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
两位贵妇裹着白色的裘服,
看着前面盛开的腊梅林。
侍女给两人倒了茶。
张夫人的手被飞溅而出的热水烫到,
惊呼了一声,
引得旁边人偏头去看。她挥挥手,
示意仆人退下。神色落寞的叹了一声。
孙秀梅道:“看张夫人,
您这脸色不是很好。是近日没有好好休息吗?”
张夫人:“这脸色要如何才能好得起来啊?我如今孤身一人,
外面又尽是些流言蜚语。只恨自己所嫁非人,才将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孙秀梅安慰道:“放宽心吧,莫再管旁人说什么。”
“我哪还能不放宽心呐?夫人,
你说我如今,还在乎什么?吃好喝好睡好,这一天的日子就过去了。也没有子女,
不需为他们谋划什么。整日清闲的很呢。”张夫人将桌上的礼盒往前一推,
说道:“不说我的事了,今日来,
是将此物交给你。”
孙秀梅笑了笑,
打开木盒,
发现里面躺着一支玉簪。举起来一看,
晶莹剔透,
絮云朵朵。只是随意刻了两刀,
花饰已经栩栩如生,将玉里的白絮反衬了出来。脸上不自觉笑开来,拿在手上仔细看:“这玉簪,
可真漂亮啊。”
“那是自然。这是昨日我进宫,
见到贵妃,她托我将此物转交给许姑娘的。”张夫人道,“贵妃真是喜欢许姑娘。乖巧懂事,聪明伶俐,。”
孙秀梅:“哪里,是贵妃抬爱了。”
张夫人看她放不下手,苦口婆心道:“夫人,夫人可有想过,少将军的事情啊?少将军今后,又该怎么办呢?”
孙秀梅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吧,我儿也不需要我去担心。”
“少将军是不需人担心,他天资聪颖,人又上进,哪需要别人担心呀。只是,这人不怕优秀,就怕比。”张夫人道,“那宋问似乎也不是简单人。你看这次,他又救驾有功,于太子有恩,叫陛下很是喜欢。他心里想些什么,你我这等妇人是猜不明白。可若他真是有心,还能潜伏至此,就太可怕了。夫人还是少不得,得为少将军考虑考虑啊。”
孙秀梅没有说话,手指摩挲着上面的雕工,当作没有听见,继续称赞道:“真是好漂亮的玉簪啊。”
“贵妃如此喜欢姑娘,太子又是那样的良人,好在陛下现在还没有指婚,可陛下若是一时兴起,不就可惜了吗?”张夫人顺着眉毛抚了把自己的耳鬓,说道:“陛下到底,是偏心宋太傅的吧。毕竟,就这一脉子息了。当年,先帝,不也是如此吗?”
孙秀梅叫她说起这个,便心情全无。
是的,谁敢不偏心宋太傅?他宋家百年基业,世代为官。宋太傅桃李天下,一手遮天。宋问又才学斐然,独得民心。
这宋家人,岂止得陛下偏心?是得了老天偏心吧?!
“陛下会给许姑娘找一门什么样的亲事,太傅又会给宋问找一家什么样的亲事呢?”张夫人看着自己的手指,怅然道:“这女人和男人,可不一样啊。女人这辈子,就由这夫婿定了。”
孙楚阮将东西放回去,却是将话都记在了心里。
唐贽斜靠在榻上,一手拿着书卷,听身侧贵妃说着,点点头道:“许君阮,闲良温婉,家世……也算可以。倒是个不错的人选。我儿,你怎么看?”
唐清远心下略惊,看了眼母亲,犹豫道:“父亲我……”
“怎么?”唐贽侧过身看着他,坐直道:“觉得不合适?”
贵妃笑道:“胡说什么呢?天底下还有比许姑娘更合适的人吗?”
唐清远欲言又止,不期然脑海里就闪过一张脸,又一闪过一丝怀疑,低下头道:“只是觉着许姑娘太年轻了,或许不大合适。”
唐贽将书一合,敲着手指道:“好,那就去见见她。宣她进宫,怕她不习惯,不如就去许卿家里去见见。”
唐贽合计着,又说道:“哦,顺便,还有那位叫宋问的人,把他一起叫来。你说他在白马寺,舍身救你,那是该好好谢谢他。”
唐清远微微蹙眉,但是没有说话。
宋问在家中坐得好好的,等着书院开课。近日京城风云诡谲,又惹上了白马寺的麻烦,她决定暂时观望剩下的假期。
没能安分多久,便有金吾卫过来敲门。
看来安分这词注定与她相去甚远。
小五看来人还穿着金吾卫的衣服,怕引人非议,不许他进来,将他拦在了门口。宋问便也去门口说话。
小将士道:“宋先生。陛下请您过后日,去大将军府一聚。”
“我?大将军府?”宋问扯了下他的帽子,“你哪来的金吾卫呢?”
那小将士懵了一下,继续一板一眼的答道:“少将军派我来的。前来告知先生一声。”
宋问:“陛下去他们家,找我去做什么?这宋跟许,可是两个字。”
小将士道:“是陛下让喊您去的。”
小五在里面偷听,没忍住喊了一声:“天呐!”
这次终于,最厉害的一个也出来了。
宋问点头:“明白了。”
与他核对了时间,打发他回去。
小五惊道:“怎办?陛下都要见您了!少爷,您不是只来当个先生吗?怎么闹得这么大?”
