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 正文 第十三章

    十三

    演讲会结束，听众像潮水一样向讲台涌去，宋扬也拼命挤过去，他大声叫：毛俊，毛俊。

    他的呼喊被淹没在喧腾的人声中。他看见许多个脑袋把讲台团团围住。

    宋扬用力挤进去。他快挤到毛泽西的面前了，毛泽西看到他了，一把接过他手里舞着的那张入场券，低头快速在上面签了个名，然后塞还给宋扬，然后又拿过一本递到自己面前的本子，继续签名。显然，毛泽西没认出宋扬来，还以为他是索要签名的粉丝。

    宋扬差点昏倒，同时他正在被其他人挤开去，他大喊，是我，我是宋扬。

    但他还是被人一把推开了，推他的人，用了极大的力气，他差点摔倒在人堆里。

    宋扬扭头，看见推人的是个胖子，保镖状，眉间有一颗大黑痣，宋扬觉得有些眼熟。哎哟，这不是“洋种马”吗，小学5班的体育委员，一个老爱欺负别班同学的傻大个，OMG，他如今成了毛泽西的保镖啦。

    也就这么一会儿，毛泽西已被“洋种马”及几位助理护着，杀出重围，从讲台向侧门方向移去，并迅速离开了热气汹涌的报告厅。

    宋扬冲着他们的背影喊：毛俊，毛泽西。

    报告厅里人在散去。

    宋扬看着手里的入场券，上面飞舞着三个字“毛泽西”。

    有人轻拍了一下他的背。他回头，是个女的，正在对自己笑，脸上有着犹豫的表情。她问，是宋扬吗？

    宋扬不认识她。这是位中年女士，短发，灰色羽绒衣，戴着眼镜，圆圆的眼睛里有一丝羞却、冒昧和期待。

    宋扬点头说，是啊，我是宋扬，请问您是？

    啊哟。她笑起来，一下子面颊绯红了。她兴奋地说，还真给我认出来了，我是李依依呀，小学同学，估计你忘记了。

    李依依？宋扬回想着，哦，是有个李依依，好像坐在自己的后排，那时候个子比自己高好多，人蛮漂亮的。

    宋扬笑了，也兴奋地叫起来，啊，记得记得，李依依，“洋娃娃”，同学叫你“洋娃娃”对不对？

    李依依脸上更红了，她扭了一下腰肢，说，还洋娃娃呢，现在这么胖了。

    宋扬虽然书生气，但这一点还是懂的，他赶紧说，不胖，一点也不胖，呵，洋娃娃。

    小羊羊。李依依也叫了一声宋扬小时候的绰号，然后她笑着，在研究他的脸，说，你没变。

    宋扬哈哈笑道，这怎么可能，那时我是小学生，怎么可能没变。

    李依依也感觉自己说过了头，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她的意思是你的样子我还认得出来。

    当然，如果今天不是正好在小学同学毛泽西这个场子里，如果“小学同学”这概念这个上午不是正好浮在眼前，她肯定也是认不出来了，呵，哪会想到这中年男人居然是班长宋扬啊。

    这就像刚才，宋扬认出了那保镖竟是5班的“洋种马”一样。

    两个小学同学突然相逢相识，自然又惊又喜。李依依看见宋扬手里的入场券，笑道：他还给你签了个名。

    宋扬脸上是幽默的表情，说，他没认出我来，我只得了个签名。

    李依依捂嘴而笑，说，这够好了，还能得个签名，再过两年，咱们可能只能在电视上见他了。

    多年不见，宋扬发现，这女生与印象中的“洋娃娃”李依依大相径庭，不仅胖了，甚至说话表情像极了说相声的贾玲，是的，挺像，挺喜感的。

    她说，嗨，想不到撞上了你，我原本来这儿是想见识一下小学同学大牛人的风采，结果连一句话都没搭上，倒是遇到了你，也是小学同学，今天咋就这么巧呢。

    宋扬笑道，我也是因为他是小学同学才来的。

    哦，都冲着“创富英雄”毛泽西是小学同学而来，但毛泽西本人却一骑绝尘，他一定想不到在自己走后，两个早已被忘到天边去的老同学，此刻正因为他而突然相认，并且正在HIGH着哪。

    宋扬摇摇手里的入场券，说，我还买了黄牛票，花了250哪。

    她笑得腰都弯了，她的话都快到嘴边了，“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但她没说。她瞅着宋扬问，你还好吗？

    宋扬说，还行，做出版社编辑。

    她笑道，哟，这么说，咱俩差不多，我在报社。

    她递上了一张名片。

    其实他俩可没差不多，李依依如今是报社的副总编，管政治思想工作。

    宋扬心想她混得不错哟。印象中，以前听人说起“洋娃娃”读的是财务中专，怎么成报社的头儿了？

    他就夸了她几句，真行啊，媒体领导啊。

    李依依皱眉笑着摇头，说，太累，如今做媒体真的太累，我哪，又是管员工思想工作这块，杂七杂八，太累太烦，还是你们出版社节奏慢一点。

    李依依说的也是真话。她今天来这儿，除了想一睹小学同学毛俊的风采之外，原本还想邀请这励志高手到报社给年轻采编人员作一次关于团队建设的演讲。这是最近令她心烦的命题，单位里“60后”“70后”“80后”“90后”混杂，什么人什么想法都有，她感觉做思想工作真累，不做又不行，什么事都出来了。

    宋扬发现，多年不见，以前细声细气的小女生，如今好像有些急性子，并且很直接。

    李依依在对宋扬频频摇头，说，原以为老同学请他毛俊很容易，哪想到他已身不由己啦。

    宋扬突然想起今天来这儿的目的。嘿，李依依在面前，这不是一样吗？而且她还是报社的领导，她掌握的老同学信息应该比较多吧。

    于是宋扬对李依依讲了卓老师，讲了卓老师如今一个人待在家里，想见见四班同学的愿望，以及自己在寻找同学方面的一无进展。

    他笑道，我今天来，原本是想让毛俊帮我去找。

    啊，卓老师。李依依笑起来，卓老师，是好多年没见了，是应该去看看她，她看到我们一定认不得了吧。

    李依依转了一下腰肢，眉眼突然有些皱起来，说，可是我这么胖。她脸上有痛感。她说，有时候想到以前的老师，我真的不好意思去见，我又不是毛俊毛泽西，又没什么成绩。

    宋扬说，哗，你这么好，还没成绩？！

    她摇头说，真的，是没什么成绩呢，整天乱哄哄的。

    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和别扭，让宋扬以为她不愿意，女人家的心思总是多一些，谁知道她是不是怕烦呢，也可能是太忙了。

    其实，这种惶惑，作为李依依最初的刹那感觉，这很正常。宋扬自己忘了，他最初接到李越明的电话时，不也是如此吗？人突然被告知即将面对过去的人事，就像即将面对一面镜子，刹那忐忑，是自然的，也是彼此相似的。保不准李依依走进卓老师家一趟出来，可能会比宋扬更热心地去张罗同学会呢。

    宋扬瞥见了报社领导李依依的惶惑，他想，她多半是怕麻烦，难道她也怕去交成绩单吗？

    宋扬说，老师想见我们哪，她都快80岁了。

    宋扬的软语气，让李依依反应过来。她毕竟当着领导，气派大方，她赶紧露出笑容，说，虽然这些年我跟小学同学也没联系，但去找找看吧，没事，咱们一起去找找看。

    然后，她掏出手机，对昔日的小帅哥班长宋扬说，加微信，加微信，互通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