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学校到睡觉前,景栖迟一直在忙活同一件事。
是与欢尔去超市避雨启迪了他——收银台摆两扇屏幕,除非刻意潜入监控死角室内状况一览无余。留郝姨自己在家每个人都不放心,那装上摄像头会不会好点?
回校大致查过几个型号景栖迟先给宋爸去电话,想法一说那头立刻同意,“好好好,没想到现在家里都能安摄像头,我还真怕你们俩妈突然被叫走留一个人在家呢。”
“跟郝姨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这事我做主!”宋爸一副大包大揽语气,“栖迟你懂这些,赶紧看看,越快越好。”
话虽这么说,景栖迟还没研究完几款产品的性价比,宋爸电话再次进来,“你郝姨同意了,让我谢谢你。就说这事她不能持否定意见。”
景栖迟嘿嘿乐,“您不是能做主么,还问。”
“我不是尊重人家嘛,随口一提。”
景栖迟又跟母亲打过招呼,林院长听罢难得夸奖,“小兔崽子懂事了,知道给人分忧了。明天欢尔她妈临时排了台手术,我去外地开会也不定几点回来,我俩正犯愁呢。那东西好买不好买?难装吗?”
“好买。”景栖迟问道,“今天你们在吧?往高处放得你跟林阿姨在家。”
“在,没特殊情况的话。”
他笑起来,这句真真从小听到大。
好买还是说早了,问遍几家同城网店当日都送不到。也是,那时已下午五点半。
好在陈妈难得准点下班,出医院直奔商场。不巧的是选中那款型号断货,两人又是语音又是视频,最终买下另一款价位稍高的产品。
陈妈与他定秘密协议,“你宋叔问起来就照两倍价格报,咱这辛苦费他还想跑?”
“啊,”景栖迟故作遗憾,“我想报三倍呢,加上我妈,按人头算。”
“你妈那份算我的。”陈妈笑,“你俩不在家,她可没少来我这儿蹭饭,吃一份还得带一份。”
“我就说她胖了,她还嘴硬不承认。”
“你啊,放一百个心,你妈滋润着呢。”
比起母亲同事、邻家阿姨,欢尔妈妈更像一位大朋友。她随性豁达却也细心体贴,玩笑话信手拈来,所给予的安慰又润物细无声。景栖迟喜欢与她聊天,有时甚至觉得什么都可以同她讲,包括自己对欢尔那些无处安放的情感。
没说是觉得为时过早,毛头小子哪配谈地久天长。
之后就是指导她们安装,视频开着,景妈转述,陈妈实操,宋妈在一旁出谋划策。母亲们都不太玩得转电子产品,三人又在那头说说笑笑,一部手机搞定再来另一部,一番折腾就到了夜里。
并非不想,而是景栖迟尚未来得及去想其他事。
就在这几个小时里,陈欢尔多了一位男朋友。
认识多久,在怎样的情况下相遇中间又经历过什么,欢尔为什么选择他喜欢他哪一点,所有关于这场恋爱的前情景栖迟统统不知。他与陈欢尔,同一所学校宿舍只隔三公里,彼此的生活却在不知不觉间硬生生岔开了。
多荒唐。
景栖迟只觉得荒唐。
隔天下午课后,欢尔直接找来计算机院教学楼。景栖迟当时正与邱阳看一个数据库优化案例,两人各守一台电脑,早就约定好谁后解出来谁请客。接完电话他直接飞奔下楼,全然顾不得上一秒还盘旋在脑子里的算法公式。
欢尔只身前来,穿一条过膝碎花连衣裙,上面搭件毛茸茸的白色开衫毛衣,长发盘在头顶,脸上画了淡妆。先对他笑笑,然后问,“你在忙?”
