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 正文 第三章

    三

    宋扬走进父母的家。两位老人正在等他吃饭。爸爸宋之江是大学退休老师，妈妈李安娜是化工研究所的退休研究员。

    他们注意到了儿子的脸色有些疲惫，问，今天怎么这么晚？

    宋扬说，单位里有些事。

    三个人就坐在桌边吃饭。饭菜有些凉了，他对爸妈说，以后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的。

    这话他以前也说过。但他们不会听的。他们像许多个夜晚的这一刻，悄悄地留意着儿子的气色，心里对他有怜悯、发愁。

    这儿子离婚已12年了，至今单着，也不知道他急不急。他们催他总得再找一个吧，这样下去，你老了怎么办？再这样下去，爸妈走了，也不会放心。

    今天与以往一样，吃饭的过程中，他们又旁敲侧击着这个话题。问啊暗示啊，让宋扬感觉到了焦虑就像一朵云飘浮在餐桌上。不知今天会不会下雨。他想，找也没这么容易，对得上眼的还偏偏没有，而将就的，已经历过一场了，也怕了，尤其是别人牵线搭桥过来的那几位，接触了几次后，发现她们都是较主观的急性子，也可能女人到一定年纪还单着就都成了急性子，而他已怕了急性子，孙丽娜就是急性子……

    吃完饭，宋扬走进了自己的小房间，把爸妈的忧愁和自己的心烦意乱关在了门外。

    他在电脑前坐下来，看看写写。他从小就住在这里，后来结婚了，搬出去，与孙丽娜住到了化工厂宿舍楼，再后来，离婚了，他又回来了。爸妈倒是喜欢他住在这里，一方面觉得可以照顾他，另一方觉得可以督促。只是，督促了12年了，还是没有结果，于是他们都快愁死了。

    今天宋扬在写一个书稿的策划文案。现在图书业不景气，定选题变得慎之又慎，最近他想拉一家民营企业做一本自我宣传的图书，这类书虽没什么市场，但因有企业资金支撑，所以能为出版社赚点钱回来。

    在宋扬打字过程中，手机响了，接听，是大学同学赵风。

    嘿。赵风说，宋扬，这个星期天的同学会，你来吗？

    星期天？宋扬说。心里在想有什么推辞理由，星期天就不去了。

    电话那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赵风在说，唉，别推了，你每次都不来，老同学都在想你哪。

    赵风这么说，宋扬就有些支吾了，他说，星期天我可能要去南京。

    赵风抱怨，南京就以后去吧，这次同学会好不容易呢，入学28年哪，这次有三大喜事，方海波公司上市，冯丽当上了江南模范一中的副校长，尤其是赵立成老师成功做了白内障手术，视力好转，他想看看学生们哪……

    宋扬嘟哝，我争取。

    赵风说，来吧，这次聚会我们都准备了一个月了，你得来，你不来的话，有点过分了，你每次都不来，人家还以为你见不得人了，没吧，宋扬，你来吧，让咱们瞧瞧你呀。

    赵风这最后一句话，对宋扬产生了比较严重的暗示。

    其实这些年，宋扬很少参加同学会，面对一群老同学，好像面对了最初的起点以及这些年不平顺的时光，这令他感觉落魄和失意。所以，他习惯性地找理由不去。

    现在放下手机，宋扬心想，老是不去，人家确实会想我怎么了，去不去呢？

    他是没有这个心情。灰头土脸的，习惯“宅”了，好像也怯了被别人问这问那，尤其还怯了看别人在那里表现如何过得好。因为这里有比较。倒不是看不得别人好，而是难堪于自己的失意，失落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但今晚，宋扬有些犹豫了。他想，就像赵风讲的，自己总不参加，他们会怎么议论？哎，他们怎么这么喜欢开同学会？宋扬因此想到了今天怎么连着两个老同学李越明、赵风打电话过来，说的都是同学会的事，是不是眼下谁都在开同学会？由此他还想到了赵立成老教授眼睛手术后想看看大家，这让他有些感伤，因为赵老师是自己的论文指导老师，他带自己的时候，帅得像濮存昕，而且比现在的濮存昕还年轻。

    也因此，宋扬想到了等着自己电话的卓立老师。

    哎哟，差点忘了。宋扬赶紧拿起手机，找到了李越明发过来的那条短信。他看着那个号码，手指有点颤抖。现在打过去吗？

    他环顾小房间，日光灯下，房间里好像蒙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他想自己该怎么跟卓老师寒暄呢。其实这不难，但他想象她会问他这些年怎么样。这是一定的。于是，这一刻他突然感觉要向老师交成绩单了。在这样一个千头万绪的夜晚，跟小学老师说什么呢？

    他记得小时候卓老师喜欢自己，自己成绩不是最好，但她还是让自己当班长。

    后来到中学以后，他再也没当过干部了。所以小学班长是他这辈子当过的最大的官。

    宋扬看着手机上的那个号码，心里犹豫。他不知道说什么，或者说，隔了几十年的时光，他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因为他直觉到了卓老师对自己的期待，否则她怎么会让人来找呢？

    他看着那个号码，像所有性格“宅”的男人，犹豫着，拖延着，后来他想，要不明天再打吧，这个时间点，卓老师可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