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乘风回到活动大厅,里面又是空无一人。
学生正在三楼上专业课,不知道今晚要讲些什么。
熄了一半灯的房间里,乘风拖着浅淡的影子又开始了晚间的奔跑。
空荡大厅里一切细小的声音都变得分明,虽然窗外夜空沉静,却随着她粗浅不一的喘息多了几分聒噪。
乘风跟着脚步声的节奏,默默背诵代码串,试图让大脑忙碌起来,这样就无暇感受身体的疲惫。只是这样一来同样也无法准确感知时间,觉得周围的流速变得极为缓慢,短短几百米的路程也远得像是一场马拉松。
到了九点半,设定好的闹铃猛然作响,将乘风飘远到外太空的意识拉扯回来。
她担心正式下课之后医务室会过于拥挤,于是先整理了一下装备,去按摩机器人那儿躺了半个小时,又涂了点抗疲惫的药物。感觉身体获得新生了,又一次回到自己的战场。
体能训练就是不断重复的机械运动。
乘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应该是在组合训练的第三项跟第四项之间。
她跑完冲刺路段,放缓速度,从身后扯过背着的冲锋枪模型准备瞄准靶子进行射击。做半蹲的姿势时膝盖不受控制地软了一下,用来作挡的手臂也没怎么用力,身体便顺势躺到了地上。
躺着是一种很舒服的姿势。趴着冰凉的地面,她闪过了一点点偷懒的想法,决定暂时休息五分钟。
不等她进行自我唾弃,眼皮已经阖下,思维的世界跟着天马行空起来。
混沌之中,乘风还记得自己有一轮的训练没有做完,分不清是肉体还是灵魂站了起来,脚步轻快地沿着白线进行训练。
训练室门口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小猫头鹰扑腾着飞进来,仰头尖声一叫,将场馆内的灯光全部点亮。
短时间不见,它的翅膀跟二次变得发育一样健壮不少,羽毛也忽然丰厚蓬松起来,可加在它娇小的身躯上却显得不伦不类。
乘风过于惊喜,没将心中的违和指出来,只大叫道:“朋友!你大变样了!”
可为什么不是照着她梦中情鹰的样子长呢?
小猫头鹰停在她面前,低头用嘴理了理羽毛,随即热情邀请她上来,要带她一起飞。说自己安装了最新型、最强劲、最昂贵的飞行系统,现在已经有合法的搭载资格了。
乘风大为震撼,垂眸看着它的翅膀,有点期待又有点不好意思,但在对方殷切的催促中,还是小心翼翼地站了上去。
小猫头鹰的底盘不稳,乘风站在上面,感觉整个人都很飘忽,头重脚轻地左摇右晃,因此努力蜷缩起四肢压低重心,生怕一会儿掉下去。
不等她找好合适的姿势,脚底下的智能机器人两眼之间闪过一道红光,像开启了什么诡异程序,直接推动拉满平地起步。
乘风屏住呼吸,惊讶于它鸡爪子似的双腿竟然如此有劲,又想联盟的科技实在是太新潮了,每每朝着她无法理解的方向发展。
虽然四肢跟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一样难以自由动作,心里的喜悦却无法抑制地冲将出来。
眨眼间,小猫头鹰载着她飞出了窗户。不等她多享受一会儿迎风招展的快乐,视线向下一转,对准地面,一人一鹰开始急速坠落。
连十秒都没坚持住就发生了飞行事故。
乘风想张嘴大叫,格斗机器人你为什么换了个壳之后就变得那么不靠谱!
她张开手臂在空中胡乱抓了一把,这个动作也让她顺利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雾蒙蒙的水气中照出了天花板上的白光,角落位置还有教官那张素净白皙的脸。
乘风缓了缓,才回忆起自己目前的处境,喉咙沙哑地问了句:“现在几点了?”
专业课教官说:“一点半。”
乘风不确定自己睡了多久,思考无果,左臂支撑着坐起来。四肢肌肉酸软得不像是自己的,让这个简单的动作也变得笨拙而僵硬。
视线聚焦后还是有些发花,乘风抬手想揉眼睛,被教官一把按住。对方递给她一瓶眼药水,让她多注意用眼卫生。
教官看着她仰起头,竭力瞪大眼,手指轻颤地往下滴眼药水,玩笑了一句:“睡个觉都手舞足蹈的,你是做梦梦到教官还是陶睿了?”
乘风说:“才没有。”
她有点想小猫头鹰了,哪怕它还不会飞也可以。
那只笨鸟,不知道有没有按时充电。
它只会跑出去跟野猫打架,或者是蹲在栏杆上往底下望。
教官说:“今天的课件上传到平台上了,你记得下载查看。”
乘风滴了好几次,终于顺利将眼药水滴进眼睛里。垂下头,满脸的水珠往下滚落,加上熬夜太久而泛起的红血丝,看着像哭过一样。
“好的。”她礼貌地道,“谢谢教官。”
教官说完,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放下手中的光脑,顺势在乘风边上坐了下来,摆出闲聊的架势,说:“我以为你昨天已经走了。”
“教官,我还没有问过你,我跟陶睿的模型,你更偏向于哪一种?”乘风犹豫了下,又补了句,“这个能说吗?”
