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颠簸,不到丰水期的河床依旧干涸,车子上下左右一齐晃动,内脏像被丢进滚筒洗衣机一样被震得抽搐不已。
河马指着外头,“那些车辙怎么往南去?”
南边目测一路上坡,地势古怪,雪化后的沼泽一滩接着一滩,坑坑洼洼不说,尽头连绵的山脉看着不可逾越。
巴云野偏头看一看,暂时没理会。
“慢点,我快被癫吐啦!”河马嗷嗷叫。
又往前开了一会儿,巴云野忽然踩下刹车。
河马关切地问:“咋了?”
巴云野偏头看看窗外,叶讯的霸道往另外一个方向开出好远。“姓刁的精明得很,故意支开叶讯,八成想不受干扰,自己查点什么东西。”
河马忍不住说了大实话:“巴爷,其实你才是他的干扰源。”
“你再说一遍?”
河马装傻。
“走,回去吧。”巴云野单手转动方向盘,动作溜得很。
“回去?不找了?”
“他的意思。”
“原来只是用你骗骗叶讯啊。”河马恍然大悟,“只有把你派出去,叶讯才会以为邹开贵真是被野兽袭击倒在附近。”
巴云野点点头,“假设你在湖边扎营时遇到狼群或者刚冬眠苏醒的熊,吓得抱头鼠窜,你觉得自己最多跑出多远被扑倒或者踩踏?”
河马伸出两个指头,“最多200米。”
巴云野打个响指,“200米内扑不倒人类,它们还混个屁啊!邹开贵一百多斤的肉,它们拖不走,还不就地解决?200米内没找到尸骨,就证明邹开贵没被野兽扑倒,也没被沙尘暴活埋。”
河马四周望望,“他活下来的话,又不回去取包裹和车,也不拿卫星电话求救,说明碰到别的事。”
说话间,巴云野已快到邹开贵最后的露营地,“穿越路线是计划好的,全部身家留在湖边,附近又找不到尸体,只能说这其中不排除人为因素。无人区并非没有人类,你看咱们一路上跟着的那些个车辙。邹开贵会不会遇上什么人?开车的?”
“也有可能。”
刁琢带着大家往地上看,大家纷纷半蹲下。
“重物拖拽的痕迹十分明显。还有高跟鞋的鞋跟插入地面的角度,女的应该在帮忙拖重物。脚印比较密集和有拖留痕迹的地方混杂着藏羚羊的毛,其他地方则没有。综合藏羚羊骨头碎裂、折断的死状,我的判断是——”刁琢顿一下,“非法穿越的几辆越野车在这一片遇到藏羚羊,并追逐它们取乐,结果不小心撞死三只。按照他们留下的车撤估算,参与追逐的至少三辆。邹开贵或许就是目击者,甚至有可能用手机或者相机拍下全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跟其中两个非法穿越的一起处理藏羚羊的尸体。”
大秦面色惊恐,“那邹开贵会不会被他们给……”说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刁琢颔首,“邹开贵失踪快三个月,网络和报纸等媒体相关报道铺天盖地。这些人隐瞒不说就是心虚,一来怕自己撞死一级保护动物的事情败露,二来……也许他们做了一些比撞死藏羚羊更下作的事。不过,一切都是我的猜测。”
说罢,他拿出手持GPS,标记位置。对外发出请求警方侦查的短信后,他说,“大秦,你与启子两辆车上的人暂时守在这里,等警察取证之后,跟他们回去。我和其他人继续留下找。”
扎巴多杰说:“被动物攻击的话,人一定会出现在附近。等你们的人回来,问问找没找到就行。没找到,就说明不是因为动物。”
刁琢眼中一片释然之色,“如果邹开贵的失踪是人为,搜索难度就大得多。”
大秦搔搔后脑勺,“对了,你既然一开始就有疑虑,为什么同意他们几辆车去附近搜索?”
刁琢向远方眺望,派出搜寻的车辆遥遥只剩几个黑点,“叶讯不可能没到过高海拔地区,但他从一开始就做出从来没有上过高原、害怕高反的样子,结合邹开贵日记中的部分内容,我怀疑他也在隐瞒什么。”
大秦一惊,“我也觉得他遮遮掩掩的,好像总有秘密,可没想到他连高反都是装的。”
“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过度紧张,产生假高反的症状。但你想一想,进入羌塘以来,我们每天睡在海拔4900甚至5200以上的地方,他有任何不舒服的症状吗?这不像一个从来没经历过高海拔考验的人。相反,小紫虽然一开始没有高反,但随着海拔攀升,她身体和心理都吃不消,到最后性情大变、心理崩溃,这才是一个普通人的正常反应。我不想受到叶讯的干扰。”
大秦笑,“所以,也支开巴爷?”
