焦距地盯着前方,眼皮却耷拉着,时不时叹口气、摇摇头,刁琢从未见过她露出这副丧气样。
“不一定是他们,既然钱包是你姐的遗物,事故后,也可能被当成物证或者其他重要物品,被事故处理方细细搜查过。”刁琢弯下腰,拍拍她的肩,“因此,看过照片的到底多少人,我们谁也算不准。”
这话如同阴雨后的一缕阳光,一下子扫清巴云野心头的层层阴霾。人被主观情绪左右时,只听得进去合乎心意的话,一点不假。她想起,龙哥曾说要帮她问问相熟的同行中谁知道照片中拍的是哪里,一来二去被其他有心人翻拍走,也不是不可能。只要还有别人看过照片,哪怕只有一个,她心里都好受很多。
“但张晨光为什么去玉珠峰?宋凡为什么要找照片中的姑娘海?如果知道给他打电话的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警察很重视,我们就能知道宋凡大概背地里做什么事。可惜,警察的嘴巴很紧,没定罪之前他们是不会随便说的。唉!”她打个响指,又恢复成大大咧咧的巴爷,“该不会几张照片里暗示什么藏宝图?”
藏宝图?
刁琢忽然想起,传言地勘队手中有金矿的资料。但他这个具备专业知识的人清楚得很,哪儿有金矿,在业内并不是秘密,早在50年前,地勘专家们就发现山东的三山岛有金矿,后来,除上海外,其它各省都陆续发现金矿区,到2007年,我国的黄金产量就已经超过南非,成为全球第一的产金大国[12]。金矿的开采一般延续数十年,并不是几个人在某个地方挖个几天就能实现一夜暴富。换言之,就算你知道我国遍地黄金,也不见得你就有能力去采矿。
他在她手心写下“YN、N、M”几个字,“这是我外公临走前留下的话,4个字母,另外,他还念叨一个类此‘8’的发音。在不知道你手中有3张照片之前,我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我很肯定,‘8’不是数字,而是‘巴’这个姓。钱包并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你大姐身上,字母和照片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巴云野冥思苦想一番,最终耸耸肩,“有关联也是只有你们这种专业人士看得懂得关联,我怎么知道?”
“当时谁也不能保证照片或者字母会被谁拿到,如果太过深奥或者专业性太强,让人不知所云、无从猜测,留了也白留。”
“要不就是一看到就能立刻联想到的什么东西,然后再稍微跟你们搞地质或者勘探的沾点儿边,比如定位啊、测绘、岩层什么的。”
这句话好像给刁琢巨大的提点,他飞快思考几秒,问:“照片排列的顺序,你记得吗?”
“玉珠峰、嘎玛山、姑娘海。”
“字母Y,能想到什么?”
巴云野一脸茫然。
“N?”
“北纬。”这个巴云野倒是熟,越野探路的时候经常需要GPS定位。
“如果两个N指的是经纬定位时的北纬,Y和M……”刁琢陷入苦思。
“如果是经纬度,应该是什么N、S、W、E之类的。”巴云野没当回事,“连我这个学渣都知道Y跟经纬度没半毛钱关系……是不是海拔?”
“海拔的缩写是ASL。”
她眼珠转转,想起大姐曾念叨过的几个词,“……平均井眼直径或是定量快速色谱分析?”
“你还懂这些词?”
她嘚瑟起来,挑眉道:“我猜对了?”
刁琢摇摇头,“如果要用到这么专业的名词,就非得业内人士才能破解。当时,他们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后人能从事地质相关工作。”
她一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除了照片外,巴老师还留下过别的什么?”
巴云野一怔,忽然有些感动,他竟然称呼大姐为“巴老师”,也许他也认同她的观念——大姐不是插足他父母婚姻的人。她一跃而起,猛虎扑食一般扑到他身上,“老子真是爱死你了!”
刁琢被这劲猛的力道撞得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一边扶着她的腰,一边无语地望着她。
她捧着他的脸,“我能亲你一下吗?”
刁琢目不斜视,“你现在居然会征求我的意见?”
“我好不容易尊重你一回……”
刁琢冷哼一声,“老子不需要你尊重。”
巴云野坏笑,“任我摆布?”
刁琢伸手勾一下她的下巴,“尽管给老子放马过来。”
见他这样,巴云野都不记得当初他是以一个怎样的不茍言笑、一本正经的样子出场的了,看来自己是真坏,不仅自个儿坏,还带坏好人。她埋在他怀里笑了许久,老半天才想起岔开话题前,他问的问题。
“大姐没留什么其他的信息,那一大堆论文和她以前用过的旧电脑不知道算不算……不过车祸之后有警察来查过,估计也没查到什么。哦,对了!玉珠峰的黑白照片后头写了个拍摄时间。”
“怎么写的?”
“某某年7月摄于玉珠峰。哪一年看不清楚。”
“年份的缩写就是Y,月份是M。”
巴云野眼睛一瞪,“不会这么巧吧?年份和北纬?”
“Y很可能指代那个年份数字,M指代数字7。”
“年份偏偏给糊了!”
“照片中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都看不见脸。”
“我回去翻翻考察日记……或者,我再去一趟玉珠峰,确定一下具体拍摄地点。”
“嘎玛山的纬度?”
“拿到羌塘一些山脉的坐标数据,对我来说不难。现在棘手的是玉珠峰的照片是哪一年拍的。”刁琢仿佛看到一丝希望,“明天让老王带我们去一趟姑娘海。”
巴云野陷入一丝彷徨,“那龙哥和河马……”
“你决定。”警惕阴谋,却不惧怕阴谋,这就是刁琢的气度,再说,仅拿到三张照片也整不出什么。
她抿抿唇,像是下了决心,“都是同一个战壕的兄弟,我相信他们。”
两人又漫无目的地朝前走了一段路,巴云野忽然问:“还有希望找到张晨光吗?”
“当时,在那种低温下,他生还的可能性极小,我们几个救援队48小时内没能找到人,都纷纷回撤。听说6月份又有一批人上山找过,似乎也无功而返,只能寄希望于将来某一天一些登山客无意中发现他的尸体。”刁琢眉心微蹙。
巴云野笑,插科打诨地说:“原来4月份我们就在玉珠峰营地擦肩而过,耽误大半年,老天爷才让我摸爬滚打地把你搞到手。”
“摸爬滚打?”这是什么形容词?
“主要是摸。”
刁琢往上一指,“他老人家阻挠半年,都挡不住你。”
“这就是所谓的……”她不怀好意凑过去,头靠在他肩膀上,手却悄悄伸到后面,“人!定!胜!天!”
只听“啪”一声,她一溜烟跑得老远。臀侧隐隐作痛的刁琢站在原地,按捺出即将出口的国骂,暗自咬牙斥了句——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