“不用急,也不用慌。”宋问道,“早晚都是要见的。”
不知道唐贽这次请她去是为了什么,但没什么好怕的。设宴在将军府里,恐怕是想缓和她与许贺白的关系。
此事推脱不得,只是宋问不怎么高兴。
小五摸着衣领,迷惘道:“这是上别人家里,是不是得备礼?可备给谁呢?大将军还是陛下?送陛下,应该送什么?”
宋问看了他一眼,把他衣服穿正,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管。
两日后,宋问与林唯衍两手空空,如约去了大将军府。
她去的时候是吃过午饭的,照时间来讲,是有些晚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宋问拦住了林唯衍,说道:“你随意逛逛,等我出来。也可以先回家。去吧。”
林唯衍也知道这里任性不得。乖乖先去别的地方等着。
见他走远,宋问才进了门。内侍恭敬在前面给她引路。
宋问没有仔细打量这地方,只管跟着人往前走。
要说京城里的官邸,宋问的确见过不少家。最混搭的属县衙,最宽阔的属高侍郎,最简朴的属王义廷。许贺白这边,摆设不多,但是颇俱森严。
大路宽阔笔直,装饰色调单一。路上的假山或花木,却都是价值不菲之物。
不多时便能看清花园,数人聚在凉亭里。
唐贽与贵妃,许贺白夫妇坐着,小辈则站在旁边。
唐清远见到她,朝她点头轻笑。
宋问走近,躬身行礼道:“宋问参见陛下,贵妃,太子。”
唐贽指了指许贺白。
宋问朗声道:“大将军。”
许贺白不轻不淡的颔首。
唐贽瞥了眼宋问。未想到这疏离表达的如此明白。
宋问:“不知陛下找小民来,所为何事?”
唐贽道:“早便听说过关于你的许多传闻,加上这次,你在白马寺救驾有功,请你过来,自然是要赏你的。”
宋问:“宋问惶恐。救出太子,是金吾卫与三殿下的功劳,与小民无关。”
唐贽听见唐毅的名字,心情坏了一半,还是说道:“先生也不必谦虚,太子都已经这样说了,朕赏罚分明。”
宋问朝他又施一礼:“谢陛下隆恩。”
唐贽看她这不卑不亢的模样,倒是有些喜欢。也是第一次看见宋问,便仔细的多看了几眼:“你与许卿,有二十多年未见吧?”
宋问点头。
唐贽眯着眼睛,点头道:“像,的确是很像,有尔父当年风采,又有太傅年轻时的气度,真是虎父无犬子!”
许继行听见,挺了挺胸膛,吸了口气。
许君阮站在一旁,轻咬着唇。看大哥与母亲的表情,于宋问很是不高兴。
唐贽道,“天底下的父子,哪有隔夜仇?宋先生说,是吧?”
宋问握紧手心,别到身后,笑道:“陛下说的极是。天底下的父子,哪有隔夜仇啊?”
“许卿可真是有福啊,三个孩子,各个是人中龙凤。”唐贽指着许君阮道,“许姑娘闲良温婉,不知许配人家没有?”
许君阮万万没想到事情就牵扯上了自己,立马偏头去看孙秀梅。
孙秀梅轻笑道:“自然是没有。”
宋问这才了然,原来是给许君阮赐婚来了。
她一跃成为太子妃,将来就是国母,那许继行就是国舅,而宋问却还是一介草民。
唐贽找她来,或许真是为了封赏,不想叫宋祈觉得太过偏心。
他们这一家子的事,满是蛋碎。
唐贽开了这个口,自然是要说完的。孙秀梅与贵妃极力促成,许贺白又哪能多言。
这一席之间,各有心思。
唐清远一直盯着宋问,想看看她的反应。宋问反手摸摸脖子,觉得有些无趣。
唐贽谈完了这桩亲事,拍手大笑,重新转过来看向宋问。
“宋先生,想要什么封赏?”唐贽道,“先前我倒是与太傅聊过,说先生这样的大才,不入仕为官,实在可惜。现在想听听宋先生的意见。”
宋问一个大喘气道:“我方才来的时候,在花园前面看见了一只兔子。”
许君阮说:“那是我养的兔子。”
“是吗?”宋问道,“那兔子这么可爱,皮毛油量。扒下来,做成毛笔,一定是上佳。”
许君阮立马喊道:“你什么意思?说了那是我养的兔子!”
宋问眉毛一挑:“不过是只低等的牲畜而已,姑娘也要在意?那些做成毛笔的兔子,就不无辜了吗?被人养了,就高贵了吗?这样特殊的看待它,不是不公平吗?”
唐清远与许继行皆是诧异的看着她,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生灵无贵贱,岂能随意屠杀!”许君阮才不和她客气,奚落道:“‘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你说出这样的话,也能叫先生?”
“不错。生灵无贵贱,人却分公私。是人,皆有人之常情。这所谓的人之常情,有怜悯,有血亲。日久生情,方生不忍。”宋问道,“今日若我和你说,毛笔是用兔毛做的,兔子何其无辜,今后就不该用毛笔,你会觉得我莫名其妙。可我和你说,要用你养的兔子去做毛笔,你就觉得我是斯文败类。这就是人之常情。”
宋问淡淡道:“牲畜都是如此,更何况人呢?所谓感情,都是要在相处相伴之后才有的。否则一声父亲,岂不是白叫了?”
她一说完,现场俱静。
话中所指之意,已是清楚明白。只是不知在说唐毅,还是在说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