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一瞬间眼前发黑,想跟乘风断绝父女关系。
怎么会有这么不懂事的孩子?
他好不容易快把人忽悠过去了,结果这孩子猝不及防地来一记背刺。后院放火都不带这么积极的。
周教官跳脚赶去,粗鲁地拨开外围人群,喊道:“让开!给我看看!”
密不透风的人群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场景。
陶睿跟乘风都被人拦住了,周遭的人七嘴八舌地说些听不清楚的话。
周教官先往陶睿脸上扫了一圈,还好,没有发现外伤。
“他还是干净的!”老罗先一步叫了出来,口不择言道,“不是不是,我是说,他还是安全的。乘风没打人吧?”
他说着拽了一把,将乘风拉到自己身后。
周教官阴沉着脸道:“有打架吗?”
联大的学生忙觍着脸笑道:“怎么会呢?教官你看,打人为什么还要背那么重的军用包?”
乘风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挂着个大型debuff,难怪刚才一直追不上。
联大学长围着陶睿,笑嘻嘻地给他锤肩,打哈哈道:“孩子还小,开个玩笑,别计较嘛。”
陶睿气得直喘气,瞪了乘风一眼,倒是没吱声。
周教官转过身,没好气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乘风平静地说:“我快走了,跟他告个别,没做什么。”
周教官被噎得胸口发堵。
他看着乘风,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保持冷静地道:“乘风,别让我看不起你。军队里的纪律不容许任何人接二连三地破坏。你来了这里,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则,我可以因为你还是个学生,谅解你给你一次机会,但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乘风说:“我不是想要破坏军队的纪律,而且你不是已经要把我开除了吗?”
老罗抬起手,捂住乘风的嘴,在她耳边小声地道:“还没有决定的事,你瞎说什么?基地又没发公告。”
周教官喉结滚动,声音字字有力地道:“在部队里,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跟你持有一样的想法。如果你想获得指挥的权力,在队伍中贯彻你自己的战略,唯一的方式就是成为最强的那一个,而不是说服别人认同你!站到可以决定别人命运的那个位置,靠的是实力,不是蛮横!否则你的行为,难听一点就叫无能狂怒!”
乘风嘴唇翕动,游走的血液里像燃着把火,烧得她浑身难受,偏偏满脑袋里搜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只有垂放在裤子两侧的双手越握越紧。
周教官声调低了下去,失望地说:“你刚来的第一天,我以为你一定能够留到最后。天赋、努力、韧性,还有对战争的认识,这些你都有了。可是身为一名指挥,如果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认为你不行。你觉得指挥不应该过于冷漠,这个我无法置评,但是我能笃定地说,指挥需要绝对的冷静,你能吗?你足够强大了吗你就敢负气地背着包说走!”
周教官说到后面,还是不由恼怒起来。
就指挥的心智来说,乘风因为自身特殊的经历,诚然要比别的学生更为成熟。那份成熟是种极为难得的素质,让她具有了被经验打磨过的雏形。
在发生斗殴事件之前,他私心认为乘风会是这届学生里最有潜质的学生。
她只是缺乏一个接触尖端知识的机会,只要保持学习,很快就能成为一把锋利的刀。
一个具有情怀又带有杀伤力的指挥,应该是大多数单兵都想要追随的对象。不止是为他们指出胜利的方向,还是他们坚实的后盾。
但是,但是仅凭这样是不够的。
昨天晚上乘风毅然离去,让他忽然意识到,她其实还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
憋着股火说老娘不伺候了,在军队里一点都不热血。
他认识的指挥,凡是能走到最高点的,对外可以强势霸道不留余地,在追求自身成长上,从来不讲什么尊严。
只要能让他变得更强,哪怕是跪着、趴着,累瘫成一条狗,他也要死赖在这个基地,笑呵呵地拿血当水吞下。
不少人偏见地认为指挥的位置安全而闲适,一个命令一串数据可以调动一群人的生死。却没有看见他们要折掉身上的棱角,剐掉疼痛的弱点,然后才能背负得起指挥的重量。
乘风低着头,片刻解下身后的背包,军姿站定,抬手敬礼。
周教官冷冷地说:“今天学生的训练项目,如果你能五倍完成他们的份额,我就既往不咎,让你留下来。但是,在之后的训练当中,如果你有一次没有达到我们的标准,基地马上对你进行遣退。我不再接受你的任何错误。能做到,你就现在开始,不服气,就跟着你的老师滚回你的摇篮里去。”
乘风迈开腿跑步。
周教官喊道:“负重!背枪!”
乘风转向,往门口的物资点领取枪械。
周教官环顾一圈,见学生们还站着,厉声骂道:“看什么看!很闲吗?!想陪她一起加训?”
众人噤若寒蝉,一秒散开,继续自己的训练。
陶睿跑了一段,压不住心下各种擂鼓似的情绪,折返回来,直白地问了一句:“你觉得她比我好?”
