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不停,四周渐渐被染上一片白色。橙色和蓝色的帐篷里点着白色的灯,黑夜中格外醒目。
“好冷……”叶讯颤抖着掰着压缩饼干,锅里的水还没有完全沸腾,话说回来,即使沸腾,不过六七十度而已。他越来越能感觉到自然环境的艰苦和恶劣。
进入无人区之后,他们的食材种类越来越少,目前仅剩下压缩饼干、泡面、榨菜和火腿肠等简易食物,如果腾空后座和后备箱,一车就能装完。这些食物胜在容易保存,不需要炖煮太久,只要把水加热就能泡开。带来的矿泉水仅剩一桶,接下去他们得开始寻找干净的冰雪,化开后补充水分。
“老邹,你他妈到底死哪去了……老天保佑,这次可千万别让我空手回去!”他咬牙祈祷。
引擎声自远而近,叶讯心情低落却还是强大精神冲出去,只听河马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们!找!到!啦!”
这句话犹如一剂强心针,把叶讯给激动坏了。找到尸体意味着什么?2000万!
大家纷纷从帐篷里跑出来,看见从车上下来的四个人浑身污渍不说,个个都是大花脸,尤其河马,面如死灰的模样。几个人递热水的递热水,拿干净衣服的拿干净衣服,叶讯像个苍蝇一样搓手,围着皮卡后斗上那具被尸袋包得严严实实的尸体转,一再拉着大家确认——
“是他吗?确定是老邹吗?”
巴云野跳起来,指着尸体说:“要不,你叫他一声,看他答不答应?”
叶讯不死心,一个劲儿要刁琢回答。
“你也不问问我们为什么弄得这么狼狈?!”巴云野浑身都是泥,因为多次下来推车、刨淤泥,铁打的身子都会酸疼。
叶讯脸上虽然赔笑,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撕掉和善的面具。他跟进来的目的达到了,第一要务就是确认尸体是不是邹开贵,至于别人为了找尸体遇上什么艰难困苦,跟他能不能得到2000万毫无关系。
“疑似。”之前笃定尸体身份的刁琢这会儿打个马虎眼,“确认身份需要DNA鉴定。”
叶讯眉头一皱,“那万一不是他呢?”
刁琢反问:“不是他就不该带回去?”
叶讯沉默了。
目前独自穿越羌塘失踪的不下三人,失踪天数不等,但其它失踪者走的路线跟邹开贵完全不同,已知东西线穿越失踪的全国仅有邹开贵一人。
叶讯耐着性子,假惺惺地说:“不管是谁,只要能找到尸体,都应该妥善带回去安葬。”
大家都知他心里的小九九,没多接话。
巴云野心中的重担卸下,拍拍河马的背,说:“来,多给爷煮点面,今晚我可得好好补一补。”
河马低声说:“巴爷,你不像几碗面就能补的人,真正适合你的方法是采阳补阴。”
巴云野不禁瞥向刁琢,他虽然也是一身的泥,脸上也因为被她抹过淤泥而棕黑一片,可那一身的硬气和英气可不会因为这些而减弱。这儿条件有限,她也只能嘴上撩撩他,但她感觉刁琢挺磨练人,同时,她对刁琢来说恐怕也是个磨练。
叶讯听出巴云野准备打道回府的意思,联系到刁琢那双指纹都能辨别的毒辣眼睛,心里忽然明朗起来。他笑一笑,好像又恢复成之前那个略带讨好的样子,“大家都累了,这回我负责煮面,你们歇一歇。”
说着,他非常积极地提起仅剩的一桶水,吭哧吭哧回帐篷要下厨。救援队的人见他这么殷勤,也没多管,2000万到手,谁能不乐?
几个衣服脏了的,各自钻进帐篷找替换的衣物。巴云野又看一遍自己刚才拍的嘎玛山,所有所思。不知过了多久,叶讯大声招呼着说晚饭煮好了,她才出去。
钻进叶讯的帐篷,一擡眼,就看见刁琢换回他们救援队的队服,戴着头灯写救援笔记。侧颜线条深刻,轻轻蹙眉的模样,十分认真。青筋浮在手背,随着写字的动作忽明忽暗。
她猫着腰走过去,见他写得一手好字,连笔有力,勾捺苍劲,一个普通的横,都写得有棱有角。相比之下,自己的字犹如狗爬,当年的语文老师都该庆幸她记不得自己的全名。
“你穿衣服速度真快,我都没穿好呢。”她一开口,就把刁琢说得笔尖一顿。
刁琢擡眼看看她,这女人有一种能把任何正经事说得极为不正经的坏本事。
他垂下眼,像是回应她的调戏,实则话中有话,“到底穿没穿好,要不要我帮你再穿一遍?”
巴云野坐在马扎上,邹开贵的小日记本藏在她衣服内侧的口袋里,硌得她的胸部有点疼。“早知道你这么乐于助人,我刚才就不怎么手忙脚乱。”
“看来你失去一个被我帮助的机会。”刁琢颔首,示意她,自己听懂了她的意思。
叶讯殷勤地帮大家盛面条,嘴里叨叨着,“这里没啥能用的浇头,等咱们回去,我请大家吃顿超级超级好的……唉!一说,我自己都流口水……”
贫瘠和艰苦最能刺激人最本能的食欲,这就是为什么许多穿越无人区的人走到一半就控制不住食量和水量,导致在没彻底走出无人区之前食物就告罄。
“就等着您的大餐了。”巴云野毫不客气地说,“我知道拉萨最贵的餐厅在哪里。”
“一定一定!”叶讯把一饭盒白水煮面条端给她,挖一大勺老干妈辣椒酱下去,“巴爷最功不可没,以后但凡有亲戚朋友想到西藏旅游,我一定把话给他们撂下——要是不跟你的车,我就跟他们断绝关系!”