“还好。”景栖迟看着她,有点陌生,有点挪不开视线。
陈欢尔早就不是脸没洗干净就敢往门外跑赶着与他们上学的傻姑娘了。她站在他面前,亭亭玉立,楚楚动人,她变成一道风景线惹得路过的男生们都要多看两眼。第一次,景栖迟深刻地意识到她在变化。
“要不要一起吃饭?”欢尔歪歪头,“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第一次,他发觉自己正在嫉妒。
景栖迟承认曾对祁琪有好感,想让她看自己想和她多说几句话想让她开心,可那仅仅是好感而已。他不会因为对方和其他男生走在一起心生愤怒,他甚至没有想过他们之间的未来会如何如何。
欢尔说,“邱里吵着让我请客,正好今天璐儿也在这边,如果你有空就大家一起,免得新朋友一个个见你们招架不住。”
她将那个人形容为,新朋友。
“我听黄璐说了。”景栖迟尽量表现得像一位“老朋友”,“昨晚是吧?”
“哎呀。”欢尔羞涩却乖巧地点点头。
心里又酸又赌,可还能怎么样?
说他不适合你说陈欢尔你也看看我说我们试试行不行?
他没有权利去置评那位新朋友,他更无立场将她推入一场错乱打碎她刚刚萌生的爱情幻想。
此时此刻景栖迟可以做的只是将那份嫉妒推远然后……他也不清楚然后。
“你来吗?”欢尔踮脚又落下,笑吟吟看着他。
邱阳电话救了他一命,不用开免提就能听到那头兴奋的叫声——景栖迟你请客吧。我跟你说啊就是笛卡尔积的坑,那个on条件……
“我请。”景栖迟对着听筒说道,“马上上来。”
“那你先忙,”欢尔闻声眨眨眼,略带遗憾的语气,“改天好了。”
景栖迟收起电话,总觉得还要说些什么。他于是重复那些早知道答案的问题,“学长吗?”
“嗯。”
“医学院的?”
“对呀。”欢尔活泼地笑笑,“你知道我今天还在跟他说,实习可别回老家,尤其到三院那等于自寻绝路。”
她已经想到以后。
“净瞎说。”景栖迟扯出一个苦笑,“哪有上赶着劝退的。”
“你上去吧。”欢尔看看时间,“我得走啦,去晚了新朋友害羞。”
“去吧。”景栖迟原地未动。
欢尔挥手说“拜拜”,刚转过身又退回来,神色认真,“栖迟,你是不是最近有烦心事?”
景栖迟怔怔,“没。”
“你看着……不大开心哎。”欢尔盯着他,“有事说话啊。”
“知道。”景栖迟抬起手,本想揉脑袋手一落掐到她脸上,“跟黄璐学学化妆,丑死了。”
“管我。”欢尔打掉他的手,“又不给你看。”
她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看他。
黄璐有很多七七八八的理论,比如恋爱是一场拉低德智提高体美的幸福劳作。和田驰在一起的时间里,陈欢尔以身作则证实了此条的合理性。劳作那步还未实践,重视打扮也开始化妆,体美素质大幅进步,陈欢尔成为小小药院学弟学妹眼中的漂亮学姐;诞生不少重色轻友的英勇事迹,德行一度倍受宿舍姐妹鄙视;至于智力,本人倒不觉降低,但恋爱后的第一学期奖学金由二等降至三等。
即便如此也不过对成绩单傻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逃课去看首映电影,复习时惦念结束后去吃什么,偌大图书馆两只眼睛全贴在他身上哪有第三只去看课本,手好看,牙好看,睫毛好看,连凶巴巴瞪人的样子也好看。情人眼里不止出西施,还会出现吴彦祖、柏原崇、汤姆克鲁斯。
打电话时没由来想笑,收到礼物时不自觉想哭,亲吻时忘乎所以想要地久天长,陈欢尔爱得坦荡赤诚,爱得热泪盈眶。
她不知道男朋友应该什么样子,可她想田驰是世界上最棒的男朋友。她出现在他所有的社交网络,她被介绍给他的每一位朋友,她的生日、鞋码、口味、甚至经期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们几乎不曾吵过架,因为还没开始田驰就让步了,自始至终他都照顾她的情绪。
暑假聚于天河,欢尔带田驰去参加伙伴们半年一度的相会。杜漫与母亲去外地旅游,电话里大肆抱怨,“你就是故意挑我不在家的时候!亏我都准备好三千问了!”
欢尔逗她,“你个母胎单身能问出什么大道理。”
“问他血糖血脂血压,问他心率问他遗传病史,”杜漫不服,“我一医疗工作者还能问不出异常?”
