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独家新闻的宋丛先和杜漫说了这件事。
景爸出事那时杜漫虽住在家属院,可毕竟与三剑客来往不多。宋丛讲完问她,“换你你会怎么做?”
他的确需要一个漩涡外的立场指点迷津。
“在我看来,moveon是人之常情。”杜漫全然没有介意宋丛在这件事上将自己摘出去,她知他所虑,于是站在自身角度说道,“相守此生当然值得称颂,可有勇气去拥抱新的人迎接新的开始同样值得赞扬。大部分人的想法应该和我一样,所以……”
“所以得让栖迟不那么主观。”宋丛接话。
“嗯。”杜漫继续,“如果栖迟能跳出来去看——那个人不是她的母亲,只是一个失去过挚爱丈夫的女人,她悲伤过也痛心过,在子女已经长大的今日她又遇到另一个人,想为自己的余生再好好活一次,她不该被剥夺这样的权利。”杜漫说罢又补一句,“虽然对景栖迟来说,跳出来很难。”
“我先和欢尔打个招呼吧。”宋丛稍作沉默,“总归都会知道。”
“是。”杜漫点点头,“大家陪着他先把心里那关过去,总好过突然发现难以接受。”
宋丛到底是考虑得多,他再次征求杜漫意见,“要不过一段?栖迟刚到研发中心,这阵子估计忙得天旋地转。”
“你啊。”杜漫戳戳他脑门,“当然得立刻告诉欢尔啊,小陈有小陈的办法,到时你来做外援就好啦。”
宋丛想想笑了,“也是。”
欢尔对付那家伙总比自己点子多。
“其实越早让景栖迟知道,”杜漫眨眨眼,“对他妈妈才是好事。”
宋丛愣住。
他恍然觉得,将这件事告诉杜漫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正因杜漫游离在圈外,她看待事情的角度才更加宽阔——在自己只挂心朋友接受度的这时,她关注到的却是景妈,那个真真正正应该被关心的当事人,她的幸福。
宋丛侧过头,迅速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
“喂!”杜漫瞪人,“我早晨刚擦的粉底。”
“你不用。”宋丛一边笑一边抬手在亲过的地方蹭蹭,“你天生丽质。”
不仅在样貌,杜漫的心和她的人一样纯净。那份纯净是骨子里透着的不易被察觉的善良,是身在浮躁中却总可以沉下来去感知周遭的同理心。
“下周或者下下周,”宋丛以肯定式询问,“跟我回趟家吧?”
杜漫“诶”一声,“去你家?”
宋丛逗她,“人生大事杜医生不紧着考虑,我可不得多上心。”
“可我没时间准备啊。”
宋丛以为她指见父母的事,刚要打消对方疑虑,却又听杜漫自语,“你爸妈不会考我骨折专有体征外伤清创术原则之类的吧,要是折在这我没脸见人了我。”
这得什么脑回路把见男友父母当成医师考核啊。
宋丛无奈,“他们不会。”
“不行。”杜漫拨浪鼓似的摇头,“我紧张。”
宋丛瞧着她如临大敌的样子一下笑出来,“好啦,谁家见儿媳妇会考临床。”
“啊?”杜漫听到这称呼回过神,脸“唰”地红了。
“再说还有我呢。”宋丛拍拍她脑袋,“你扛不住的我兜底。”
杜漫晃晃他的胳膊,“对了,叔叔阿姨喜欢什么?”
“我喜欢的他们都喜欢。”
杜漫未做多想,脱口而出,“那你喜欢什么?”
宋丛看着她,目光闪亮蹦出一个字,“你。”
欢尔得知景妈近况后第一时间给母亲打去电话。消息着实有些突然,连自己都这么觉得,她更不敢毫无准备告诉景栖迟。
“我听你郝姨说了。”这通电话在意料之中,陈妈说道,“被宋丛撞上也好,早一天晚一天总归是要摊开到桌面上的。”
“那林阿姨……”
“还没告诉她。这会儿知道免不得想这想那,本来就怕栖迟接受不了。”
每个人都怕自己关心的人受伤。
欢尔“嗯”一声,问道,“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俩人认识有……”陈妈停顿一下,“呦,算起来也快三年了,是你要读博那时候。”
欢尔惊讶,“这么早?”
