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越野车队陆续进入沙漠边缘,按事先分配好的路线四散开去,沿途走“S”型进行搜索,每个队伍都带着热心牧民提供的扩音喇叭,以便重复播放三个大学生的名字。
沙漠边缘,小草甸还挺多,植物大多低矮,最高不超过一米。再往里走去,植物就少了,只剩下茫茫黄沙。夕阳余晖把连绵的沙海染成一片橘黄,从这个角度看,巴丹吉林壮美非常,山脊蜿蜒的曲线就像艺术家泼墨描绘出的抽象画,展示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愧被称为“上帝画下的曲线”。然而,沙漠之美向来是致命的,只适合远观。
三辆越野上坐着刁琢等四人以及一个专带游客进沙漠玩的车队司机老王。深入沙漠后,车辆缓缓停下,大家下车检查汽车的胎压。
巴云野围着老王的越野车四处捣鼓着看配置,嘴里叨叨着,“老哥,您这台行车电脑,不但能提升动力输出,油耗能下降一成。开越野的,油耗太关键了……百公里油耗能降15%的话,半年下来能省不少钱。呃……你开沙地的,为什么要装这个防水喇叭?就为了按着响??”
老王点点头,“没想到美女也是内行人啊。”
“同行。”巴云野匪气十足地笑,“我们走西部路线,西藏、新疆、青海。”
一听是同行,老王的话一???下子多了起来,不过问的都是车辆改装、行情、客人、路线之类的。
老王说,近几年开车和徒步穿越巴丹吉林的人不少,尤其开车,因此也形成一个生意圈,不但有带客人进沙漠的车队,在沙漠边缘的绿洲还有住宿点。
“三个大学生失踪后,我问过车队其他朋友,还有做客栈生意的人,都没见过他们。”
胎压已降至1.0,老王招呼大家上车,龙哥和河马一旁方便去了,他又大声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答,“跑哪儿去了!仁龙多吉!河马!”
只听不远处一声“到!”,龙哥和河马小跑过来。
刁琢忽然问老王:“开车和徒步的人最不可能走的是哪里?”
老王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从这往南偏东方向直走,一路都是大沙丘,越往后,山越高,没人愿意往那儿走。费油啊!动不动就‘担’住,要不就陷进‘鸡窝’,没经验的三天走100米还累得半死,一点都不夸张!”
巴云野明白刁琢的意思,“你觉得三个大学生走的就是这条路?”
刁琢颔首,他投入救援工作状态时,看向她的目光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否则,为什么凡是游客常走的路线,都找不到他们?”
老王一听直呼不可能,“那边的大沙山没完没了,咱们几个爬起来都够戗。一座沙山翻过去,迎接你的是下一波山。这片沙山爬完,下一片是比这片还高的山,‘珠穆朗玛’就在那边。[8]”
龙哥问:“多少公里?”
看上去老王是真没走过这条线,心中粗粗一算,只能说出个大概,“160、170,反正……不超过200。”
巴云野脑中灵光一现,“中途有没有补水点?”
老王摆摆手,表示没有。
“海子呢?”
“有。”老王回答,“但……”
巴云野追问:“但什么?”
“那边的海子长脚的,会跑。”
一直没搭话的河马大吃一惊,“真的假的啊!”
老王用力点头。
巴云野心中一凛,下意识跟刁琢对视几秒,两人心中都想着——这不就跟羌塘里的天湖一样吗?
老王说:“这边有个老牧民,说年轻的时候到沙漠深处找骆驼,一只都没找到还迷了路,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想找海子,海子却跑了。他快要渴死的时候遇到一只白色单峰驼,这里的人都知道,在沙漠里遇到白骆驼是大吉,他拼命跟上白骆驼,真的找到一片海子。”
巴云野摸摸下巴,“看来,所有来无影去无踪的水域都有神兽的守护,有的是藏羚羊,有的是白骆驼。”
刁琢擡擡手,示意他们不要再延伸话题,“我们往大沙山的方向寻找。”
老王说:“几个学生不会选择那条路的。我知道现在年轻人出来爱找个攻略、做个路线规划,但我敢拍胸脯保证,没有那个网站会教人这么走。”
刁琢转向龙哥,眼中似有询问意味。
“老王,咱们就按刁队长的意思走。”龙哥干脆地说,“进入沙漠救援的队伍5支,总不能都往一块儿凑。几个学生怎么穿越,谁都不知道,只能用排除法。只徒步过一些青山绿水的线路,就能决定无补给穿越沙漠的,思维方式跟正常人都不太一样,尤其他们几个,别人越不往那儿走,他们就越往那儿走,这才是年轻人的思维。”
河马赶紧拍个马屁:“龙哥分析年轻人的心理就好似容嬷嬷小黑屋里虐紫薇——”
被生计耽误了的捧哏演员巴云野接话:“这怎么说?”
“一针见血!”
龙哥哼哼干笑,“都是天涯作死人,老子不明白谁明白。”
“他们没有经过补水点,就必定不在常规路线上,其它救援队也不可能在游客路线上浪费时间。”刁琢说,“我们尽力一试。”
“唉!”老王点点头,“互相注意着点,那边真的不好走。”
“啊!”