刁琢不置可否,默一阵。
大秦笑容更深。
刁琢没接话,只是兀自摇摇头,听见引擎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巴云野的车稳稳停好,轮子带起些土黄色的尘埃。
扎巴多杰见救援队找人的事已经有了眉目,老金和秃子口中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就率领保护队先走一步。
巴云野听完刁琢的分析,不禁真诚地鼓掌几下,说:“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没你两只眼睛看得清楚。”
“仅仅是猜测。”刁琢感到有些棘手,“目击者、监控都没有,既然搞非法穿越,肯定要掩人耳目,凭几个脚印恐怕很难找到车辆。”
巴云野摇摇头,说:“地上的车辙,大部分都是往东,但刚才我们往前开的时候看到有几条辙拐个弯往南边过去,比较浅,没有重合的痕迹。往南走地势越来越高,一路都是小小的咸水湖,一条山脉横在那儿,无论是人还是车,到这里却往南走,就是作死。”
刁琢眉头一蹙,“你的意思是?”
“我,试试往南找。”
“你一辆车?”
“你上来也行。”巴云野推开河马,一副见色忘义的样子,“求之不得。”
“南边太难走了。尤其现在雪都化了,土路很软。”河马劝阻道,“车过不去,走几步就要陷车。你总不可能走过去吧?再说,天就要黑了。”
“舍不得媳妇套不着狼!”巴云野干劲十足。
众人一脸懵逼,老半天,大秦眨眨眼,“应该是……舍不得媳妇套不着流氓吧?”
“呃……”她自己也懵。
刁琢对她的乱用词语嗤之以鼻,“她是想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对对对!”巴云野像摸小狗一样,在车顶抚几下,她的牧马人改装过,不至于轻易就陷车,“我相信它。”
大秦无奈,“这车是给你广告费了还是怎么的……”
“给了我车贷……不过,我信它同时——”巴云野竖起大拇指,点一点自己鼻尖,“也信我自己。”
“我跟你去。”刁琢拉开副驾驶的门,“大秦、河马,你们开那辆皮卡跟着。启子留下来看住藏羚羊。只能往南20公里,如果没有收获,立刻返回,明天再说。”
巴云野靠在头枕上,放松地微笑,“听你的。”
就算此去不回,拉刁琢当垫背也不错,嘿嘿。
他们走后许久,天色将暗,许是白天天气太好,远处的雪山竟然被余光镀上淡淡的紫,山后的天空则是温柔的桃粉色,互相辉映着。只是,天地的柔和掩盖不住大地的苍凉,湖水变成深蓝,褐色的荒原看上去毫无生机。
其它三辆车归来,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巴云野等人迟迟未归,启子顾不上吃饭,担忧地伸长脖子张望。
叶讯的心情很糟糕,捧着一盒自热米饭,脸色黑青黑青的,原以为势在必得,现在只能不停地叹气。风更大了,他幽幽地望着邹开贵的遗留物品,驮包黑乎乎的立在地上,像两块大石头。
每年过了5月,基本不会再有人或者车穿越羌塘,一来,白天温度升高,冰雪融化,地面变得很软并容易形成沼泽,不适合行走或者行驶;二来,温度的上升也会使一些冬眠的野兽苏醒,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但无论怎么说,即便有人选择在最适宜穿越的月份进入羌塘,也照样死不见尸。现在已是5月中旬,因此,两辆车往南去的20公里,比想象中难走许多。
地面太软,越野车碾过泥土,像滚进奶油蛋糕里一般粘稠,遇上小支流,不敢轻易淌过,河中央陷车就糟糕了。相信再过一阵子,等白天温度再上升一些,冰雪融化速度加快,这里会更加难行,甚至连越野车都无法淌过。
车子在高海拔地区的刹车和加油门都比在平原难得多,发动机艰难支撑。视野不好,无数的沼泽像鬼魅一样忽然出现,陷车变得比前几天更加频繁也更加棘手。一辆车陷,一辆车拖,后轮在冰与泥混合的土里不断打滑飘移,像踩着滑板车一般,这辆车刚出来,那辆车下去,互相拖拽,气温骤降的傍晚,每个人却都忙得满脑门汗。
巴云野一手的泥,用随车携带的砖头垫在后轮上,帮助车子再次度过一次陷车危机。艰难开过10公里后,一不小心,脚踩进深深的泥里,即使及时挪步,泥也已然漫过鞋面。她“唉”了一声,擡腿乱甩,试图把剩下的淤泥甩掉,不曾想另一只脚一滑,直接一屁股坐在地面,底下“噗叽”一声,不用看都知道屁股和大腿绝对惨不忍睹。
河马见状,先一步过来扶她,她双手撑着地面,万念俱灰地站起来,头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痒得很,下意识一抹脸,好了,半张脸都是泥。
“你是女娲,要造人还是怎么的……”河马憋着笑。
巴云野发火了,“操!下次打死我也不到这里来!什么是无人区?无人区就是不欢迎你们人类!谁进来就弄死谁!”
前一辆车驾驶座上的刁琢听见声音,探头看看,也下车来。只见那威风凛凛的巴云野下半身糊满灰泥,半张脸也黑啦吧唧的。
他挥挥手,“别浪费体力,毛巾有没有,擦一下。”
别说毛巾了,巴云野身上此时连张擦屁股纸都没有,她两手都是泥,脸上还痒,又不敢挠,气恼地又说:“你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刁琢指着地说,“要不躺着说?”
巴云野扑上去高举双手就往刁琢脸上抹,“躺!躺你个大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