“漫漫,你这样特别像我妈。”
“陈欢尔!”杜漫大呼,“你老实说是不是怕我问出来精子活跃度不高?”
“又不给你用!”欢尔一下脸通红,这学医的真是什么都敢说。
“是是是,不给我用。”杜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冷静后悉心安慰,“不高也不要紧嘛,有产出就行。现代医学有的是办法,再说您这种情况也不是个例……”
“滚蛋。”欢尔挂断前重申,“人家身体好得很!”
聚会当日宋丛和祁琪结伴而来,廖心妍带着职业队男友,只有景栖迟单刀赴约。欢尔向众人介绍田驰,大家互换姓名学校专业等基本信息便开始点餐,没有人叽叽喳喳八卦“牵手了吗”“接吻了吗”“怎么表白的”这些小儿科问题,他们都长大了,拥有爱情不再属于石破天惊的新鲜事,成双入对也变成水到渠成的自然规律。
席间欢尔提起杜漫,略带遗憾告诉田驰“她要在人就齐了”,祁琪这时说道,“上次一起吃饭我才知道你俩关系那么好,在天中我都不认识她。”
“她俩念书时也一般。”景栖迟一边吃一边接话,“杜漫跟我们住一个院。”
“她家要搬了。”宋丛漫不经心补一句,见欢尔诧异温和地笑笑,“等着吧,旅游回来就该告诉你了。”
欢尔下意识先去看景栖迟,正巧对方也看过来,两人一同转头朝向宋丛方向,接着异口同声,“你怎么知道?”
宋丛见怪不怪,“杜漫想考我们学校研究生,聊天时她说的。”
欢尔与景栖迟再次对视,她笑一下,他抿抿嘴,谁都没有再往下问。
那是一种被时间养成的默契——杜漫竟与宋丛聊这些,可祁琪在场呀,别说了别说了。
“你们仨行了啊。”廖心妍拍桌子反抗,“又搞小团体,当我们空气人?”
“好啦,他们仨情比金坚你又不是不知道。”祁琪打圆场,怕冷落第一次参加饭局的田驰于是问道,“学长,听说你也天中毕业?”
“是。”田驰点头,“比你们大一届。”
“我就瞧你特别面熟,在哪儿见过似的。”祁琪看着欢尔,“学长像不像……”
欢尔赶忙岔开话题,“琪,你打算考研吗?”
老实讲她很怕祁琪想起来那年的知识竞赛,因为那样一定会记得当时田驰是有位女朋友的。虽然后来问过田驰他也坦言“短暂交往过一段”,可眼下这种场合提起他该多尴尬啊,陈年旧事过去就过去了,守护秘密不是义务,可那却是一种尊重。
“我没想法。”祁琪歪头靠到宋丛肩上,“家里有一个学霸足够。”
大家一阵“哎呦哎呦”哄笑。
祁琪抓起手边瓶盖朝景栖迟扔过去,“你笑什么,就不能有点出息带回来一个?”
当事人迅速回嘴,“好像你这位是带回来的。”
他愈发吊儿郎当活得洒脱自我,什么都不太关心,什么都不太在乎。
欢尔拉着田驰提议,“要不我们把璐儿介绍给他吧?”
她不清楚景栖迟交往过多少人,甚至不知道那其中是否有一段真正的恋爱。这一年多极少碰面,偶尔发消息也是建立在有必须要说的事情上,比如你回家车票买了吗,比如同乡会去不去,比如生日快乐今年什么愿望说来听听。他们都在长大,又或者最开始认识就不是无话不谈的年龄,他们只是被过往经历捆绑在一起共同度过了一段时光。
景栖迟做个打住动作,“外供转内销?拉倒。”
他们说起各自专业,说起就业前景,说起增长迅猛的房价,说起家属院前面那片终于开始动工的商业基地。曾经被父母带去吃饭插不上嘴的话题就这样轻而易举出现在这张饭桌上,没有先兆却也不显突兀,就像无法界定从何时开始变成大人,而意识到之后便也心平气和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时距离毕业还有一年。
若没有黄璐偶然间说的一句话,日子好像会一直这样。