走在后头的哲明新打开一瓶水,本想偷偷喝点,盖子还没完全从塑料环上拔下,一下子没拿稳,一整瓶水从手里滑出去,咕噜咕噜顺着沙坡滚到坡底。足足2升的水在滚落过程中全部撒出来,很快就被干燥至极的沙子吸收,被水浸透成深棕色的表层沙子不到几秒就又变成浅棕。
他颓然坐在沙山脊处,足足发呆半分钟——张天恩抛硬币的结果是继续穿越。
于是他们扶着小爱,连拉带拽往前走,没走多远,一座又一座高大的沙山亘在眼前,如波涛般起伏,艰难的旅途似乎才刚刚开始。
哲明小学的时候做数学题,有个题目记忆犹新。说一只甲虫爬沙丘,每10分钟爬5米,之后滑下来4米,一段坡长约50米的沙丘,问该甲虫需要多久爬到顶端。
小时候觉得这样的题目极没意思,还不符合逻辑,纯粹为了为难学生。
但他开始爬沙山的时候发现,这道题目简直堪称从实际出发的典范,逻辑严谨,充满科学的严肃性。他一脚踩在沙子里,另一脚擡起时,前脚就往下滑,后脚着地,两只脚就一起往下滑,周而复始。他走出20步,回头看,离原点不过10步距离而已。
他好不容易爬到顶端想喝口水,却把今明两天的水量全部打翻!
小爱拿出自己的水瓶,里头还有小半瓶,“哲明,没关系的,这些你全部喝光吧。”
哲明沉默着,看了一眼距离他们老远的张天恩,他似乎还没发现自己打翻水,正闷头爬下一座沙山。
口渴得喉咙冒火、嘴唇干裂出血,你才知道当孙子根本没什么,谁能供你喝饱水,别说当孙子了,重孙子都行!
哲明接过水一饮而尽,把小爱搂进怀里,沙哑地说:“小爱,我们现在也算是一对共生死的情侣了。咱们结婚的时候,婚礼上不要播放婚纱照,把这几天在沙漠拍的合照和视频做成微电影放上去,秒杀所有新人。”
“嗯,哲明,咱们以后如果吵架了,就想想这个时候,咱俩是怎么一路走出去的。”小爱尽管身子不舒服,可却十分幸福。
“当然,鸡毛蒜皮的小事算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因此跟你吵架。”哲明信誓旦旦,“我会一辈子爱你、呵护你,因为你是跟我共患难的女人,世界上别的女人,就算是我妈,也比不上你啊。”
小爱紧紧抱着哲明的腰,顿时也觉得哲明是全世界对她最最好的人,甚至超过自己的父母。
“走吧,早点走出去。”哲明拉起小爱。
“等等,我们再偷偷喝点水吧。我已经中暑,你不能也中暑,不然,咱俩都成病号,天恩可能就不会等我们了。”小爱建议。
哲明想了想,最终点头。
天色暗下来,气温骤降,三个人身上的汗水已经蒸发,干涸的汗水混合着细沙,像盐壳一样贴在皮肤上。
张天恩咽口唾沫,喉咙一阵发痒,水分补充有限,体内水分急速蒸发的后果这几天慢慢显现,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细胞渐渐萎缩。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完成穿越。
小情侣好不容易赶上张天恩,“怎么我们一路走来都没遇到绿洲啊?”
“沙漠里要是随便就能遇到绿洲,也不会让那么多人闻风丧胆。”他没想到他俩现在还心存漫画书一般的幻想,更何况,他规划的路线不走到底,是不会遇见绿洲的。
“可巴丹吉林里不是很很多湖吗?”小爱问。
“有咸水湖,也有淡水湖。”张天恩耐心地说,“地图显示,过了这片沙山,往西南走20公里就有个淡水湖。”
两人一下子高兴起来,眼睛也瞪得老大,“真的吗?太好了!”“天无绝人之路!”“还能洗个澡呢!”“是洗个鸳鸯浴!”“哎呀你真讨厌!”
张天恩无奈地摇摇头,默不作声继续往前走。在他的规划中,本是不打算往西南走的,一来,偏离路线,二来,多了十几公里的路程。
可他知道,尽管会使路线延长,还是得偏离路线去找淡水湖。因为他自己的身体也即将达到极限,沙漠远比他想得要艰难,这一座座的大沙山,翻了一座还有下一座,足以磨灭人的意志和耐心,一旦迷路,就是死路一条。
忽然,他脚下沙子一松,整个人扑倒在地不说,还因为从上泄下的沙流而向下滑去,滚到坡底,摔得头晕眼花,满嘴都是沙子。
他狼狈地向外吐着口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口水可吐。
哲明和小爱一起扶起张天恩,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三个人重新振作,一起再次往上爬。
张天恩悄悄望一眼小爱,心里几分愧疚,几分安慰。愧疚的是,他不该答应让小爱加入队伍,安慰的是,在抛硬币决定继续走之后,为了防止之后可能出现的意外,他留了一手,将小爱的随身物品塞进一个空水瓶里,插在沙子里,不知救援人员能不能发现他提示的信息。
“天恩,沙漠也就这样!如果我们是大力士,多带点水,不会这么艰难。除了海市蜃楼外,电视剧里演的什么火烧风、食人蚁、流沙,都他妈是假的!”哲明刚才背着张天恩喝了好多水,一下子有活力多了。
“每个沙漠都不一样。可能,国外的沙漠里有这些东西。咱们国家不也有沙漠死亡虫吗?”张天恩淡然道。
“死亡虫?!”小爱大吃一惊,“难不成会吃人?”
他摆摆手,“又会喷毒液又会放电,一听就是假的。”
哲明和小爱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张天恩气喘吁吁地说,“如果有可能,我以后真的会去一趟撒哈拉徒步,或者去珠穆朗玛转山,挑战极限。”
“你太爱冒险了!”小爱说。
“你现在可能没感觉,当你真的靠自己走出这片沙漠,就会爱上这种挑战感!你要想,周围没几个人能跟你一样!甚至全市、全省都不曾有你这般经历的人。那时,你或许就能明白我的感受了……咳咳咳!”张天恩说到激动处,嗓子一阵刺疼,大咳几声,赶紧小抿一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