“那真是太好了,既然是叶总的朋友……”巴云野顿一下,又笑开,“我就一分钱都不打折。”
“行,任你宰割。”叶讯的心情似乎不错,一副来者不拒的模样。
尸体已经找到,救援队也算完成任务,接下来不必再绕路找寻,可直接往东一路开到那曲县,告别羌塘。大家放松下来,一锅面条不够,大家又拆开几包压缩饼干,泡在热水里吃,加些榨菜和老干妈,竟然特别好吃。
“累了……多吃点。”叶讯端茶递水的,没一丝老板的架子。
“你怎么不吃?”巴云野指一下他的饭盒,“叶总这么客气,我还有点不习惯。我帮你捞点面!”
“不必不必!您请!您请!”叶讯捧着饭盒,吃出猪一样的咕噜噜声。
巴云野今天特别累,吃饱肚子回自己的帐篷,钻进睡袋之前特地把日记本掏出来直接塞进最里头的衣服里,蜷着身子,本想回忆一下一路走来的艰难和撩刁琢的乐趣,却不一会儿就睡着。
一夜无梦,特别香甜,进无人区后从没睡得这么沉过。
“巴爷!巴爷!!”
“醒醒!!嘿!快醒醒!!不好了!!”
巴云野昏昏沉沉的,一副还没睡饱的样子,不知道谁在叫她,以为还是做梦,就翻个身继续睡。
“浇水。”一个沉厚的男声,“快。”
接着,刺骨的冰水就“哗啦”一下淋她一脸,她终于清醒,继而暴怒,大吼一声“我操你——”
后几个字还没出口,只见河马、刁琢、大秦等人全部挤在她的帐篷里。外头看着天已然大亮,不知为什么他们个个脸色严肃,尤其河马,明显十分生气,本来就紧凑的五官一副紧急集合的样子。
“怎么啦?”巴云野坐起来,不知是不是忽然被叫醒的缘故,一时间竟然想不起自己在哪儿,昨天又发生了什么。
“他妈的!叶讯跑了!他跑了!!”河马暴怒地说。
“嗯?”巴云野还是一脸懵懂,压根儿还没明白“跑了”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叶讯有什么好跑的。
大秦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对刁琢说:“巴爷也傻了。叶讯的药太他妈下作!”
“什么药……”尽管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巴云野下意识捂着胸口,所幸,日记本还在。
“叶讯对我们下了药。”刁琢让开一些,外头冷冽的空气霎时灌进帐篷,把巴云野的脑子吹得稍微清醒了些。他耐心地解释道,“趁所有人睡死过去,他一个人先走了,开的是装载邹开贵尸体的皮卡,带走剩余的食物。不但如此,他还摸进其他人的帐篷,带走北斗盒子和GPS。”
“卫星电话也被他偷走了。”河马补充。
巴云野听懂之后,半天没反应过来,而后才回忆起昨天找到邹开贵尸体的事。再后来,模模糊糊的,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吃了啥、喝了啥,又是怎么睡死的,全部一片迷蒙。
她之前在某公众号上看过一些科普,说有些居心不良的人专门建立一个迷药群,贩卖各类可以让人失去意识的药,一些男人用这种药去祸害小姑娘,第二天还能全身而退,被害人不但没有任何记忆,被侵犯都浑然不知。
她抹一把脸,怒火忽然腾腾升起,烧得脑子一热,彻底清醒过来。“妈的,进无人区他还带这种药!他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刁琢也有些烦躁,抽出支烟捏在手里,但没点,下巴指一下巴云野的睡袋,“你怎么样?”
在巴云野看来,命比什么都重要。她钻出睡袋,衣物尚算整齐,一边穿外套一边大骂:“他敢摸进我睡袋里,说什么我也要找着他,剁掉他的手!”
走到外头一看,每辆车都像是被叶讯连夜翻找过的模样,几辆车上剩余的食物都被他搜刮走,这种卑鄙的风格跟那些盗猎者如出一辙,直接把他们八个人推上绝境。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下劣的两面派!
向桉递过来一杯热水,巴云野拿过来正要往地上摔泄气,手刚举起来,又咬牙忍住。
没有食物,水更加珍贵。
“他真是个小人!”她咬牙切齿地说,握着杯子的手关节都泛白。
从这里开往那曲县,满打满算还要两天。不到弹尽粮绝,动物不能伤害,也就是说,接下来48小时,他们只能靠喝水支撑。如果再遇到点什么事一耽搁,还有的饿。
巴云野吹着冷风,头脑依旧感觉钝钝,像被人用棒子着实从后脑勺猛击一下似的,肚子咕咕乱叫,似乎知道这几天得靠喝西北风度日。
刁琢点燃香烟,站在一边安静地抽了半支,似乎平静下来。“一个人,一辆车……”他扔了烟头,忽然半眯着眼露出轻蔑的笑。
巴云野转身恰好看到这一幕,有点被他的样子帅到。她的心情忽然好起来,罢了,不就是饿几天么,饿狠了就把刁琢吃掉,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