教官思忖:“嗯……”
她顺手解开制服最上面的一颗纽扣,斟酌片刻,回道:“战损过高的数据分析师,确实很难向上拔升,这是许多新人经常需要面临的问题。所以一些技术精湛,或已经有一定合作经验的指挥,会适当地加高物资、任务,以及其它特殊条件的权重。”
乘风大概明白了。
“只是对于陶睿来说,这样的模型还太早了。他目前没有对应的技术,也没有相对强悍的单兵,达不到别人的前提条件就说以利益为主,所以风格变得冷酷。但这并不代表模型的对错。”教官坦诚地道,“跟你说实话,远征军的机甲部队是全军精锐,在顶尖的领域,陶睿那种类型的模型参数,比你的要更加主流。”
乘风没有表示惊讶,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她帮忙批改的那份卷子也有类似的趋向,她是完全能理解的。
她生气的根本不是模型的对错,而是陶睿表现出来的不尊重。为了捍卫模型的正确性,他刻意让自己站到了人情的对立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模型的正常推进,简直是荒谬。
教官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对此的感受分明是无语比愤怒更多,好笑地说:“不过,这也是全真模拟系统的后遗症之一。大家惯性地以为生命只是一场游戏里的数据。可是等真上了战场,相比起藐视生命,90%以上的学生反而是不敢开枪、不敢杀人。”
乘风沉默良久,表情严峻地说了两个字:“我敢。”
教官笑了一声:“他今天晚上也在这里训练,我跟他聊了一个来小时。相同的问题,他给出了相同的答案。他觉得自己敢。”
乘风木然地道:“我是认真的。我有发言权。他就是瞎说,我用我的头发保证。”
“这点你们确实不大一样。”
教官若有所思。与乘风对坐了几分钟后,扯过她胸口的统计器查看,扫清上面的数字,露出一丝同情,说:“你继续训练吧,我先走了。”
乘风怏怏地应了声:“哦。”
乘风肚子很饿,但在小睡一番后精神好了一点,效率比她预计得要高,顺利熬夜做完最后一组训练。
然而她瞄一眼胸牌,上面的时间显示也已经接近四点半了。她不想回宿舍,干脆往角落就地一趴,直接睡在了训练馆。
等她再次醒来,是被两个学长一左一右地架住胳膊,人还没彻底清醒,已经被拖到了队伍中间,下一秒被动地站直了身体。
周教官立在最前方,负手在队列中扫了一圈,看着乘风凌乱的头发和茫然的表情,用力吹响口哨,喝道:“早上的训练马上就要开始了,所有人都给我打起精神!”
乘风被那尖锐的哨声刺得一个激灵,困意也随之散去。饥饿的感觉倒是变得更强烈了。
沈澹从鼓囊的兜里摸出一瓶牛奶还有一个包子,从侧面递了过来。
周教官撇撇嘴,睁只眼闭只眼地转过了身。乘风趁机囫囵地吞进去,胃里垫了东西,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幸运,今天的训练项目是射击。枪支上面放一个水杯,训练持枪的稳定性。
乘风的枪一向架得很稳,跟联盟有枪械管制不同,她刚懂事时就学过拿枪。只是她现在体能消耗过度,肌肉的不受控制,在稳定性考核上完全不占优势。
好在基地对B类指挥的射击准度要求不高,加上射击不是凭借一朝一夕的训练可以速成的,所以教官的打分也放了点水。
乘风在队列中的表现还算不错,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任务要求。
又撑了一天,基地终于放假了。
乘风躺倒在宿舍的床上补眠,睡得昏天暗地,醒来后用剩下的半天刷完了平台上的课件,终于赶在时间前截止上传完作业,把自己从遣退的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校友们同是松了口气,这几天为了这个小学妹的事没少操心,光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焦急。
其实乘风的压力更大,因为老罗给她发了两条信息,吓得她夜不能寐,食不能安。
老罗:我想了一下,为了让你更有动力,给你制定一个专属鞭策计划。
老罗:你提前一天被退回来,我就申请扣你一千块钱的助学金。上限一万。这很合理吧?
乘风的心里很核平是真的,差点当场把光脑给砸了。
安全上岸之后,她给老罗发了一个【抹眼泪】的表情包。老罗认真给了回复。
老罗:不要松懈,不要低估你自己!
叶归程:……
想要拉黑这个人了。乘风没任何留恋地上交了光脑。
高压的生活,让众人模糊了时间的流速,当然没能阻挡住头发的生长。
基地没有放过这个展示自己传统艺能的机会。
三月的第二个周末,各位教官从仓库里领了推子和剪刀过来,说要给所有的男生理发,挽救一下基地的平均颜值。
女生的话,刘海过长、短发不清爽的也要剪。如果能全部扎起来,勉强网开一面。
当天的活动广场,充斥着鬼哭狼嚎。
教官手艺好不好,全看上天垂不垂怜。
乘风惊恐之中找人借了根皮筋,发现之前的毛糙短发已经可以很好地扎起来。
周教官交叉着两根手指,对着她的头发长度比来比去,找不到借口,最后只给她修理了下刘海。
他很遗憾地推荐道:“我最擅长的是理寸头,你要不要试试?”
乘风屁股冒烟似地跑了。
梦里都不要想得那么美!
虽然基地对学生的发型要求不算太高,利落、干净,不过耳朵就行。可教官们还是热情地给所有男生都推了个可见头皮的板寸。
理发之后,这帮学生如同刚从监狱深造回来,渡上了一层特别的凶悍气质。
男生的板寸勉强还能说是干脆,至少不算难看,女生这边就只剩灾难。
乘风有时候记人靠的就是发型,对着几个刘海被剪到眉毛跟额头中段的女生,差点没认出来。
好在平时训练都戴着帽子,丑态倒不用经常冒出来。
统一理完头发之后,大概是觉得众人都有了崭新的面貌,基地同时发布了一份成绩统计表。
上面罗列着自训练以来各大院校的平均成绩。每个学生还能下载有关于自己的个人评价表。
“什么意思?”乘风按照教官给的链接翻找自己的名字,跟身边的人询问道,“是希望我们从头做人?”
学长说:“应该是训练快结束,要分队做红白阵营考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