周教官收回远处的目光,淡淡地说:“我只是你的体能教官。今后可能会合作,但分处不同的岗位。我的任务是训练你们,不是评价你们。”
陶睿脸色涨红,憋了许久,用力眨了下眼睛,将泛起的水花刷下,说:“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周教官点了点头,说:“我期待。”
老罗站在他旁边,沉默地看着众人训练。杂乱的跑步声里混杂了汗水落地的声音,让他又一次感慨着道:“年轻人啊。”
通往未来的路有无数条,不多摔打几次,都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老罗说:“没事的话,那我先走了。”
周教官偏过头说:“不再多留一会儿?说不定待会儿她发现自己完不成,就后悔了,我还得再通知你过来一趟。”
老罗摘下眼镜擦拭,闻言闷笑一声,说:“你可以嘲笑她别的事情,但是不能嘲笑她的毅力。你不是才说她犟得像头牛吗?”
周教官道:“你不是说她属猫头鹰吗?”
“猫头鹰好啊,猫头鹰可是食物链的顶端。到了黑夜,更是她的主场。”老罗戴上眼镜,提起乘风放在地上的背包,说,“我走了。希望训练结束之前,不要再收到你的消息。”
周教官挥挥手:“慢走,我就不送了。”
·
今天早上的体能训练是多项任务组合,射击、混合障碍跑、直线冲刺。跑完一圈还有他们基地特色的文武结合。
体能较好的学生训练到十点半左右结束战斗,去医务室放松了下肌肉,转而去食堂吃饭。稍作休息,下午便被教官拉到后面的场地训练基础技能,进行各种姿势的匍匐前进。
沈澹最害怕的就是匍匐前进。因为她个子高块头大,肢体不是那么灵活,穿行的姿势笨拙得有点醒目,周教官无法忍受,盯紧了她,拿着根木棍不停地敲她的背,提醒她放低重点。
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女生,估计周教官早就一脚踹了过来。沈澹第一次觉得压力很大。
从泥坑路段爬过时,沈澹还被迫喝了好几口泥水,短短的几百米,对她而言无比的艰巨。
沈澹乱七八糟地想,乘风肯定很适合这项训练,凭她那猴子一样敏捷的身姿,指不定“咻咻”地就飞过去了。
最后沈澹果然没能磨完下午的任务,被周教官骂骂咧咧地留下加训。
他今天的脸色是肉眼可见的不爽,众人都不敢触他霉头,连呼吸都放得谨慎,以免给他骂自己的机会。
等加训的一批学生按照他的标准完成任务,灰溜溜地滚去食堂,食堂已经关门了。
沈澹买了几个饭团回到活动大厅,发现乘风果然还在里面训练。
薛教官在看场子,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的位置玩光脑,游戏的背景音乐开得老大,“噔噔噔”吵得沈澹脑袋疼。
她龇牙咧嘴地在边上坐下,佝偻着背吃饭团,薛教官抽空瞥了她一眼,万分嫌弃地道:“啧,能不能先去洗个澡?你把我们场地都弄脏了。”
沈澹指着乘风说:“她不也是吗?”
乘风的头发如同被打湿过一样,汗水不停地往下滴落。到点工作的清洁机器人一直追在她后头擦地板。
见这人如此的没有自知之明,薛教官主动搬着椅子离她一点。
乘风在大厅东面训练完最后一项射击,视线已经发虚,闭上眼睛休息了会儿,抱着枪朝沈澹走来。
她脱下帽子,露出下面一片惨白的脸,走路的时候连手臂都不晃动,跟失了魂似的,全靠一口气吊着。走到沈澹面前也不敢坐下,弯腰从对方手里接过饭团,站着吃了起来。
看她狼吞虎咽的吃相,薛教官有点馋了,推推沈澹的肩膀,说:“分我一个。有没有红烧牛肉味的?”
“没有。”沈澹随手拿了个抛给他。三人偷偷摸摸地在活动大厅里吃晚饭。
正吃到一半,陶睿从门口走了进来,微微偏过头,问了声“教官好”,挽高衣袖,开始沿着场地边缘跑步。
乘风掀开眼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仿佛拿他的身影下饭吃。
薛教官笑道:“我就喜欢这种主动的学生。”说着暗示性地瞄了沈澹一眼。
沈澹身上的泥水干了一半,一动就不停往下掉沙砾。她假装没看见,团起包装袋塞进口袋里,又去吃第二个,含糊地问乘风:“你还剩多少任务量啊?”
乘风不乐意说话,颤颤巍巍地竖起一根手指。
沈澹震惊地说:“只剩一轮了?那么快?你脚底踩出火了吧?”
薛教官大笑道:“做梦啊,她是说还剩一半!后面的难跑啊,等训完应该天都快亮了吧,第二天的任务又要来了,乘风同学害不害怕?”
乘风对他的调侃不作回应,看着陶睿自主加训,安静地吃完手上的东西,用力抹了把脸,随后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薛教官大声喊:“干什么去?不练了啊。”
“洗澡。晚点过来。”
乘风回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和深夜里幽静的湖面一样平静,偶尔能窥探出一丝情绪,也只有很寡淡的波动。
说不清是哪里,但确实是有点感觉,跟她刚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从事不关己的,旁观的那种冷漠,变成了山雨欲来但克制内敛的沉寂。
薛教官深深看了她一眼,唇角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回头瞥向正在吃第三个饭团的沈澹,一脸惨不忍睹地道:“跟人家学习学习。”
沈澹目光发空,拍拍屁股站起来:“我也回去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