“对,就是你博士刚申下来那会儿。有天师哥说想介绍个人给你林阿姨,怕单独见面尴尬就说那组个局大家一起吃顿饭,先见个面互相认识一下。”陈妈毫无保留告知女儿,“赶上周末,约着吃饭那天好巧不巧栖迟回来了。我琢磨你林阿姨出去这小子自己肯定又对付,所以第一次见面我就没去。那天栖迟在咱们家吃的饭。”
“你没告诉他?”
“说了,估计栖迟没注意听。”陈妈陷入回忆,“毕竟当初只是见个面,八字没一撇的事,我后来就没提。再者栖迟那时候心情也不好,你读博到最后一刻才通知人家,换谁能好受。你妈当时光顾给你打补丁了,哪儿顾得上别的。”
欢尔握紧电话,轻轻叹一口气。
陈妈乘胜追击,“这回明白父母心了吧。”
欢尔轻笑,马屁拍得叮咚响,“钱医生大恩大德天下无双!”
陈妈笑笑,继续道,“这几年下来接触过几次,老刘呢绝对是实在人,得知栖迟他爸的事还私底下赶去公墓祭拜过,不沾亲沾故还有这份心,至少能说明人品没问题。老刘可只字未提,这都是我们后来无意中知道的。”
“还有吗?”欢尔意欲探听更多信息。
“说起来可多了去了。”陈妈稍作沉思,“哦,就今年年初栖迟小舅跟人打官司,一来二去被骗了五十多万,你爸不是有战友转业去了法院么,人家说老刘帮着找那律师全国都能排上号,说话都得按分钟计费。路遥知马力,闺女啊,好不好可不看怎么说,在怎么做。”
已经很清楚了,林阿姨身边的人无一不认同。
“妈,栖迟那边我来说。”欢尔定定神,忽然闪现出某一年夏天大家一起摘葡萄的场景,“景叔……会安心吧?”
“会。”陈妈难得正经,“这一定也是栖迟他爸的心愿。”
其实欢尔也无绝佳办法,无非是在日常聊天中一点点渗入。比如说起俄罗斯姑娘Nathasha的爸爸与继母带弟弟妹妹来伦敦看望她,一大家子五口人走到哪儿都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比如感叹时间过得真快高中班里某某都开始在朋友圈晒娃,小家一组可就彻底脱离父母羽翼了;再比如时不时提点让林阿姨多出去多交朋友,毕竟不像从前离得近周末都能回天河陪她。
平衡点并不好找。说深了怕景栖迟内疚,说浅了又怕他不能理解言外之意,说多了他必定担心备不住某日突然杀回去撞个正着,说少了他不见得往心里去只当茶余饭后闲聊听完作罢。
一日又一日,欢尔挑拣许多看似无关紧要却又围绕同一核心的话题,她从未点破,只是极为耐心地引导景栖迟跳脱出来去思考其他可能性。
循循善诱的渗透显示出成效,有天两人聊到家属院某位医生家半夜进了贼,亏得只是图财不害命,景栖迟喃喃一句,“出这种事,一想到我妈一个人我就放不下心。”
欢尔本想用自家经验安慰“老陈常年在部队钱医生还不是独守空房”,然而稍加思索,她换了种说法,“就算摊上林阿姨也不会告诉你,即便她肯定希望身边有人能分担。”
景栖迟沉默。
国内已过晚上十一点,欢尔适时止住,“快休息吧,别总熬夜。”
她知道他已经有了某种念头,虽然只是一株幼苗。
“欢尔,”景栖迟轻声唤人,“我这儿子当的……太一般了吧。”
“怎么会。”
“我组里的实习生今天请假早退,说要去取蛋糕给他妈妈补过生日。”景栖迟自顾说下去,“因为他妈妈过阴历生日,日子每年都变,一不留神就会漏过去。我记得小时候我妈也过阴历生日的,后来不知怎的就变成身份证上的日子了。大概是我不愿意记吧,自作主张就选了更方便的那天跟她说生日快乐。”
欢尔懂他的意思,耐心安抚道,“对阿姨来说,你只要记得她就是高兴的,她不会在乎阴历阳历。母亲节你不是还寄礼物回去了嘛,你这操作直接把我和宋丛推向不仁不义白眼狼窝。”
显而易见的玩笑话,景栖迟却没有笑。
“我……”他声音沉下去,久久回一句,“其实我很担心她。”
欢尔想,他心里的那株幼苗一定在疯狂生长。
因为为之施肥的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主谓宾结构——
我担心你。
孩童成长为大人,终也开始用成人的视角去理解相守与陪伴的关系。过去重要,曾经亦重要,可统统那些都比不过当下重要。
眼前人才应是最需珍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